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的故乡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杏花村。阳春三月,地处吕梁山下的家乡,村南村北,村东村西,满是杏林,满是杏花。站在吕梁山头了望:村外,红芳紫萼,经细雨沐浴,仿佛成了一幅水墨画,洇湿了田野,晕染了村庄;村中,随处可见杏花,人家掩映其中,正是“一段好春藏不尽,粉墙斜露杏花稍”。清风载着杏花的幽香扑面而来,轻柔的可爱,温馨的惬意,不由为之一醉。清明扫墓,人们行走在杏花之中,吸吮杏花的芬芳,别有一番情趣。

到了夏天,烈炎的阳光把杏树照射的越发葱郁,伴着炎炎夏日,杏树也失去了往日的招摇,变的温顺,宁静。逐渐长大、逐渐成熟的杏子,躲在绿色的树叶下,像个害羞的小女孩,等待着人们的光临采摘。

这时候,田野里,一片丰收的景象。大片的杏树果压枝头,芬芳四溢。人们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品尝着久负盛名的杏花村的甜杏。

我家最稀罕的就是村东头山神庙地里那两棵老杏树。山神庙的土地,是我家解放前爷爷置下的老业,解放后土地归公了,但这里的杏树、柿子树、香椿树等还是归我家所有。

那两棵杏树,一棵长在麦田的中央,是一棵包子杏树,树干粗壮,树冠硕大,杏子非常甜。不知道什么时候,树干往南边倾斜成四十五度;另一棵杏树长在芹溪渠边,树干不太高,杏子的品种我们叫做干碗子杏。除了我家的两棵杏树,这里还有邻居的几棵杏树。

每到杏子将熟的时节,村里凡是有杏树的人家都会派家里的孩子去“看杏”,防止调皮的孩子们偷摘。那年我十岁,我就每天都跑到我家那两棵杏树下看,看又开了多少花,看结了多少果,小小的心灵里,满是期待的欣喜。杏树下,我笑着看花,奶奶笑着看我。那段经历,至今回想起来仍历历在目。

到了初夏,杏子开始逐渐成熟,杏树下的麦子,也开始变成金黄色了。这时候,每天早上奶奶就把我早早叫起来,喊我去山神庙去看杏,生怕那些不自觉的人偷杏。晌午的时候,奶奶就提着做好的饭送到地里,和我一起坐在哗哗流淌的渠水边,坐在杏叶浓阴的杏树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看着小麦就要成熟,看着杏子红着半个脸,我和奶奶的脸上都绽放着幸福的甜蜜。

看杏的日子是枯燥又充满警惕的。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芹溪渠畔的杏树下,眼睛紧紧盯着四周,紧盯着渠东的大道。清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杏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青色,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微风拂过,树枝轻轻摇晃,杏子也跟着微微颤动,仿佛在向我招手。

 中午,日头毒辣,蝉在树上扯着嗓子拼命叫。我被晒得满脸通红,困意阵阵袭来,却不敢打盹。村里的孩子们总爱趁着这个时候,偷偷摸摸地往杏树这边凑。有时候,我远远瞧见几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躲在草垛后面,时不时探出小脑袋张望。我立刻站起身,扯着嗓子大喊:“谁在那儿?别想偷杏啊!”那些小家伙们被我一喊,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回头做鬼脸,气得我直跺脚。

有一次,我最好的伙伴石头,趁着我去喝水的功夫,悄悄爬上了位于麦地中央的包子杏树。等我回来,正好看见他骑在树枝上,伸手去够那颗最大最黄的杏子。我又气又急,大声喊道:“石头,你快下来!被我奶奶看见了,咱俩都得挨揍!”石头吓得手一抖,杏子“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稀烂。他灰溜溜地从树上爬下来,站在树下的麦地里,低着头,红着脸说:“我就是想看看,这杏子啥时候能熟。”看着他那副可怜样,我也不忍心责怪,只是叮嘱他以后别再来了。

傍晚,夕阳给杏树镀上了一层金色。我坐在树下,看着天边的晚霞,闻着杏子渐渐浓郁的香气,心里满是期待。其实,我何尝不想摘一颗尝尝呢?可我知道,这是家里的指望,等杏子熟了,卖了钱能换不少生活用品。

杏子即将成熟的时候,晚上还要看杏。有时候在树下搭个棚子晚上人住在棚子里。有些人家害怕小孩子晚上看杏不安全,就干脆大人来看,大人看杏就上到树上,躺在在树枝杈上一边休息,一边抽烟,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回家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杏子终于熟了。黄澄澄的杏子挂满枝头,像一盏盏小灯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父亲带着全家人来摘杏,大家有说有笑,热闹极了。我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守护了这么久的杏子被小心摘下,心里既有不舍,又有满满的成就感。

 那段看杏的日子,虽然辛苦,却充满了童真与欢乐。它不仅让我懂得了责任,也让我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后来,我长大了,上学了,奶奶老了,山神庙那两棵杏树也老了,我也再没有和奶奶一块儿去看杏了。再后来,奶奶不在了,山神庙那两棵老杏树也不在了。但是杏花飘香的那段岁月,我却一直都无法忘记,成为了我童年最珍贵的一部分,那盛开的杏花,犹如奶奶的笑颜,那淡淡的杏花香,就这样一直飘在记忆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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