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钻心的痛。脑袋重逾千钧,压得脊柱几乎折断。无数的飞影在视网膜上闪现消失,视神经却一个也抓不住;无数个声音在耳边一起呐喊,耳膜却一点也分辨不出。脑袋被无数事件充满,大脑却一片空白。
空气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肺部引起痉挛,咳嗽几乎不受控制,但呼吸系统的自控能力在下降,肌肉忽而松软,忽而紧张,支撑不起一次完整的咳嗽,因此,你只能听到我的喉咙里发出小猫睡觉时那种咕噜咕噜的连续颤音。
身体在燃烧,每一个细胞都在珍惜最后的机会争分夺秒拼命的工作,想榨出体内最后一丝能量供给大脑,让这个指挥官在关键时刻做保持清醒,然而这些能量最终都如晨雾消散在空气中,不知所踪。
我很冷,刺骨的寒气像毒蛇一样拼命地往身体里钻,然后心安理得地盘踞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感觉右肩的伤口在愈合,可能是真在愈合,也可能是我正失去对右肩的感知。专家指出,很多人有幻肢综合症,总感觉曾经失去的肢体还在,甚至有疼痛、冷热的感觉,不管怎么样,伤口不再疼痛始终是一件好事。
我突然觉得很饿,被活死人咬伤带来的恐惧被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取代。这种感觉很奇妙,它不是来自胃部,而是来自心灵深处。
这种感觉很细微,如同一根丝弦在虚空轻轻颤动,微不可闻,随即如淙淙流水在草原无声地流淌,滋润着每一寸肌肤,最后化为黄钟大吕,响彻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所有的呐喊汇聚成一个字:饿。
这种强烈地不可遏制的饥饿冲动,对鲜血的极度渴求在我体内觉醒,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充斥全身。
二十多年虚度光阴,毫无追求的小青年就此逝去,一个充满斗志,为了终极目标不懈奋斗的新我就此诞生。这个终极目标就是进食,喂饱自己。
自从体内发出第一声呐喊,我就知道我是一个意志坚定,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的新时代楷模。我的目标始终如一,百折不回,这种需求深深地镌刻在基因里,如此原始而又如此鲜明:活人的脑子或是血肉,舍此,我别无所求。
睁开双眼,从此刻起,我是一头僵尸。
一
我有点迷茫,搞不清状况。手脚不利索,有些笨拙,颈脖有些僵硬,转头十分困难。我想叫唤,但舌头不听使唤,发出的声音连我自己都觉得刺耳。
我试图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大脑像生锈的铰链,打开得非常缓慢,一些模糊的记忆以一百倍的慢速逐祯划过,过了好久才搞明白个大概。
一天前我被一头活死人咬伤。求生的欲望激起强烈地反抗,我拼命的挣扎,最终搅活了那头活死人的进食大计。
我一拳打在它的面庞上,将它的鼻子打得稀烂。随它后仰的脑袋离去的是我右肩上的一大块肉。
虽然少了一块肉,但比起当场被它吸干人干,或是掏出内脏大快朵颐,我无疑是幸运的。在跑出大约一里地之后,我犹如一只快要断气的疯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如槁灰。
我对僵尸非常了解,曾读过《僵尸生存手册》《末世求生指南》,电影《生化危机》《僵尸肖恩》《群尸玩过界》,甚至《林肯大战僵尸》都曾是我的心头好。
无论打游戏还是看电影,我都是绝对的主角,大杀四方,顾盼自雄,与屠杀僵尸的那种极的致快感相比,僵尸丑陋的面庞、机械的步伐、腥臭的味道都是微不足道的瑕疵。但他妈的,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头僵尸。
病毒是十天前开始流行,那时我躺在宿舍里看电视,突然一条突发新闻跳出屏幕,把我吓了一跳。一种新型病毒正在全球肆虐,中招者的症状就是传说中的僵尸,全身僵硬,失去意识,以活人的血肉,特别喜欢吃人的脑子。
