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我家住在余窑北边的“南菜园”。我从小看惯了窑厂的转盘,双手还曾沾满了泥巴。
民国时期,余窑有一位人称“林先生”的化学老师,他在原社保大厅(过去的龙王庙)南隔壁的化工厂宿舍区,开了一家小型化工厂,专门做肥皂。我的外公常振君随着他母亲逃荒来到余窑,在“林先生”家当了长工,被推举为“长领”,也就是长工头。新中国成立后,老人家又做了郊区政府贫协主席,余窑大队第四生产小队队长,从此,我们家和余窑结下了不解之缘。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个春节,外公罕见地主动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余窑的来历,以及它与云龙公园的关系。
老人家告诉我们,余窑原来是块沼泽地,最早是常姓人家居住的,所以当时叫常家庵。清朝康熙年间,余姓四兄弟从湖北移居到这里,并取土烧窑、居住,他们的生意特别红火,“余窑”的名称就渐渐地传播开来了,并最终取代常家庵,成为这一带的地名。
从康熙年间到解放前,二百多年的时间过去了,余家后人不断取土烧窑,后来余家的姻亲——翟姓一家也参与了,取土留下的坑到处都是,时间久了,雨水存留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池塘。
新中国成立前,翟家在云龙公园假山前的竹林位置,开了一个有十八根立柱的茶棚,因为兄弟俩名字分别叫翟汝勤、翟汝俭,故取名“勤俭茶社”。开张以后生意兴隆,有喝茶的,有自带家伙什唱戏的,还有租船游玩、摘菱角的。对了,他们家冬天会雇人从云龙湖的湖心取冰块码放在窑内,等到了夏天就有冰块卖了。
外公自豪地说,云龙公园就是在余窑的大坑上建起来的。当年,他还参加过修建公园的义务劳动。1957年市里开始拆迁大坑附近的趴趴房,1959年围着池塘建成了云龙公园。那些个大小池塘抽干雨水、合并挖成一个大坑,再重新蓄上水就变成了湖。湖上建个马鞍桥,马鞍桥以东叫东余窑,以西叫西余窑。
外公的讲述给我埋下了好奇的种子:余窑,还有多少历史和故事不被外人知晓?如果,余家、翟家的窑场在建云龙公园时就关闭了,那我从小看惯的轮盘,双手沾满的泥巴是哪里来的?
为了给这段模糊的记忆找到确切答案,今年年初,经叔伯兄长指点,颇费了一番周折,我终于找到了父亲的好朋友吴殿君叔叔。老人家思维清晰,详细向我介绍了余窑的变迁——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住在杨家路的那部分余家后人,被划归了云龙区,拥有了城市户口。区政府和他们合营,在原第一毛纺厂的位置上修建了一个区窑厂,当地人都称其为“综合厂”。
1964年,“综合厂”在成立徐州第一毛纺厂时被关停,迁移到了贾汪区。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搪瓷制品和塑料制品的普及,对烧陶业带来了很大的冲击,窑厂最终倒闭,余家的后人也进入了各行各业。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还有一部分住在余窑的余家后人,自愿加入了余窑互助组,互助组又相继升级成余窑初级社和高级社。随着“人民公社”取代了“农业合作社”,接踵而来成立的余窑大队,将余窑的西部、“南菜园”的南部、吴庄的东部悉数划归管辖区。从此后余窑成为蔬菜种植区,保障徐州市民的菜篮子供应。
成立后的余窑大队先后组建了两家窑厂,为生产队烧制育苗用的花盆。余窑的西北部,现在永安办事处所在的大楼,就是其中一家窑厂的原址。
这回我弄明白了,我小时候爱去的窑厂是余窑大队的。
吴叔叔还说,没有余家、翟家的参与,谈论余窑变迁未免不全面。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我来到了翟家仅存的上一辈老人家中,老人恰巧是我外公的近邻,一声“舅舅”拉近了距离。更妙的是,翟家妗子是余家表亲,两位老人印证了翟家茶社的历史,余家、翟家的关系。
翟家舅舅深情地回忆起母亲:“当年,我母亲在云龙公园假山附近,亲手种下了两棵洋槐树和一棵皂角树,现在都还在,有着80多年树龄的它们,才是余窑变迁的见证者。”
翟家妗子告诉我:余窑原来有一条海郑路,它东边连着“八一”游泳馆,西面至永安七岔口。云龙公园建成后,它的东半部不复存在,后来王陵路延长,它的西半部也被取代,只存留在老人们的记忆中。
云龙公园西墙外,余家还有一个小窑在使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市政府重新规划,余家仅存的窑场也退出了历史舞台。
然而传统,总会以某种形式被继承下来。
妗子又说:余家有一个后人叫余广涛,是“余窑烧陶技艺”非遗传承人,他复原了已经失传数百年的中国古老乐器——埙,还因此上了央视。
历史的车轮飞速前行。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随着城市的发展、扩大,余窑大队的的菜地上盖起了高楼大厦,后来预制板有了很大的市场需求,窑厂又转身成了预制板厂。1992年,余窑大队的菜地、窑厂都不复存在,变成了今天的电视塔、老年大学、幼儿园、居民区、办公大楼。“余窑”只留在路边、楼头的“地名标志牌上”。
2007年市政府大规模改建云龙公园,云龙公园变成全体市民的大花园。湖的东岸保留了一组烧窑的雕塑,纪念“余窑”的历史。
不知为何,近几年我常常在梦中回到窑厂,梦见自己双手沾满了泥巴。
我家曾住余窑北。余窑,有我外公流下的汗水;有我童年的经历。余窑,还是徐州几代人的乡愁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