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记忆中苦难辉煌生我养我的老家
我出生在一个叫黄佃圩圩埂上的自然村落,黄陈河沿着圩埂蜿蜒而上汇入裕溪河后,通(巢)湖达(长)江。黄陈河宛如一块无暇的玉如意,一头枕着冲积而成的荒涂大滩,一头融汇入清澈见底又不缺灵动的裕溪河。
黄佃圩是由黄埠圩和佃埠圩两个圩体组成,我们通常说的黄埠圩就是黄佃圩。黄埠圩是主体,耕地面积近5000亩,圩内生活着黄埠、龚滩、玉林三个村父老乡亲,人口约3400人,现三村已合并成新黄埠行政村。
黄陈河为裕溪河汊河,汊口源始于古镇黄雒,至纯头村止,全长约26.5公里。为两岸三圩(黄佃圩、港埠圩、三闸圩)主要水源,也影响着石涧镇、无城镇的许多地方。我们习惯称之为“外河”,将圩堤内侧河流称为“里河”。
由于饥饿和贫穷,父亲十来岁父母和长兄就先后去世,据见过我爷爷和大伯父的老人们回忆,他们都是全村勤劳榜样,二伯父没办法逃荒去了江南。
而父亲一直生活在这个圩堤上带领我们全家从贫穷出发,希望勤劳能致富。
在我记忆中,小时候,特别是1983年前,每年“午季”青黄不接之时,父亲都要找村坊邻居或亲戚借粮维持生活,“午季”上来后卖掉一部分冬小麦、菜籽换成钱粮还给邻居或亲戚,这一关总算缓过来了。
八十年代是我刚开始记事的年代,当时正值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试行推广期,农村土地所有权和经营权分开,大型生产资料逐渐通过变卖、老化更新由公有向私有转变,生产队耕牛老去,有个别富裕家庭独自买了耕牛,我家穷,买了几把铁锹。耕牛犁地盛行于2000多年前的汉朝,至此时我们还有太多的家庭达不到汉朝的农耕水平,后期我国政府在讲到改革开放初期“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比汉代还低”是不无道理的。
父亲白天要上班,一般选择星期日(那时候星期六是要上班的)带领我们全家人用铁锹翻地,受时节、天气等影响,父亲只能披星戴月带着我们起早贪黑干农活,我们总是永远怀揣着“幸福是奋斗出来的”,“勤劳能致富”的梦,撸起袖子加油干。
糟糕的是,无论我们有多么勤劳,怎么努力奋斗,在致富路上却总是那么艰辛,幸福始终那么遥不可及。偶尔免不了要靠红花草作菜,麦麸充饥。红花草学名“紫云英”,春季开满田野,好似紫云,煞是好看,一直是我国稻田最主要的绿肥作物,可作饲料,爆炒后可食用,现在的专家说营养价值颇高;麦麸,即麦皮,小麦加工面粉副产品,麦黄色,片状或粉状,营养少,难以消化,专家现在好像又说具有帮助预防结肠及直肠癌、乳腺癌等作用。
(拍摄于2016年夏)
二 、刻骨铭心的洪灾
记忆中家里不再为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是从1983年那年发洪水过后,1984年开始的。
1983年发大洪水,父母早将姐姐、哥哥送到舅舅家中躲避洪灾,我六岁不到,父母将我留在身边,坚守圩田。石涧街上的一些同学现如今和我们一起回忆那年水患,当年大人们千嘱咐万嘱咐小孩不要站在家门外边,防止被水冲到黄埠圩,可以回想当时水灾有多严重,大人们的恐惧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幸运的是住在母亲河边的我,早已学会了游泳,每天站在圩堤上看着河水滚滚浪涛,浩浩荡荡,波澜壮阔。特别是河里的机帆船来回巡航带来的惊涛骇浪,烟波浩渺,蔚为壮观。哪里懂得父母及大人们正在惶惶不可终日中度过,心痛、惊恐和无助。