主持人语重心长地告诉市民准备充足的水和食物,躲在家里不要外出,只要国家生产出疫苗,或是控制住事态就可以解决危机,一大群心怀天下的仁人志士正夜以继日,全力以赴。
这些建议非常好,但主持人没有告诉大家到哪里去准备水和食物。
电视上专家纷纷拍胸脯表态,将在最短的时间内研究出疫苗,哪怕以身试药也再所不惜,更有一些志愿者表示要做最美逆行者,进入疫区帮助有需要的人。
当然,如你所料,这些志愿者都成了我的同伴,专家们躲在地堡里有条不紊地研究疫苗,而我们则在天堂四处蹓跶,就像在自家的后花园一样悠闲自在。
初为僵尸的我慌不择路,跑到一家高校,这让我颇感觉高明,我与其他僵尸最大的不同之处不在于身高、体重、力量这些外在因素,而在于智商。
虽然咱是一具干尸,但很奇怪,脑子还保留了一定的活性,可能是平时书读得少,脑子进水比较多,因此脑子干得较慢,就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维持这样。
吃人肉、喝人血、嗦脑花,哪有学校方便呢?按行业的一位老前辈的说法,学校的人读得书多,脑子用得多,灰质层里的褶皱也比较多,咂起来更美味。
让人失望的是校园里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人影,除了几只野猫懒洋洋地在石凳上晒太阳,尾巴一刷一刷的,心不在焉,就只有远处有几个放哨的学生。
我心下大喜,晃悠悠地向他们走过去。那几个放哨的学生一看就是体育系出来的坏种,棒球棍在手里砸着,清澈的眼神里流露出满满的邪恶。
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表情,我有些踌躇,潜意识觉得可能有风险,但初为僵尸,进食的冲动和他们身上洋溢的活力狠狠地刺激着我那微弱的大脑神经,僵以食为天,我顾不了那么多。
我咧开嘴,想露出一点微笑,这样会显得友善一些。
我是一个有礼貌的人,我牢记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这句座右铭。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国,再次伐城,最次伐兵,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个世界最好的武器不是刀枪毒药,而是微笑,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杀人于无形,乃是阴人的最高境界,只有傻瓜才一脸凶相,喊打喊杀。
我忘了我的脸部肌肉已经僵硬,咧开满是黄板牙的大嘴,在他们眼里哪有一丝微笑的影子?那分明就是狞笑嘛。
迎接我的是劈头盖脸的一阵棒雨,我早就说过,这些家伙是彻头彻尾的坏种,不仅棒子抡得圆,砸得狠,跑起路来还贼快。
虽然我没有痛感,但一棒接一棒的冲击力还是几乎将我的手臂打折,让我趔趄不稳。我忍不住要咆哮,虽然声带已经干枯,但毕竟成为僵尸不过一天,我愤怒的咆哮居然发出一阵沙哑的,如锯齿在粗糙岩石上刮擦的声音,让这些坏种心生退意,一轰而散。
我不是不想追,一方面,他们跑得确实快,他们那百米加速可能已经达到国家健将级水准,即便是生前四肢健全神完气足的我,百米最佳成绩也在十五秒左右,更遑论现在肌肉萎缩,关节僵硬?另一方面,怕的本能还在,哪怕现在我变作僵尸,不知恐惧,力量增大,但一对一,估计也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因此,我果断掉转头去别处找寻。
好在此时校园里就我一头僵尸,没有人笑话我这头僵尸界的耻辱。据说,在僵界,哪怕不敌,从没有一头僵尸面对美食会有丝毫迟疑退却,有些僵尸即便被腰斩,全身上下被拆得只剩下一颗脑袋,他们也会咂巴着牙齿扑上去咬一口。退却是对僵尸高贵身份的亵渎,是对美食的大不敬。
学生宿舍我只看一眼就放弃了。那紧锁的铁门后一双双警惕的眼睛,高举的暧水壶、拖把、衣架、脸盆,甚至还有砖头、手提电脑和手机,随时准备给我热情的招呼,让我望而生畏,我决定放他们一条生路。
