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的风咸涩了七十年
阿嬷的木梳还别在红头绳上
梳齿间卡着半片贝壳
是 1949 年的潮水
至今没退回福建的岸

 

祖父的邮票在玻璃罐里生锈
邮戳停在 “高雄 — 厦门” 的中途
地址栏的繁体字渗着盐粒
像他临终前反复摩挲的
族谱里,那道被潮汐舔舐的裂痕

 

我们在海岸线种满红桧
树根在海底缠绕成繁体的 “家”
每道年轮都刻着
母亲当年别在我衣襟的、
半朵未枯的昙花 ——
她说这是外婆从台南带来的种子
开在深夜的蕊,总有一半
在月光里凝结成盐

 

渔船划过海峡时
月光正在修补破碎的倒影
船头的灯塔亮了又暗
像阿公烟袋锅明灭的火星
七十年前他渡海时
带走的那捧泉州红土
此刻正在垦丁的花盆里
长出带盐粒的乡愁,却把根须
悄悄伸进海峡底的泥沙

 

终于等到风筝线绷直的清晨
纸鸢上的蝴蝶兰与杜鹃
在云层下碰了碰触角
邮差送来褪色的信
地址栏的墨字在洇开
是阿里山的雾,正顺着
武夷山茶香的纹路,漫过
我们掌心共同的生命线

 

今夜的潮水特别安静
海岸线在月光里轻轻翻转
像母亲展开当年的红盖头
露出底下完整的地图 ——
澎湖的贝壳不再卡着潮痕
祖父的邮票终于盖上
“两岸同春” 的邮戳
而所有在海底缠绕的根须
正在浮出水面,用七十年的等待
结成一枚,带咸涩甜味的
—— 中国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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