好在是1983年在党和政府强有力领导和广大干群以“存与三闸圩共存,死在港埠圩后死”誓言,奋不顾身、众志成城,抗洪抢险在牺牲圩田内涝情形下最终战胜了洪水,保住了圩堤,上次破堤是距此十四年前的1969年,再上次是1954年长江大堤决堤,现在算起来,圩堤至今已经经受住了55年洪水考验,实属不易,我想这洪灾一定要么被圩堤上住着众多刚毅不屈的父辈们折服,要么就是被河岸边住着那么多如母亲般温良质朴女性感化臣服。
不幸的是,在我们不远处裕溪河北岸的含山县杨柳圩就没有那么走运了,由于因退水期防汛警惕松弛下来,思想麻痹,导致圩堤决口,破圩成灾。外河水位陡降一尺多,圩堤上父老乡亲不敢公开庆祝,偷着穷开心,即使我们这相比也好不了多少,圩内全部内涝,粮食颗粒无收。比我大一点村上的哥哥姐姐们冒充杨柳圩的灾民被迫行乞,早上出去,晚上回来肩上扛着用蛇皮袋乞讨回来的几斤大米,全家人乐开了花。洪水过后,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发放救济粮这一年我们总算艰难地挺过去了。
家里本就一贫如洗,家徒四壁。而1983年又颗粒无收,圩堤上父老乡亲们全都憋着劲儿,下定决心穷日子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1984年年初(农历1983年岁末),有一位已80岁高龄老人没有选择在北京过年,在王震、杨尚昆的陪同下选择南下视察经济特区深圳、珠海、厦门等地。经过深圳、珠海实地考察,2月1日大年三十在广州题词“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邓小平一九八四年一月二十六日”。
这应该是那个年代那段岁月对改革开放政策是放不是收,作出最强音定调,圩堤上父老乡亲们精气神受到极大的鼓舞,振奋情景是至今也无法超越的,圩堤上百姓开始从传统自给自足小农经济、自然经济为主向商品经济转变,在家里做一些手工活,搞鱼摸虾、打草包,外出做小买卖,青壮年开始到北上广深打工,做保姆等。后期《光明日报》曾专门报道“出来带两只手,回去盖一座楼”《无为保姆真有为》,在体味“真有为”同时,嗅出更多的是圩堤上这代青壮年为摆脱贫穷奋斗的血泪史。
也许正如玄学所言苦尽甘来,时来运转,潘多拉盒子打开最后一件礼物“希望”,终于集“天时、地利、人和”降临到外河岸边的亲人们。
1984年这一年对于圩堤上,外河岸边的乡亲们来说最大的幸运就是多抗性水稻新品种“910”横空出世。
以往,双季稻早稻和(双)晚稻两季亩产量加起来也不足1000斤,而(中)单晚稻“910”亩产却也接近1000斤,多抗性水稻新品种“910”,系江苏省扬州地区农科所从斯里兰卡水稻系统中选育而成,穗大粒多,茎秆粗壮,抗风抗倒,米质好,产量高。特别是抗白叶枯病,抗稻瘟病,减少了农药的污染及其残毒的危害。而且“910”出米率高,米质好,是一种优质籼型无公害稻米,深受农户欢迎。
“910”推广最大的意义就是把我们从饥饿线拉到温饱,燃起乡亲们撸起袖子加油干热情,我们不再饥肠辘辘,从此事倍功半的夏天南方农村“双抢”抢收庄稼抢种庄稼也逐渐淡出了人们视野。再后来圩堤埂上通了电,虽然当时电力供应极度不足,白炽灯钨丝发出的光昏黄,还时常停电,但100多年前爱迪生改变了人类生活方式的发明,也终于随着改革开放春风吹到了我们黄埠圩,往昔煤油灯下看书学习场景也渐渐消失于历史长河中,随后那些年间,我们家也逐步添置了第一辆“百灵”牌自行车、第一台“巢湖”牌电风扇、第一台“飞跃”牌黑白显像管电视机......