很奇怪,按说对血肉与脑花的渴望来自灵魂深处,但我却感受到一丝来自胃部的抽搐。它在提醒我,去饭堂可能会有收获,于是,遵从来自胃部的呼唤,我蹒跚着向饭堂走去。
这间校园我是第一次来,居然一下就找到饭堂的位置,这可能与我以前读书时抢饭总冲锋在前形成条件反射有关,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理论即便在僵界也有立足这地,如果僵界有学术研究要求,这个方向应该可以发一篇一区SCI。
我是带着激动与希望的心情来到饭堂的,就如每一个饥肠辘辘的学子在十一点半听到导师宣布提前下课时,胸腔里充斥着那种喜悦、感恩与满足心情一样。
然而在饭堂门口,我的心,如果我的心还能正常工作的话,开始下沉。
熊熊大火在几口大锅下燃烧,咕咚咕咚翻滚的气泡无不预示那些滚油正是为我辈准备的开胃菜。几个饭堂师傅肥头大耳,满面红光,一人手持一把长柄铁勺在铁锅里翻搅。我有理由相信,虽然他们打菜时手一定抖个不停,但如果我要拿他们下饭,他们一定会将铁勺里的滚油一滴不剩地浇在我身上。
我是活死人,不是不死人,我还没学到猴子的本领,因此,我明智地绕开他们的地盘。教授打分的笔和师傅打饭的手是校园里最惹不起两大因素。
我知道,他们捍卫自己地盘的决心一定不我比我进食的决心小,遇则两害,分则两利,我还是到别处看看。
图书馆就算了,生前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学习,想来此时还在书堆里打滚的家伙,那身血肉也没多少滋味,何况,图书馆大门上的锁头有拳头那么大,链子有拇指那么粗,我扯不断。
最后我摇摇晃晃来到一栋别墅前,一位老教授正在院子里四处张望。我心下大喜,虽家伙虽然干瘪,没有几两肉,但好歹是个活人,而且跑不快,正好拿他开荤。
老教授一见到我就慌了神,跑进屋里,躲在一张书桌旁。那是一个死角,他根本无处可逃。
我得意洋洋,慢慢走过去,欣赏着待宰的羔羊那彷徨无助的表情。
此时一本厚厚的书劈面扔过来正打在我的额头。我用余光一扫,居然是一本英文版的《暮光之城》。
用讲吸血鬼的书砸活死人,到挺应景,但这一举动激怒了我。生前我喜欢看剧,暮光之城的女主角伊沙贝拉是我的最爱,为此我还特意买过一套原版书放在家里以示尊重。
“我砸死你这个丑八怪。”老教授愤怒地又将一本书砸了过来,那是一本原版的《弗兰肯斯坦》,我最喜欢的小说之一。
在玛丽?雪莱的小说中,弗兰肯斯坦创造的怪物是有血有肉,充满同情心,屡被人类伤害的善良的造物,这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却被人类反复欺骗伤害,曾让我意难平。
我对老家伙的品味表示赞赏,这么有特色的书摆在台面,看来他也有几把刷子,最起码他认识ABC,说不定会说How are you?Fine,thank you ,and you?
这两本书明显没有翻阅的痕迹,因为其中一本的塑封没有拆,坚硬的外皮砸在我身上发出沉闷声音,砰砰作响。
现在高校的教授必须有留学的经历,即便没有真留过学,也要出去旅游一番,回来假称自己为访问学者,如果案头没几本英文书,怎么证明自己肚子里有洋墨水?
一击而中,老教授顿时有了信心。他又拿起一本书,这本书真的砸痛了我,那是一本精装的《永乐大典》,在纸页的沙沙声中,那硬梆梆的封皮,坚硬的四角打了我一个趔趄,我瞄到书页中有红的蓝的笔记,看来老家伙在这本书上没少下功夫。
我那仅存百分之一功能的大脑突然记起一个画面,有一个瘦瘦的家伙自称大学教授在网上讲过西方伪史论,他提出亚里士多德根本不存在,西方近代工业文明与科技勃发是抄的中国古代典籍。
他奶奶的,还真以为《永乐大典》是人类文明之光呀?我扑上去一把抓他那瘦弱的胳膊,他那激烈的反抗于我而言直如挠痒痒。
我一拳又一拳地砸开他的脑袋,如愿以偿地吸到他的脑花。很平淡,没什么特别。如果硬说有的话,那就跟豆腐差不多。
后来有僵尸前辈告诉我,人脑的味道跟灰质层的褶皱有关,褶皱越多,代表这个的大脑发育越完全,吸收沉淀的知识越多,味道就越鲜美。
但我的僵生初体验告诉我不是这样的,这个老家伙看起来年纪不小,好像很有阅历的样子,满屋都是书,一本厚厚的《永乐大典》画满了红的蓝的线,但其大脑皮层明显十分光滑,几乎没什么褶皱,难道是个只会读ppt照本宣科不学无术的家伙?
