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布谷鸟一声紧似一声的鸣叫,啄开了谷雨时节的晨雾,仿佛在催促人们:播种的季节到了。

  在我生活的孩童时代,布谷鸟的鸣叫便是乡下人春忙的信号。

  菜地里,大人们微弓身子,将早已用细土伴好的菜籽均匀撒向松软的泥土里。鸡毛菜顶破土层时,嫩黄的芽尖上还沾着夜露;茄子苗轻轻舒展新叶,像是举起翠绿的手掌承接阳光;辣椒秧歪歪扭扭地站成排,等着一场春雨来梳洗它们的裙摆。菠菜和茼蒿在角落里比肩生长,叶片上的纹路里藏着整个春天的秘密,黄瓜和瓠瓜的藤蔓则偷偷爬上竹架,在风里摇晃着毛茸茸的卷须,编织着夏日的凉棚。

  麦田里,青青的麦苗绿浪翻滚,像绿地毯般铺展在大地上。早起的农民细心地在拥挤的麦苗间拔除最后的杂草,好让麦苗排除干扰,安心地积蓄力量抽穗、结籽,为人们带来丰收的希望。

  水田里的故事则让我最为难忘。父亲踩在乍暖还寒的泥水里,泥浆从指缝间挤出来,裹住粗糙的手掌,浸润过水份的泥土很快变成秧池。泡得发胀的稻种撒向秧床,不出几日,便冒出针尖般的嫩芽,在晨风中轻轻颤动,煞是养眼。拔秧时,妈妈蹲下身子,指尖染满碧绿,把秧苗扎成小捆,一捆接着一捆,扔在身后的秧池里。插秧的队伍在水田里一字排开,用不了多久眼前便会出现横成行竖成列的绿色方阵。施肥时,白色的颗粒落在叶尖,惊起几尾小鱼,涟漪扩散处,倒映着蓝天上的云朵。

  那时候的农村除了种粮,还间种棉花。棉花育种特别忙人,要经历筛土、制钵、选种、播种等过程,后期还要开展控温通风、间苗补苗、施肥炼苗等苗期管护,完成起苗、定植等大田移栽工作,每一株棉花的成长,都浸透着农民的汗水:弯腰制钵时酸痛的腰背、薄膜上凝结的露珠与指纹、蹲在苗床前除草的身影……所有这些,织就了乡村春天里最朴实的劳作诗篇。

  孩子们也忙得甚欢。依稀记得那时候的我们,放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挑猪草。只见我们挎着竹篮、拿起小锹,穿梭在田埂、塘边或野地里,眼睛紧盯嫩绿的野草——苜蓿、马齿苋、蒲公英……它们叶片肥厚、汁水充足,是猪爱吃的草料。我们弯下身子,小锹贴着地皮,轻轻一铲,草儿便被挑起,不一会功夫就是满满一篮子。有时被草叶划伤手指,也全然不知,只想着多挑点猪草早点回家。那一把把带着阳光和泥土味的猪草,藏着我们那个年代天真烂漫的快乐时光。

  布谷——布谷——布谷鸟还在枝头啼鸣,它的催促里藏着土地的密码。当菜地里长满了春色,当秧苗在水田里站稳了脚跟,当晒谷场上的麦粒堆成小山,乡下人便直起腰来,用衣袖擦去额头沁出的汗珠,望着层层叠叠的绿色,听着远处池塘里的蛙鸣,原来春天从不是闲散的,它是布谷鸟的琴弦,是农具与泥土的和鸣,是孩子们篮子里的草香,是每一粒种子在地下的心跳。而这所有的忙碌,都将在夏日的蝉鸣里,酝酿成沉甸甸的期待,在秋风中摇响丰收的铜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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