我们地处江淮流域,每年初夏至盛夏时节北来的冷气团与南来的暖气团常势均力敌,僵持不下,造成气流汇合的梅雨锋面,南来的暖湿空气在锋面区上升凝结成云,沿锋面呈现带状分布,带来持续性的降雨,常诱发大的洪水,1991年的洪水是刻骨铭心的。
这年我参加中考,中考季正好撞上梅雨季,第一次进城,好奇心自当不必言表,城乡差距触目惊心,记忆中那个时代由于物资和配套匮乏,优良的教育设备和条件尚不能触及到我们圩堤上的孩子,平常城里孩子试卷和我们农村孩子试卷是不一样的,教育部门会根据各自特点要求城乡学生相应答题。在计划经济背景下,城里人显得比我们忙碌太多,每个成年人都被安排工作,有在机关事业单位的,有在企业(那时企业基本都是国有)的,都有工作,都能上班,然后就能拿到比我们圩堤上父老乡亲不知道多好几倍的收入,好令我们羡慕。而我们圩堤上的孩子从出生起就被定格为农村户口,享受不了对于他们来说触手可得的优越待遇,唯一摆脱的途径就是读书,通过中考、高考选拔转为城镇户口,圩堤上的孩子大多穿的是“解放”牌鞋,城里的孩子穿的多是“青岛”牌球鞋,条件更好一点的则是“回力”牌球鞋,我的一位童伴从小就立志要“解放鞋”,羡慕之余,期望摆脱贫穷,充满着圩堤内穷苦孩子对人人平等宣传的懵然和对美好生活倔犟的向往。
城里孩子唾手可得的东西,圩堤上的我们却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考上大学是我们甩掉大锹把子,跳出农门的惟一机会。我要刻苦学习,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考大学。尤其是对于圩堤内穷苦的我们这些孩子来说,对邓公恢复高考政策乃至隋文、炀两帝创立科举制度的伟大壮举敬佩之心是决不能仅仅用油然而生表述的,科举制度这应该是自秦汉魏晋后隋唐1300多年来穷苦人改变命运进入上层社会唯一一条最公平、公正、公开之路。邓公恢复高考政策使全民的精神为之一振,当年就让久困山野27万学子逆天改命,许多人由此跳出农门,成为“准干部”......
1991年黄埠圩外河再一次遭遇外洪内涝,圩堤内农田再次面临颗粒无收,到了本该收获的节气,父亲不甘心,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在内涝圩田的水下用镰刀顺着水下稻颗摸着割稻,不巧的话有时会割到手指,鲜血染红水域一大片,稻粒刚出浆全是瘪的,加工脱粒只剩一丁点儿米嘴,全家人都说父亲带我们在做无用功,浪费精力、时间,至今我才明白只有父亲才能真正体会到口粮来之不易。
常言道大水之后必大寒,这年我进石涧中学读高中,每天骑自行车从渡口过母亲河外河早出晚归,一般天晴日倒也无忧无虑,下雨天就不一样了,那时雨后的圩堤上路布满泥泞,绝对骑不了自行车的,有的时候要用肩扛自行车在泥泞的堤埂上走20多分钟至渡口坐船后上石仓路方可骑行,彼时的石仓路不像现在的柏油路、水泥路,泥巴路上掺杂一些石块,在石仓路上因烂泥吸附在轮胎上,阻挡轮胎和挡泥板骑不动,每骑一段就要停下来将轮胎上烂泥剔掉,再骑一段。这个冬天气温特别低,屋檐下冰凌挂在瓦槽下参差不齐,有的长达1米多,成独特的美丽风景。我背着书包每天来回走在超200米宽外河冰面上,至今我的同学遥想当年望着我走在冰面上场景依然心惊胆颤,万一落水是多么恐怖。
大水过后的冬天,被水长时间浸泡过的圩堤包括无为大堤都必须要冬修加固的,往昔加固堤埂全部是人力,数以万计农民挑着简单的行囊和自制的咸菜分散住在当地农户家,带着自己编织的土筐来到无为大堤上,他们主要来自于受保护的9个市、县、区,无为大堤堤埂加固我们黄埠圩百姓任务少,主要是西河整治和自家黄埠圩堤埂加固,西河整治几乎每年都开展,通常我们黄埠圩的百姓是先完成西河堤埂加固任务后,这一般要挑到腊月送灶日左右,再回来加固我们自己的圩堤黄埠圩,成年男劳动力记1个整工,妇女和未成年人记4、5、6、7、8分工不等。这种完全靠人力加固堤埂工程一直延续到二十一世纪初,场面不只有沉郁遒劲,更多的是父老乡亲们铿锵雄壮。
随着工业文明加剧,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受到严重挑战,如纪录片《±2℃》展示人类生存尺度正逼近被突破,我们大概都感觉到了,春天短了,夏天长了,秋天短了,冬天长了,冬天更冷,夏天更热。洪水来的频次增多,严重程度也一次比一次加重,1998年我正好在淮河支流淠河明月岛上读书,仲夏我国又一次发生了全流域型的特大洪水,临近放暑假,一夜之间,淠河水位暴涨,旁边的六安市委党校全部被淹,我们学校北门也被淹,水位达膝盖,站在云露桥上环望两侧滚滚奔流浑浊的淠河水,再回望学校如一叶方舟在波涛汹涌的河水中颠簸,人类在自然界面前是多么渺小,这是我对洪水第一次感到莫名的恐惧,放暑假回到家中站在黄埠圩堤埂上,外河两端白茫茫望不到尽头,黄埠圩内涝一览无垠望不尽边际,人生第一次开始憎恶外河母亲河里的滔滔洪水。
为了安全,避险,父亲带着我和哥哥撑船从昔日的圩田,彼时的白茫茫河水中穿过,船上载着相对值点钱的物件早上出发,以零星露出水面村庄当航标,傍晚终于转移到达石港埠(石涧)。
这次洪水圩堤内农田再次同样颗粒无收,父亲依旧不甘心,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依然在内涝圩田的水下用镰刀顺着稻颗摸着割稻,稻粒全是瘪的......