他奶奶的,没经验,吃了个水货教授,不知我本就已经枯萎的大脑,会不会因此补充一点水分。
二
那个二货专家准备给我洗脑,可怜的他不知道我的脑子已经干得只比核桃仁大那么一点点。
我是被他那神圣的表情唬住的。从校园出来,我发誓再也不找所谓专家学者的麻烦,毕竟他们中间水货太多,有真材实料的少,通常脑子并不发达。
什么顶页、额叶、颞叶、脑沟、灰质、白质之类的东西,只存在书本上,那些光滑肿胀看似营养丰富的脑子,吃起来没什么感觉,平淡之极。
这家伙见到我居然没跑,这与绝大部分人的表现大相径庭。一般人见到活死人不说吓破胆,噤若寒蝉,起码也得远观,不敢近玩。
这个家伙梳着油头,戴着金丝眼镜,目光炯炯有神。嘴角微微上翘,慢不经意的神情颇有一丝玩世的意味。
或许是我的意性萧索给了他勇气,又或许是刚进过食饭气攻心减少了我的侵略性,他大喝一起:“坐下,听我说。”
他平静的表情,洪钟般的嗓门,硬是把我唬楞住了。我一时有点彷徨,又觉得有点欣喜。看他那红光满面,脑满肠肥的样子,可以猜想那颗斗大的脑袋中一定盛着一颗肥大的传说中的优质脑仁。如果没有那么多褶皱,怎么会渗出满面油光?最起码,不比那个所谓的教授差吧。
“你本来是个好人,有幸福的家庭和美好的前景,如果你在错误的道路上不回头,将滑向罪恶的深渊,再无救赎的可能?”
我歪着脑袋,听不懂他在讲什么,我在沉思为何他那声喝斥会打断了我进食的冲动,乖乖地坐在那里听他大放厥词。
我心虚地左看右看,没有别的同类,丢人的一幕被控制在小范围,风险不大,等我吃掉他的脑子就再也没人知道我的丑态,于是我决定看他的表演。
“人都会犯错,僵尸也不例外。这是由矛盾的统一性与对立性决定的,一个人犯了错,就是坏人,一个僵尸犯了错,就是坏僵尸,而坏僵尸的后果往往是你不可承受之重。”
“你虽然吃过人,但我知道,你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你有苦衷,只要你正视自身就能改过自新,我们经过几十年攻关,从传统医学领域汲取智慧,研发出一款划时代的产品,“改过消罪液”,只要你喝了,就能抹去罪恶,成为一头清白的僵尸,脱离低级趣味的僵尸,成为一头对人类有贡献的僵尸。如果持续三个疗程,你有可能变成一个正常的人。”
我最大的缺点也是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脑子还能发挥一点的功能,他这番话立即就吸引我的注意。我那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脑仁开启高速运转模式,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僵尸生涯可以重来。
如果是别的兄弟,二话不说,就把专家撕了饱餐一顿,但我坏就坏有点脑子,被他忽悠住了。
脑仁里仅存的一丝人性反复提醒我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我比比划划,喳喳呀呀,连自己都不知道想要表达些什么。要不怎么说专家就是专家呢?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疑问:僵尸没有钱。
“我们正在招募志愿者,你是幸运的入选者,只要你配合我们做几个试验,药水就免费送你了,这样的好运可谓天上掉馅饼,怎么样,脑子都嗡嗡的吧。”
一时间我百感交集,虽然那个老教授不学无术,脑子里没什么货,但他也罪不至死呀。当初进餐时,我除了觉得食之无味之外,其实也有一点负罪感的,被学生打死或是同行笑死是他罪有应得,被我吃掉则属于处罚条款适用不当。
我迷迷糊糊地在合同上按了手印,由于皮肤脱水,指印黑乎乎的看不清,我疑惑地看了看专家,他和蔼地表示无妨,他们相信我的僵品。
这么些年在社会上打拼,饱受白眼和讥讽,从未有人正眼看过我一眼。这位专家慧眼识珠,在茫茫僵海里发现我诚实正直善良的品格,可谓法眼无差。我感动得无以为报,满含热泪(当然,由于身体严重缺水,并没有真的眼泪流下),跟着他进到实验室。
