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孤军奋斗罗霄山上,继承了先烈的殊勋……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
作为军人,我对诞生于抗战烽火中的《新四军军歌》,始终怀有一份特殊的情感。每每唱起这首歌,我总能感受到一种磅礴的力量,那是黄河、长江滚滚东流的浩然风骨,那是中华民族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
一
1979年隆冬时节,一溜长途客车满载200个新兵,正意气风发地奔赴部队。当车队沿着盘山公路驶上险峻山顶时,第一辆车上的女军医突然起身,手指坐落于山峦间的一个村落说:“瞧,那里就是云岭,当年的新四军军部驻地!”
说着,女军医转过头,面向满车的新兵扬起双手说:“新战友们,今天我们就来学唱《新四军军歌》。学会这首军歌,记住你们是来自‘铁军’故乡的战士!”
“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孤军奋斗罗霄山上,继承了先烈的殊勋……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
这个暖阳初照的晌午,一曲激昂雄壮的旋律敲击着年轻战士们的心扉,更把一缕英雄基因植入了新兵的血脉。这群激情澎湃的新兵中,就有青葱的我。
就这样,我们一路唱着《新四军军歌》进入驻守长江口的海防某团。不久,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团里的老兵们都喜欢唱这首军歌,难道他们与‘铁军’也有故乡之缘?他们说话却分明是北方口音。直到有天来营里蹲点的团政委给大家上了堂团史课,我心里的疑惑才揭开谜底。原来,咱们团的“老家”在新四军。
海防团的前身来自于原新四军某团,抗战时期在苏北地区屡创日军,解放战争中又参加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及解放上海、杭州和一江山岛等战斗。新中国成立后,老团队3个营扩编为3个团,其中的一个,就是我所在的海防团。
基于两层特殊的因缘,我心中对《新四军军歌》有了一份别样的感情。上世纪80年代初的军校寒假里,我第一次慕名去了云岭,那时候皖南事变纪念馆还未修建,只是在罗里村拜谒了“种墨园”“大夫第”等几处新四军军部旧址,及大会堂、修械所等直属机构工作区域,寻访到几位见证过皖南事变的村民。归途中,我默默地吟唱《新四军军歌》,心中满是遗憾。
1991年初,我回老家过春节,在火车上遇到一位泾县籍战友,听他说到皖南事变纪念馆已经建成,内心顿时激动不已。才过完大年初一,我就匆匆辞别父母登上了火车,可到云岭时正碰上大雪纷飞,而且纪念馆放假闭馆,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找到镇武装部,赶巧那位值班干事的妻子就是纪念馆的民兵解说员。
于是,这个大雪纷飞的大年初二,占地15公顷的皖南事变烈士陵园为我一人开放。从入口纪念群、主体广场、主碑纪念广场,到无名烈士墓,冒雪赶来的民兵女战士认真地为我逐个讲解。遗憾的是,珍藏着大量珍贵文物的皖南事变纪念馆,春节期间没有开馆,我只能伫立雪中在馆外默默仰望。
在邓小平同志题写碑名的纪念主碑前,我行过三鞠躬后,高声清唱了《新四军军歌》。那一刻,漫天雪幕仿佛织起素幡,寒风的呼啸,恰似给我歌声的铿锵伴奏更,好像是英雄新四军冲锋杀敌的无畏怒吼,在群山间久久回响。
二
2006年夏末,我作为团政委,率团队到皖南山区组织野外驻训,恰好在泾县县城附近的一处山坳里设置了宿营点。部队宿营的第二天上午,我特地带机关干部前往新四军纪念馆参观拜谒。这一次,我如愿以偿进入了纪念馆。
听我述说前两次拜谒的遭遇,馆长深为感动,特意安排之前那位解说员做讲解。女民兵战士绘声绘色的叙述,把我们的思绪带入了战火纷飞的岁月——
1939年2月,春寒料峭,皖南泾县云岭镇的陈家祠堂里却气氛热烈。新四军军部为周恩来副主席来皖南视察调研举行的欢迎晚会上,一首首激昂的抗战歌曲的独唱、合唱,令满场高潮迭起。刚从苏南前线返回军部的第一支队司令员、与周恩来一样有着留法勤工俭学经历的陈毅也被推上前台,用法语高唱一曲《马赛曲》:“前进,前进……我们在神圣的祖国面前,发誓向敌人复仇;我们渴望珍贵的自由,决心要为之而战斗……”
陈毅回观众席,面对经久不息的掌声,深有感触地说:“我们要是有一支新四军战歌就好了!”周恩来点头说:“好呀!你是诗人,你就写个歌词嘛!”叶挺等新四军将领们也都说:“对,陈司令,你就写首歌词吧。”
性格豪爽的陈毅慨然应允。返回苏南后,陈毅于战事倥偬中抓紧构思,3月底就创作出分3段、共35行的叙事诗《十年》,着重以传承北伐铁军精神、弘扬红四军光荣传统和锻造南方三年游击战争坚强斗志的10年战斗历程为主线,涵盖了新四军的政治信仰、作战方针、军民关系和优良作风等元素。