历史总是不断地重复,惊人的相似,但又不会简单的重复。这次对我触动深刻,和83年、91年洪水是绝对不一样的,对于圩堤上父老乡亲靠种田“勤劳能致富”依旧显得是苍白无力没有找到强有力论据而陷入深度思考中。
98年我已成年,也终于跳出农门,户口迁至学校了。细想着,这些年大片抛荒田出现,圩堤上青壮年多数都外出务工,不愿种田,甚至二轮土地承包不愿意要田,田地成了父老乡亲们卸不掉的枷锁诡异现象。
中国是一个乡土社会,从春秋时期约3000年老百姓长期对土地的渴盼突然变得如此无望,农业税、三提五统、义务工、乱摊派......一年到头种田不挣钱,远不如背井离乡打工一个月。新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从两会“中国由于农业政策的成功,已经连续三年丰收,中国粮食的库存现在达到历史最高水平。我可以负责地说,中国即使再遭两年大的自然灾害,粮食也不会缺乏。”到洪灾大考检验出诸多“豆腐渣工程”、“王八蛋工程”,粮库满仓骗总理事件——“不久前我到安徽南陵县去察看粮食仓库,在我没去之前粮库都是空的,后来他们把一些粮站的粮都搬过来,摆得整整齐齐。连我都敢骗,真是胆大包天!”事件发生,再到多起因农民负担过重死人而引发的重大群体事件,国务院总理继任者温家宝在两会记者招待会上说“粮食连年减产,物价上涨趋势比较明显”,终于在2006年全面免除农业税。
全面免除农业税,意味着在中国沿袭两千年之久的这项传统税收的终结,是对农民的一种解放。不仅减少了农民的负担,直接惠及9亿农民,同时还体现了现代税收中的“公平”原则,符合“工业反哺农业”的趋势,是中国农村体制改革的一个里程碑,取消农业税政策的提出,更多的是一种制度性的变化,是中央对城乡经济和社会发展不平衡政策做出的重大调整,是对农民在税负上与城市居民平等地位的恢复。
农民种地开始逐渐恢复了自信,2001年世贸组织加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融入全球经济一体化。2010年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国际国内总体形势良好,我们圩堤上百姓乘改革开放大潮顺利地从温饱向小康过渡并继续向更加富裕挺进,正如2013年新一届政府宣传的那样“不要高估三年发展速度,也不要低估十年的发展速度”。
工业文明急速发展,地球生态系统多项指标趋近危险临界点。极端天气频发,2016年特大洪水再次席卷我们黄埠圩,经历1998年特大洪水后,国家对大江大河进行了有效治理,但对中江中河、小河流治理还有不到位的地方,极端天气造成短时间内强降雨,河流航道淤塞,黄埠圩堤埂高度已无法承受这场灾难。此时堤埂上居住也只剩多为超过半百的老人,相当一部分人已迁居外地,得知老家发洪水堤埂状况危急,居住在石涧、无为,甚至南京、合肥、芜湖、巢湖附近的黄埠圩儿女有不少自发回家参加到抗洪抢险队伍中去,十万青年十万军,眼前浮现出仿佛全面抗战时期全民万众一心,团结抗日的画面,八十年前是全民抗日,而今是父老乡亲众志成城抵御洪灾,守护生我养我的地方,只因根在那儿,这儿铸就了我们淳朴温良共同特质的魂灵。
汛期的黄陈河(拍摄于2016年夏)
这次洪灾远远超出亲身经历的前几次,部分堤段已经加了4层麻袋了,依靠我们普通百姓是无法抵御这场洪灾的。党和政府紧急调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72集团军某合成旅奔赴堤埂上,在军民共同合力下,挖土、装袋、搬运,全面铺开、井然有序,为圩内群众筑起一道安全屏障。洪水终于被击退。7月18日我回到圩堤上,看着面前刚被洪水肆虐的场景和曾经一家人住过的瓦屋,抬头看着在建的北沿江高速工程,走上为建北沿江高速而在外河上临时搭建的浮桥沉寂许久。2016年7月20日驻无为抗洪抢险部队胜利完成任务撤离,是他们确保了境内五千亩以上圩田有惊无险,是他们确保了境内没有一人因洪灾而伤亡百姓,是他们确保了无为境内100多万人口生命财产损失降至最低……