没有鸡蛋,没有大米,没有洗衣液,他们不需要我付出一点代价就把世界最先进的药品注入我的身体,而我付出的代价,仅仅是被他们抽取三试管体液,从腹部、头部切了几片样本。
他们表扬我,这些年,他们没少割人的心肝碑肺肾,无论是生摘还是死摘,他们要用皮带将对象固定在手术台上,免得他们挣扎,而我天赋异禀,就站在那里任他们动刀,眼都不带眨的。
我感觉越来越虚弱,可能是每天被他们提取体液导致身体养分不足,我感觉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死。
最终对进食的极度渴望超过对灵魂救赎的需求,我撕毁合同,睁开眼,打量四周,几个小护士瘦不拉叽,只有专家那颗冒着油光的脑袋才能满足我饕餮的欲望。
看着我危险的目光,专家扬着手中的合同,大声叫到:“咱们有合同,你得按合同办事。”
去他妈的合同,整份合同我一个字都没看,至于合同的内容,我是在进食完专家的脑仁后才感知片断。
可能是长期混社会需要动脑子的缘故,专家的脑子比教授的脑子褶子多,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很有嚼劲。
三
自从被专家骗了之后,我终于认清了自己,咱只是一头僵尸,生前不是好人,死后也不做圣人,什么救赎清洗之类的东东,留给他们骗鬼去吧。
过去没有意义,未来更无从谈起,只有当下可口的血肉与白花花的脑仁才有意义,这颇有点佛教徒的意思。至于佛陀是否会拿小孩的脑子当点心,凭我那点智慧,无法揣度。
反派死于话多,我就是因为听话被专家骗得险些命丧手术台,此后,我秉承少说多做的原则,抓住食物就扭断他(她)的脖子,绝不听他(她)胡扯。
今天天气很好,我躲在草丛里,盯着外面那对小情侣。男的高大帅气,女的娇俏可人,两人你侬我侬,旁若无人。
“妙妙,你是我的女神,你是我的一切,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未来的路要怎样走。”男孩深情表白。
“嗯。”女孩满心欢喜,一抹菲红爬上面庞,耳根都红了。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Sun,moon and you。
Sun for morning, moon for night , and you forever。”
男孩是个情种,中英文情话脱口而口,真是让人叹为观止,搞得我都下不去手,想要退却成全他俩。
“我喜欢闻你的味道,喜欢听你的声音,喜欢看你的眼睛,我喜欢陪你走路,喜欢听你唱歌。”男孩已经进入状态,普希金附体,出口成诗。
“你说得真肉麻。”女孩声音如蚊子一般嘤嘤,微不可闻。
我他妈的呆住了,当初我追女朋友时怎么没想到这些,搞得我女朋友说你个死人,木头一样,好话都不会说一句。结果她一言成谶,我就成了活死人。
两人情话绵绵,根本不知危险将近。男孩将女孩拥入怀中,深情地说道:“咱们努力工作,挣老多钱,买老大的房子,生三个小孩,买一辆七坐车,周末带你们娘四个出去春游,吃大餐。”
“我要用生命保护你们,遇到危险把你们护在身后,用血肉之躯为家遮风挡雨,让孩子们健康成长,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退休之后,在落日的黄昏中,咱们相携在街边的榕树下,看孙子跑来跑去,自由地玩耍,那情景一定很美。”
女孩闭着眼,羞涩中带个期望,憧憬中带着激动,喜不自胜。
我本不想打断这么美好的场景,让这段爱情有个美好的结局,毕竟即便是怪兽,偶尔也心存一丝美好。
但来自灵魂深处对渣男的痛恨促使我从草丛里爬出来,在我朴素的心中,一切对女孩子甜言蜜语的男人都是渣男,当初我的女朋友就是被这种货色骗走的。
我本想咳嗽一声,提醒一下他们注意影响,毕竟这是大街,周边还有零星的人在来往呢,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秀恩爱不好。但由于好久没有进食,嗓子干哑,没发出声音。
