苇叶又绿了。每到这时节,城里人便纷纷从超市购回一袋袋粽子,包装精美,口味繁多,却总少了些甚么。我向来不大爱吃这些工业化的粽子,每每咀嚼,便想起儿时的端午来。
那时的端午,是从苇叶开始的。头年端午前后,工人村的人们便三三两两去河边采苇叶。苇叶要选那宽大肥厚的,采下后晾晒在竹席上,经了夏日的曝晒,秋风的吹拂,冬雪的覆盖,到今年再用时,早已褪去了鲜嫩的青翠,转为一种深沉的墨绿色。也有性急的,偏要等到端午前才去采新鲜的苇叶,那颜色便鲜亮得多,包出来的粽子也格外青翠可爱。两种苇叶各有风味,浸泡后皆柔软如绸,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糯米是要浸泡一整夜的。母亲将雪白的糯米倾入大木盆中,清水漫过米面,米粒便渐渐吸饱了水分,变得圆润饱满。次日清晨,母亲便取出备好的馅料:蜜枣金黄透亮,花生米圆滚滚的,蚕豆碧绿如玉,肉丁则红白相间。我最爱看母亲包粽子,两三片苇叶在她手中翻飞,转眼便圈成一个圆锥形。一勺糯米下去,再放入馅料,又覆上一层糯米。母亲的拇指总是用力压实,她说这样煮出来的粽子才紧实有嚼劲。苇叶折过来封口时,那动作利落得如同燕子掠过水面。
捆绑粽子用的材料也极有讲究。旁边村后有一片竹林,端午前几日,孩子们便结伴去采竹衣。竹子上半部分的竹节外衣会自然脱开,只底部还粘连在竹节上。用竹竿轻轻一挑,那竹衣便脱落下来,有时摇动竹子,也会有竹衣簌簌落下。竹衣浸泡后韧性十足,可以一分为二撕开,正好用来捆扎粽子。记得有一年,我与邻家小儿争抢一片特别宽大的竹衣,竟至扭打起来,后来两家大人出面调解,那竹衣也被一分为二,两家各得一半。如今想来,不禁莞尔。
煮粽子是最见功夫的。家家户户都用大蒸锅,底下烧着煤球炉,炉底边风口大小要控制好,炉火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弱,要文火慢炖一整夜。母亲总在煤球炉边守到深夜,时不时添水观煤。我常常在粽香中睡去,又在粽香中醒来。次日清晨,满屋子都是苇叶与糯米交融的香气,那香味能飘出老远,引得路人驻足。揭开锅盖,一个个粽子青翠欲滴,解开苇叶,糯米晶莹剔透,馅料若隐若现,咬一口,黏糯香甜,滋味无穷。
如今超市里的粽子,品种不可谓不多,豆沙的、蛋黄的、火腿的,甚至还有海鲜的,却总少了那种从苇叶到竹衣都亲手采集、从浸泡到捆扎都亲力亲为的乐趣。工业化的生产让粽子变得唾手可得,却也剥夺了制作过程中的那份期待与欢喜。就像城里人过节,多是商场里买现成的,回家热一热便算过节了,哪有从准备材料就开始的郑重其事?
苇叶飘香处,便是快乐的家。每至端午,我总会想起母亲包粽子时专注的侧脸,想起竹林里孩子们嬉笑争抢竹衣的喧闹,想起煤炉间整夜不熄的炉火。这些记忆如同粽子里的蜜枣,在岁月的糯米中愈发甜润。现代人得到了效率,却失去了过程;获得了便利,却遗落了情趣。或许,我们怀念的不只是那粽子的味道,更是那种从无到有、亲手创造的满足感。
又是一年端午至,不知河边的苇叶可还茂盛?不知竹林里的竹衣可还有人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