短短四年后,2020年特大洪水再次来袭,和2016年几乎一样的灾难,彼时,我也回到无为,在现在的单位上班,感受到的是全市高度紧张,随时待命。时隔4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72集团军某合成旅奔赴堤埂上,他们再一次来到这里,与黄埠圩百姓共同抵抗“洪魔”。面对洪水,他们毫不退缩,英勇向前,筑起阻挡水患的“铜墙铁壁”,洪水再次被击退,确保了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滚滚外河水,浪花淘不尽。堤埂依旧在,圩田今非昔。乡土社会的中国,土地所有一直是维护统治和社会安定的关键因素,土地在封建社会是最大的财富,古代封建王朝始终没有解决“土地”分配问题,当在私有土地的分配上都出现问题的话,那么人民的理性就会崩溃,人民就会想要推翻旧王朝,创建新王朝。这也是王朝更替频繁,始终没有突破“300年的魔咒”的重要原因。
而就在土地问题上,封建王朝其实也早就意识到了,各个王朝也尝试了非常多的办法,无论是先秦井田制、曹魏屯田制、隋唐均田制及租庸调制,宋王安石青苗法、明张居正一条鞭法、清雍正摊丁入亩,这其中的革新还是挺多的。然而这些都收效甚微,都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土地问题。
中国共产党成立初期自南昌起义后在井冈山时期就颁布《井冈山土地法》、《兴国土地法》,解放战争时期通过施行《中国土地法大纲》,规定彻底废除封建性及半封建性剥削的土地制度;规定实行耕者有其田的土地制度;新中国农村土地改革历经农民土地所有制、集体所有制、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改革开放的步伐加快,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特别是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土地利用出现新问题,新情况。坚持农村土地农民集体所有,是坚持农村基本经营制度的“魂”。坚持家庭经营基础性地位,不论承包经营权如何流转,集体土地承包权都属于农民家庭。要不断探索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的有效实现形式,落实集体所有权、稳定农户承包权、放活土地经营权。2014年提出土地三权分置。三权分置是继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村改革又一重大制度创新,是农村基本经营制度的自我完善,也是符合生产关系适用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规律。而在2014年的12月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七次会议审议的相关意见则是新一轮土改大幕的开启标志。
三权分置有利于土地产权的明晰,维护农民集体、承包户和经营主体的权益,有利于促进土地资源合理利用,构建新型农业经营体系,发展多种形式适度规模经营,提高土地产出率、劳动生产率和资源利用率,推动现代农业发展。现阶段深化农村土地制度改革,顺应农民保留土地承包权、流转土地经营权的意愿,将土地承包经营权分为承包权和经营权,实行所有权、承包权、经营权分置并行,对于培育新型经营主体、发展农业适度规模经营、推进农业现代化建设意义重大,是继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村改革又一重大制度创新,是农村基本经营制度的自我完善。