草丛里的动静还是惊醒了浸在蜜罐子里的二人,他们扭头一看,吓得跳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男孩鼓起勇气,将女孩拉到身后。
看着我丑陋的面容,干枯的肢体,浑身发出的恶臭四散逃逸,女孩面如土色,一边尖叫,一边拍着胸脯,躲在男孩身后。男孩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身姿,犹如山峰一般伟岸,又如怒涛中的巨石巍峨不动,给女孩极大的安全感。
我的心已死,感受不到恋人间那种敏感细腻的情感变化。我张开嘴,为即将到手的美食欢呼。
男孩高大健壮,气血饱满,充满正气的脸庞,坚毅的目光,高高隆起的肱二头肌,提示这餐将有极大的咬劲,我也希望他的脑子能如他的外表一样美好。
说实话,入僵界这么久,我还没吃过传说中的极品脑花,现在机会来了,这男孩卖相不错,身强体壮,口才了得,精通中英追女孩技巧,估计比教授专家要强上不少。我对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他言行一致,送货上门。
女孩扯扯男孩的衣角,低声说道:“你不是僵尸的对手,咱们快跑。”
“你放心,有我在,没事。”男孩回头安慰女孩,随即一把抓住女孩的手,将她狠命地向我推过来,自己转身就跑。
女孩不重,虽然撞到我身上,但没有造成伤害,我一把抓住女孩的手,将她拖入草丛。
我不会放弃到手的美食。谚语说得好,一鸟在手,胜过二鸟在林,没有理由放弃到手的礼物去追求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一个坊间的传说,遇到黑熊,你不需要跑得特别快,只需要比你身边的人快一点就够了。
女孩先是拼命反抗,然后躺在草丛里一动不动,任我施为,她没呼痛,也没有流泪,两眼空洞,好像已经灵魂离体。或许是因为恐惧,也可能是因为伤心,不得而知。
对一般普通的僵尸,这或许是顿大餐,但对一个有追求的僵尸来说,没有灵魂的肉体是不完美的。
我掩饰不住失望,这个女孩虽然曾经年轻,充满活力,洋溢着对生命的热爱,但身高体重都不如那个男孩,提供的餐食质量自然远远不如。尤其是她现在心已死,吃起来又逊色三分。但男孩身高腿长,跑得飞快,以我那几乎不能弯曲的干腿,想追上他是不可能的。
退而求其次,我安心地享受他的献祭。
四
院子里灯火通明,两棵高大的槐树树影婆娑,微风拂过树梢,带着淡淡的槐花香,在夜中远远地传去,由浓转淡,渐至微不可闻。
门口一排拒马,根根铁齿闪着寒光,不消说,即便我铜皮铁骨,撞上这些拒马,也会头破血流。
两个哨兵警惕地四下张望,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室内宽大的会议室内,队长正发表激情四射的演讲。
这是捉僵突击队的第一次动员部署会。我远远地听着队长慷慨激昂的演说,心中一阵烦躁。
最近捕食越来越难,家家严防死守,坚闭清野,搞得我被迫吃了几天野狗,说实话,狗脑子比起人脑一点不差,但狗的脑仁小,分量不足,跑得比人快,抓住全靠运气。
队长一身正气,痛斥僵尸之害,严重破坏社会稳定,影响经济发展,危害群众生命安全,造成严重的社会危机,僵尸一日不除,人心一日不稳,社会一日不宁。
队长表示,目前已经征召一支突击队,配齐配强装备,制定了严密的方案,不惜成本,不惜代价,务要一击成功,将我擒获,还人间一个朗朗乾坤。
我就纳了闷儿了。你们天天讲众生平等,万物平权。僵尸也是天生天养,身在尘世中,不在五行外,凭什么你们要掠夺我的生存权?
你们说我滥杀无辜,我不过是解决饥渴这一每个生命的基本诉求。人类每年屠宰180亿头动物充作食物,猪狗牛羊,鸡鸭鱼鹅谁叫唤了?你们把小牛犊从母牛身边抢走,让母牛每天产奶,一年能产二十吨,小牛犊可曾喝过一口?每年孵出的鸡苗中,只保留下蛋的母鸡,几千万只公鸡苗被送进焚化炉,它们可曾抱怨过一声?就连泥中的沙虫都被你们拿去煎鸡蛋煲汤,你们可曾还过虫子一个公道?