1939年4月上旬,叙事诗送到军部,新四军领导及秘书长李一氓、宣教部长朱镜我等,集体进行认真讨论和修改,形成了共分两段、320字的歌词。5月份,送陈毅修改后正式定稿,暂时取名为《新四军军歌》。定稿后的歌词,突出历史传统与现实斗争为主线,用词精炼,气势恢宏,发表在《抗敌》杂志上。
不久,新四军教导总队文化队队长、作曲家何士德接受了为《新四军军歌》谱曲的光荣任务。他在一间旧式民居的小桌上,就着昏黄的油灯,以一个通宵的突击,谱出了曲子,经过多次试唱和修改,一首激愤而昂扬的战歌由此诞生。
虽然时隔55年,但穿越历史风云的经典瞬间仿佛就在眼前。那一刻,伴随展厅里响起的雄壮旋律,一句句铿锵歌词在我眼前演化成一幅幅血火画面——
从首句“光荣北伐武昌城下”,我仿佛看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叶挺独立团,在北伐战争中创立赫赫战功,书写了新四军“铁军”威名的由来。
从“孤军奋斗罗霄山上”,我仿佛看到井冈山的红旗漫卷,冲破“敌人围困万千重”,以“党指挥枪”的政治特色,培塑出新四军的永恒军魂。
从“千百次抗争,风雪饥寒;千万里转战,穷山野营”,我仿佛看到南方红军游击队的风餐露宿、浴血奋战,锻造出新四军钢铁般的”筋骨”。
从“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我仿佛看到艰苦卓绝的抗战岁月里,英雄将士们前赴后继流血牺牲,践行着新四军永远不变的宗旨。
三
追寻《新四军军歌》的雄壮旋律,我到过武汉、南昌、皖南和盐城等新四军军部驻地,也去过大余山、井冈山和茅山等革命根据地。在我看来,这些闪耀于中国革命史册的地名或山名,早已铸成铁军战歌镌刻在大地上的鲜活注脚。
在云岭新村的新四军文化队礼堂,我读到一段鲜为人知的史实——
1939年7月1日中午,“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一阵嘹亮歌声从礼堂里飞扬而出。新四军军部选择中国共产党诞生18周年纪念日,组织军歌试唱、练唱,用以展示新四军听党指挥的军魂。当雄壮歌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时,新四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代表军部宣布,将军歌正式定名为《新四军军歌》。
正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响起“嗡嗡嗡”的轰鸣声,十几架日军飞机出现在云岭上空,紧接着就是疯狂地俯冲投弹,云岭、中村一带的村庄、山林顿时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军首长果断命令疏散的指战员立即出动,投入灭火救人的战斗,硝烟散去,将士们自豪地说:咱们的军歌,是名副其实地绽放于炮火硝烟之中。
在江苏常州,我曾听新四军女战士沈若兰讲述过一段战斗经历——
1943年11月的一个夜晚,沈若兰跟随指导员化装传送重要情报,在穿越封锁线时遭到日军巡逻队机枪扫射,指导员中弹受伤,刚告诉她接头地点、尚未说出暗号就牺牲了。沈岩兰连夜赶到接头地点,可没有暗号怎么办?她灵机一动,轻声唱起一段《新四军军歌》,这才取得地下党的信任,及时接收了情报。
抗战时期,苏皖一带伪军、顽军及土匪鱼龙混杂,时常有便衣队冒充新四军刺探情报,新四军部队也经常身穿便衣执行任务,乡亲们就凭借《新四军军歌》的特殊旋律,准确地识别真伪。战士们形象地比喻说:战斗中唱起这首歌,它是一把势不可挡的杀敌利剑;军民携手抗敌,它是一张凝心聚力的秘密“名片”。
在闽北赤石镇的郊外,我曾聆听一曲穿越80年时光的刑场壮歌——
皖南事变中,曾创作《渔光曲》《打回老家去》《新四军东进曲》等歌曲的抗战歌手任光壮烈牺牲,他的妻子、新四军政治部干事徐韧重伤被俘。在上饶集中营,徐韧利用敌人组织集会的时机登台唱歌,看到新四军囚犯们鼓掌击拍喜气洋洋,宪兵们恍然醒过神来,原来徐韧用德语唱的竟然是《新四军军歌》。
1942年6月17日,徐韧和战友们在被秘密押送闽北的途中,发动了著名的赤石暴动,40多名新四军战士挣脱魔掌回到了革命队伍,而徐韧因受伤再次被捕。6月19日下午,徐韧与74名战友一道被杀害于赤石镇郊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英雄女战士领着战友们高唱《新四军军歌》,高昂着头颅走向刑场。
至此,我想起德国记者汉斯·希伯在书稿中写下的感慨:“我在这里听到一支非常流行的歌曲,其中唱道:‘东进!东进!我们是钢铁的新四军!’在敌后的长江下游流域,没有再比这句响亮的歌词更受欢迎的了:‘我们是钢铁的新四军。’”
“东进!东进!我们是钢铁的新四军!”山河无恙,战歌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