经过上世纪末大片抛荒田出现,村集体经济组织被迫借助当时退耕还林政策在良田里栽树,个别不法分子经营后,现父老乡亲田地附着物被司法机关查封,希望早日得到解决,不能让一边高标准农田上山,一边祖祖辈辈永久基本农田不能耕种闹剧继续演下去,不能一边是繁荣的城市,一边是凋敝的农村。
当前时值乡村振兴大潮,农业农村农民问题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性问题,必须始终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土地(包括农村宅基地)三权分置。鼓励农民进城落户,土地承包到期延包,盘活闲置土地资源。未来的黄埠圩能否乘乡村振兴战略之势,利用土地三权分置政策,面貌一新,任重道远。
三 、百味童趣
圩堤里童年生活有着诸多难忘的故事至今回忆起来还是那么津津有味。
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在初中食堂吃饭。由于我们家离初中近十里路,上初中通常早出晚归,中午要在学校吃饭,记得我在上小学时有一次中午到初中哥哥上学的地方去玩,哥哥看到我特别开心,急急忙忙跑到食堂给我买锅巴吃,农家大锅锅巴一面炕得坚实,一面黏着米饭,既香有脆,我吃起来满口生香,特别开心,也许穷人的孩子表达亲情最好的方式就是一块锅巴!等我上初中后,我方明白哥哥为什么给我买锅巴,另一重要原因是学校大锅饭常常是夹生饭,只有锅巴才不会夹生。那时我们能吃上一口熟饭在一周里只是偶尔,也是奢侈的愿望。我们通常捧着夹生饭到学校里卖咸菜的商店买一二毛钱酱菜,印象最深的是卖酱菜的小店老板将一节酱瓜上面正在爬动长一公分多的蛆用手指一弹,弹落地后放在我碗里,我还吃得棒棒香。据说卖酱菜的老板(也是黄图小学老师)后来死于非命。我们多数时候是花一毛钱买一点卤汤,将饭全部盖浇,就这样把饭吃掉,一毛钱还可以买一块卤干子,但给一碗饭当菜显然是不够的。
童年最向往的是跟着大人们送粮,“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这是那年那月农民对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衷心拥护的生动写照,1982年我国在全国农村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建立在土地公有制基础上,把农民的责、权、利紧密结合起来,调动了农民积极性,推动了中国农业的大发展,我们圩堤上农民送粮是送至黄雒粮站,走水路,大人们将粮食用蛇皮袋装好后扎紧袋口,每家用毛笔写上姓氏和编号做记号,防止上下船时弄错,我们一般选择中等机帆船,太小装得太少平摊运费不划算,太大途径长丰桥,因长丰桥较矮过不去。丰水期外河水位处高位,船上装满粮食需要在长丰桥卸掉大部分粮食,空载过了长丰桥再重新将粮食装上船开至黄雒粮站。那年那月交公粮需要排很长的队领票据,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飞子”,多数人不排队朝窗口挤去。至今记忆犹新是交菜籽换菜籽油,一般菜籽是一斤换三两三、四菜籽油,如果是这样乡亲们特别开心,如果是三两一或三两,乡亲们多少有点难受,我父亲买了一个能装50斤油的大塑料壶,比邻居们大很多,本挤在窗口前面,却因为拿大油壶不便又被挤出来了,就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我在旁边站着干着急,心里不停地埋怨父亲不该买那么大的油壶,最后还是落后乡邻。换好菜籽油少不了去黄雒老街吃“点心”,店老板一边擀面杖,一边用拇指和食指擤鼻涕,接着只听见“呲啦”一声,将“糍糕”、“油条”、“春卷”、“麻花”等点心半成品放在已用过超太上老君八卦炉炼孙悟空火眼金星用时七七四十九天翻滚着的菜籽油,父老乡亲用袖摆擦着碗,后拿起沾满油渍的水瓶给碗里倒上热腾腾的开水,为了庆祝手中拿着“剩下都是自己的”部分,免不了在一起撮一顿,喝上大肚“醉三秋”。记得有一次下雨天父亲喝得有点多,走路摔倒了,油泼洒到地上好几斤,妈妈难过了好几个月。