我暗下决心,我从未想过要伤害谁,但谁要砸我的饭碗,我就要他的小命。
首先派出的是先遣队,一行三人手持电警棍、盾牌、渔网,驾驶小车呼啸而过,红色尾灯在风中闪烁,结果自然无功而返。
紧接着四个小分队鱼贯而出,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突击。他们接到死命令,要不计成本不惜代价在最短的时间将我拿住。
刚逮住一条野狗和两只野猫,进食的冲动于我而言并不强烈,我躲在院子后的草丛里,如饱食的巨蛇躺在那里挺尸。
残存的意识提醒我,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同类被一枪爆头或是斩下脑袋,从活死人变成真死人,而我则一直有惊无险。
我的那些同类倒了大霉,病毒发作之初,社会极度恐慌,人人陷入歇斯底里,然而生活还得继续,慢慢人们学会与病毒共存,特别是一些专业捕僵队出现之后,人们发现僵尸也并非不可战胜。一些特别厉害的人脱颖而出,僵尸杀手成为他们闪亮的名片,功成名就,名利双收。
这些人看到僵尸,没有恐惧,没有犹疑。他们两眼放光,好像看着一堆堆行走的金币,甚至有两队高手曾经为优先捕捉权大打出手,搞得一些兄弟都摸不清情况,以为跟人类结盟了呢。
咱别的不多,就是时间多。我在小院外面足足等了十天,结果三十多人出去,十几个人回来,其余的不是装在麻袋里就是躺在担架上,缺胳膊断腿,哼哼直叫唤。
队员的情绪有些沮丧,队长立即召开再动员再部署会议,研究战略战术,鼓劲加油。
“伟大的事业总有牺牲,有的死亡轻有于鸿毛,有的死亡重于泰山,这些兄弟证明了他们的价值,他们是英雄,是灯塔,是航标,是我们历史上的丰碑,让我们向英雄致敬,永远铭记他们。”队长面色沉重,证据坚定。
他为死伤者颁发了勋章,接见了他们的家人,在喇叭里播放他们的事迹,然后又征召了更多年青人加入。
他面色沉重地告诉身边的人,为了社会的安宁,这些代价的付出是必要的,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有意义的,要坚信胜利属于他们,荣光属于英雄。
众人点头,他们由衷地拥戴队长,相信队长说的每一句话。在大家恐慌迷茫的时候,他挺身而出,告诉群众,危机危机,有危有机。存在即是合理,僵尸的出现对民族、国家和社会而言,是难得的纽带和凝聚,是时候形成共同价值追求的伟大的时刻。
他给人们指明了方向,鼓起干劲,建立秩序,树起建功立业的大旗。他拉起了队伍,搞来了装备,为人们大展宏图提供了平台。
大家慷慨解囊,捐钱捐物,添置装备,训练人手,一时间声威大壮。队长的威望越来越高,无形中成为这片区域的精神领袖。
人们心怀感恩,希望队长健康长寿,永远带领他们创造更大的辉煌。队长面色平静,坦然地接受部属的颂扬,队伍越来越大,追随他的人越来越多,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队长本来是个普通人,也在挣扎求存,但他脑子活,口才好,很快在乱局中站稳脚跟。现在他的版图越来越大,已经有实力与其他几个势力范围掰腕子。
伤亡率很高,但他告诉几个核心小队长,伟大的事业需要代价,兵员可以补充,等到成功的那一些,他们都将跟他一起分享胜利的果实,成为这个社会的绝对高层。
风吹开窗户,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他的沉思。他睁大双眼,面露惊恐,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双枯瘦的手从窗外伸进来,抓住队长的脑袋轻轻地一扭,那颗睿智、英武、万民景仰的脑袋便如甜瓜一般轻轻落下,发出清脆的一声爆响。
我没有当场享用我的战利品,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我穿过空虚的守卫,步入阴影,十天的等待,就此落下帷幕,只是这一次,队长成为自己口中的成本和代价。
五
日子越发煎熬。
历时一年多,专家终于研发几种对付僵尸的疫苗,有减毒疫苗、灭活疫苗、基因疫苗、重组病毒载体疫苗、核酸疫苗不一而足。
这些疫苗不能将僵尸变成正常的人,却可以让正常的人被咬后不变成僵尸。这等于从源头上切断了僵尸的来源。
所谓坐吃山空,即便我们僵界的队伍曾经很庞大,但现在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打了疫苗的人如打了鸡血一般,充满了战斗精神,由于不惧撕咬,一个强壮的人就敢单挑一头僵尸,让我们的未来充满巨大的不确定性。
我的同类并不理解这些变化,他们遵从本能在街上觅食,结果成群地被歼灭。只有我早早地意识危机临近,悄悄地躲起来,伺机而动。
我的第一个目标是一个大型楼盘。在入僵之前,我曾被女朋友拖去看房。这个楼盘的售楼部,金碧辉煌,恢宏大气,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们的咖啡很好喝,全是南美进口的优质咖啡豆手工磨制而成,芳香馥郁,一排排香草蛋糕更是勾起我的食欲,让我根本无法关注购房这件人生大事。
售楼部的销售经理西装革履,气宇轩昂,气度不凡,侃侃而谈,让我自惭形秽。一位身着职业套裙的大美女拉着我女朋友的手亲如一家人,详细介绍这个楼盘的优点,说得我女朋友连连点头,差点跟她义结金兰,拜了把子。
当时我们囊中羞涩,就是过去打个酱油,但人家小姐姐根本没有歧视我们,反而主动为我们对接了银行,可以提供按揭贷、首付贷、装修贷、消费贷。
如果不是女朋友当时心中已经埋下跟我分手的种子,如果不是我们没有忘记自己是中介花200元找来撑场子的话,我们当场就会签合同。
我到现在还记得,虽然这个楼盘的主体建筑还没开始建设,但他们已经建好一个气派的小区大门,沙盘里的彩灯一闪一闪,氛围感十足。科学的规划,完整的配套,未来感十足的样板间,连我都心动。
很多人当场落定,他们挥金如土大气磅礴的成功人士模样,着实让我好生羡慕。当时我就想,如果有钱我也买这里,不为别的,就为了跟这些有钱人住同一个小区,实现圈层跃迁。
这都过去几年了,这个楼盘应该建得差不多了,如果我躲在那里,等业主过来收楼,一口一个,想想都美。这些有钱佬营养足,膘肥体壮,脑子一定好使,里面的褶子一定特别多,不然,他们赚不到这么多钱。
我趁黑摸到这个小区,周边杂草丛生,黑黢黢一无所有,我搞不明白为什么大门还在,楼却没有了。
我脑瓜不好使,搞不清楚状况,但我有足够的耐心,遵从本能躲在草丛里足足等了三个月,别说业主,一个工人都没来过,野狗也没有一只,我还是抓了几只老鼠充饥才挺过去。
看来是烂尾了,我也不觉得有多遗憾,买烂尾楼的业主的脑子不好吃,这几乎是僵界公论。蠢是一个方面,贪是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整天伤心吵闹闷闷不乐的人,脑子能好到哪里去呢?
人们越来越暴力,对僵尸的态度非常不友好。我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但我仍然渴望吃到一颗优质的脑仁,这已经成为我的一种执念。
我依稀记得街角偏远的地方有一家大型健身房,里面不有少帅哥靓女,八块腹肌,一身腱子肉,这些健身狂人脑子可能不发达,但筋道厚,血气足,肉有咬劲,差可弥补一二。
让我失望的是,晚上九点多我摸到健身房时,发现那里人去楼空,大门上被泼红漆,墙上写满“还我血汗钱”,“无良老板天打雷劈”的口号。
这把我整不会了,僵尸横行,大家不应该拼命健身提高战斗本领吗?
这天下午我东逛西逛来到残疾人学校,正常人多的地方我不敢去,但这里是残疾人学校,战斗力不强,虽属于老弱病残,但聊胜于无。
校园一角有几个小孩有玩耍,年岁不大,估计跑不快,我叹口气,准备抓俩娃娃充充饥。
我以前特别喜欢在商场里玩抓娃娃机,怎么也抓不着,送了不少钱给商场老板。现在在特殊学校面对一班残疾儿童,那还不手拿把掐?我意气风发,大步向前走去。
突然一块石头砸到我的头上,一个明显腿部残疾的少年指着我大叫:“喂,怪物,看过来。”
其他小朋友一轰而散,而对面这个家伙居然胆气很壮,指着我骂。
我狞笑着走过去,别人我打不过,你这小崽子我还不手到擒来?你腿有问题,脑袋应该没问题,照样鲜美。
又一块石头扔过来砸在我的头上,我扭头一看,另一个明显是弱智的少年站在我身后,嘴里咕咕哝哝地说着什么“不准欺负人”之类的废话。
我大怒,从来都是我控场,今天居然由一个弱智少年来教育我?我掉转身去抓这个家伙,准备先送他上西天。
这时,瘸腿少年冲了上来,跟我扭打在一起,弱智少年迅速加入战团,尤其生猛。我饿了几天,力气有点跟不上,但对付两个残疾少年还绰绰有余。
就在这时,一群小朋友嗷嗷叫着冲了上来,吐口水的,插眼睛的,踹肚皮的,扯头发的,无所不用其极。
眼见不敌,我奋起全身力气,将这些牛皮糖摆脱,转身就跑。虽然我腿部关节僵硬,但此刻爆发出超人的能量,跑得飞快。
这是一次失败的捕食,我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残疾少年比那些成年人更凶猛。
算了,不理这些,我需要疗伤。我向山林深处蹒跚而去,这个社会太凶险,不太适合我,或许,在山林里,与野兽为伴,我会更幸福。
至于优质脑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留个念想,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