童年最有趣的事当属掏蜜蜂,小时候,那时不少人家还住着土坯墙,这种墙就是用泥土做成的一块块土砖垒砌而成,也有的直接用泥土一层一层夯实垒砌,层与层之间铺上稻草,增强墙体承载受拉、受压应力,确保稳定性和安全性,在春天的时候,蜜蜂在墙上凿筑出许多小洞藏在里面。在我们非常小的时候,能吃到甜的食物是我们比较大的口福,童伴一个个打起蜜蜂肚中那点儿蜜的主意。在春暖花开的晴好日子里,我们下午放学回家,每个小朋友的一只手里拿一个形状五花八门的空瓶,另外一只手拿一支细小的棒棒插入土墙中的洞眼,不管里面有没有蜜蜂,我们都将细小的棒棒伸进去探究一番。如果有蜜蜂,那蜜蜂在里面会受到小棍棒的侵扰发出哄哄的叫声,说时迟,那时快,我们一听见有这种叫哄声,连忙将装有蜜蜂的瓶子瓶盖拧下,将瓶口对准蜂洞,就这样一只又一只蜜蜂被我们活捉了。有时我们也会跟踪一只蜜蜂,见它往墙上某个洞里钻的时候,我们会屏声静气地在一旁守候,等它的全身进入洞里,我们会拿起小棒立即去骚扰,它一会儿就出来了,同样进入了我们的瓶子。
经过几个小时的奋战,我们都或多或少地逮捉到一些蜜蜂,这些小蜜蜂们在瓶子里可不安分了,上下乱飞着,或在瓶底蠕动着,我们仔细地观赏并把玩着,玩到一定的时候,我们会取出蜜蜂肚中的那团蜜来吃,把蜜蜂从腰部拧断,就可见到那块亮晶晶金黄色的蜜了,每每放入舌头,再眠上嘴巴好好品味,唉,那味道甭提真是太好了,那原汁原味的蜜比糖果好吃多了。现在还不能忘怀那种甜美的感觉,我们一面在品尝香甜美味蜂蜜的同时,有时也难免受到蜜蜂尾部刺的惩罚,一不小心被蜜蜂叮伤,那种痛伤感真是难受,如果受过蜜蜂刺伤过的人一定不会忘记那是种肿涨钻心的痛。急忙回家用牙膏涂上,其实也没啥效果。
后来童伴们家房屋逐渐翻新墙面换成砖石,蜜蜂凿不了洞,可能是在圩堤上日子过得太清苦了,父亲经过深思熟虑,并没有跟风也在圩堤上更新房屋,我家土墙也就成了蜜蜂可以凿洞寥寥几户了,每每遇到童伴来我家墙面掏蜜蜂,我就特别自豪,要是有和我平常作怪不友善的,我便赶走他,不让他掏。
儿时小伙伴们在一起掏蜜蜂的时光总是藏在心里,那份天真,那份快乐的日子真好。
童年最值得回忆的就是煮饭。如果没有电器,相信煮饭对当今年轻人来说绝对是重要的技术活,幼年时大锅灶,砌灶台时必须要喊上全村人吃“涨锅饭”,预示着今后富足,吃的人越多越是。民间“送灶”是一重要节日,传说灶神爷要在廿五日向玉皇大帝汇报主家一年功过。所以不论是富贵人家,还是贫苦百姓都会在腊月二十三这天祭拜灶神求他“上天宣好事,下界保平安”。因此这天被称为“送灶”,即送灶神离开。
农村锅灶通常是由土墼砌就的,两锅带一个或两个汤罐,有的还再外挂一个风箱,调节火头,提高柴火利用率。一口大锅是做饭煮粥用的通常靠里,另一口稍小点锅是烧菜用的通常靠外,汤罐是安放在大小锅之间的,我们称之“焐镬子”,农家温水的器具,一般是用来温水或温菜。汤罐温水主要是让我们冬天能喝上热水,早上可洗把热水脸,可不是用来煲鸡汤、蹄髈汤或熬中药的。儿时我们农村不仅粮食缺,而且由于粮食产量低,作物秸秆产量也低,乡亲们把炊草当作粮食一样视如珍宝,谁家都不会为了热水而再加把柴草专门烧水,烧菜做饭就顺便把汤罐里的水温热了。早上刷牙、洗脸,晚上洗脸、洗脚舍不得用开水,就用汤罐里的温烫水。夏天,无论大人小孩口渴了,用小瓢到汤罐(焐镬子)里舀起水来直接饮用。彼时烧火的燃料以麦草、稻草为主,杂草、牛屎饼为次。饭菜烧好后利用锅洞里柴火未烧尽文火慢煨罐子,通常煨的是猪蹄、猪头肉、整鸡、鸭、鹅等,如果怕燃料不足,在罐子周围撒适量稻壳、木屑、树叶等耐燃燃料慢慢盎,一般需超十二个小时方好,这时,我们防烫伤用手垫着湿抹布握着罐把子把罐子取出来,揭开用破碗底做成的盖子,有的时候不凑巧洒进一点儿灰,没事,丝毫不影响品质。肉入口即化,那叫一个香,赛过现如今任何一家瓦罐汤。
第一次煮饭记忆犹新,那次父母和哥哥姐姐们都还没有回到家,平常看着他们煮饭、焐饭,操作已熟记于心,凭着“没吃过猪头肉,也看过猪走过路”谚语执念,怎能错过这次难得机会,可尝试自己煮饭。先自然是淘米下锅,随后用手掌平放米上,将水刚好浸没手背,接着,在锅洞里添薪柴生火开始,可是等了很久,锅里始终只上气,未沸腾。心里着急,继续加薪烧下去,但始终不沸腾,幸好这时哥哥回家了,揭开锅盖,用锅铲炒了几下锅里的米,再加些许水,继续烧起来,不过一会儿,沸腾了,我终于开心地笑了,随后用锅铲将米饭轻轻地炒了一遍,用筷子将饭均匀地戳上许多小孔,随即盖上锅盖,等过了两三分钟,再在锅洞里塞上一把草疙阄,生火烧起来,这顿操作称为“焐饭锅”。香喷喷的饭香馥郁四溢,我们不需要揭开锅盖,根据馥郁四溢的饭香和对米饭软硬程度喜好再决定是否二次“焐饭锅”,锅底结上一层宛如锅状的锅巴,香脆可口。
有了这第一次煮饭经验,我总结出第一次尝试煮饭未沸腾原因是火候弱了造成的,更加认同煮饭是个技术活,对初中食堂时常煮出夹生饭也不再那么怨恨了。
随着经济水平提高,到我二十岁左右年龄时,已有相当一部分家庭开始使用煤炭,他们主要使用的是蜂窝煤,将其放在碳炉炉灶中,一般是三层,也就是三块,在碳炉上煮饭毫无争议是技术活,当饭烧开后,歇个三分钟左右,这时候焐饭,火候要调小且适中,同样要用筷子将饭均匀地戳上许多小孔,盖上锅盖,因钢铃锅底面积大,这时候需手持钢铃锅缓慢匀速旋转,使锅底受热均匀,做到恰当好处,米饭才会做得香甜,既不夹生,也不糊焦。
在建的北沿江高速(拍摄于2016年夏)
在六安的几年跟着几个老乡、同学我还学会了用碳炉炒菜,几个人围坐在炭炉旁,欢声笑语,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甭提有多开心,烧肉时我们边炒边吃,瘦肉熟得快,我们就先从瘦肉开始吃,等瘦肉吃完,肥肉也熟了,接着吃肥肉......
打塘分鱼,童年记忆中圩堤上传统年俗,父老乡亲们最开心的事。每到过年,鱼就成了中国人每家每户年夜饭上的必备佳肴。“无鱼不成年”,鱼以其“年年有余”、“吉庆有鱼”的美好寓意、鲜嫩的口感、丰富的营养,当仁不让成为我们过年首道大菜!
打塘分打自家塘、生产队塘和母亲河外河。最有趣的当属在母亲河外河打塘分鱼,干塘时间长,参与的乡亲们多,分的鱼也最多。由于黄陈河是裕溪河汊河,每年隆冬枯水时节,母亲河河床露出形成河滩,自然分成“两条河流”,对岸黄雒、仓头的百姓大都住在圩内,不住在堤埂上,自然没有我们这边热闹,我们会根据丰水年及鱼量多少决定是否围堰成湖打塘,当大人们决定打塘时,对于我们这些穷苦寻常难得吃上荤腥的孩子们甭提有多开心,不仅仅可以观赏围堰成湖打塘场景快乐,更可以分到更多的鱼、更大的鱼。整个村收集六七台水泵,轮流值守,不舍昼夜地抽水,一般三天左右干塘,村内青壮年捕鱼能手穿着下水裤,带着网具,捕上又大有多的鱼,有时候碰巧能捕上近百斤一条的,乡亲们一般是将幼小的鱼当作鱼苗放回到凼里,以求来年再能捕上丰盛的收获,鱼的品种很多:青鱼、草鱼、鲢鱼、鳙鱼、鲫鱼、黑鱼等,河虾主要有青虾、草虾、白虾等种类,贝类有田螺、海螺、泥螺、蛤蜊、扇贝,鳖类、螃蟹不多。我们通常先将做出“特殊贡献”:出水泵等物资、出人值守、下水捕鱼等的家庭分点,然后按村民组分三份,再按户结合人口数分配,这种传统乡土社会“按需”分配方式,让每户都能分到理想的年鱼,开开心心、欢欢喜喜过大年,大家全都露出喜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