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瞒年龄的农民工
在管控放开，新冠疫情传播最严重的十二月里，小区里几乎看不见居民的身影，只有在此进行雨污分流工程施工的工人们，来来往往，似乎对汹涌的疫情和眼下的严寒毫无察觉。
一天上午，我有事急需外出一趟，从地下室里推出电动车出来一看，楼栋前边的场地上，工人们正在前几天埋好水管的地面上修铺步行砖，恢复场地原貌，工地外围都被黄色的水马团团围住了，车辆暂时不能出入。正在我为难的时候，一个正在铺砖的老工人起身跑过来，拧开连接两片围挡的铁丝，推开其中一片，用手示意我从此骑过去。
我说了声谢谢师傅，又向他点头致意，同时把他的样貌也记在了心里：这是一个身材瘦小的老人，黑乎乎的脸上皱纹密布，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上身穿着一件显得肥大的橘红色马甲，黄色的安全帽下露出的头发是灰白的。
看其相貌，他少说也得六十岁出去了。
都到这个年龄了，天气那么寒冷，又处在疫情高发期，还跑出来打工，真不容易啊，我感叹到。
一天黄昏，我到楼下扔垃圾，恰巧又碰到了那个老工人在和垃圾站的管理员王大姐聊天。我扔了垃圾，到小区门口转了一圈，回来经过垃圾站时，老者已经走了。
我就问王大姐：“刚才和你拉呱的那个工人你认识？”
王大姐说：“以前不认识，他在小区干活时才认识的。”
“他年龄不小了吧？”
“不大，才五十多岁。”
我有些不相信：“大姐，不像吧？”
王大姐看我怀疑，瞅了瞅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对我说道：“你的眼力还真行，不瞒你说，他过年就71了。他不让我给人说他的真实年龄，怕施工队的头头知道了不要他。”
“啊！这么大年龄了，还出来挣钱？真是个财迷!”我感到诧异。
哪是什么财迷？还不是被逼的！”王大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给我聊起了老者的情况：老头姓马，家住市东郊的一个乡村，离这里有30多里路。老头的小儿子几年前在外做生意折了一百多万。当初做生意的本钱大多是向亲朋好友借的。债主来讨债，儿子无力偿还，就把上中学的两个孩子扔给了老头老两口照管，带着媳妇跑外边打工去了，给要账的来个小鬼不见面。要账的就来找老头，都是熟人、亲戚，老头磨不开这个脸，老公母俩只好一边给儿子带孩子，一边想法挣钱替儿子还债。
“真的吗？”我不由地对老者产生了怜悯。
“老头闲着的时候好跑我这里拉呱，这都是他亲口给我说的。”王大姐一脸认真地说。
不久后的一天下午，快递员打电话告诉我有三箱货马上送到楼下。我下楼一看，原来是女儿前几天在网上购买的玻璃相框（装裱手绘人物肖像漫画用的）。这家快递公司只把所购物品送至楼下，不给入户。这一箱相框外包装上标注的重量是51.7千克，我家在四楼，没有电梯，要搬上去可不容易，过去都是给快递小哥一箱子加10块钱，让他给扛到家的。
我让快递小哥履行旧路，他没同意，说现在是疫情爆发期间，公司规定，绝对不准入户送货。
我说，一箱给你加20元吧。快递员说，给加多少钱都不能干。
把这一箱100多斤的货物搬上四楼，年轻力壮的快递小哥都非常吃力，对我这个年过半百、腰椎又不好的人来说，更是难于上青天。
正在我愁眉不展的时候，突然看到老马抽着烟从东边走过来了，我忙迎过去对他说：“师傅，你能帮我把这三箱子货架到四楼家里吗？我给你工钱。”
“行，正好现在是歇息时间。”老马很爽快地答应了我。
“你要多少钱？”我问。
老马看了看三箱货物，有点不好意思地答道：“怪重的，抬到四楼，你一箱给10块钱吧。”
“好的！”成交价格比快递小哥还便宜。
我俩分别抓住一只箱子两头的捆扎带，一前一后抬着。如此重物，转弯摸角地上到二楼，我就累得气喘吁吁了。
老马见状说：“别抬了，太费劲，看把你累的，我自己驮上去吧。”
说着，老马蹲下身来，让我把地上的箱子搬到他的背上。
“你一人能行吗？”看他满头白发，我有点担心。
“没事，递上来吧。”
我用尽力气，把箱子搬到老马背上，他用两手扒住纸箱底部，慢慢直起身来，然后，大虾一样地弓着腰，低着头，稳稳地踏住楼梯，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把三箱子货物背到四楼，老马着实累得不轻，虽然是严冬，老脸上仍然挂满了汗珠。
我想，得按给快递员的价格付给他钱，不然对不起人。
我对老马说：“师傅，你把手机拿出来，我给你转钱。”
老马说：“我的手机是老人机，收不了。”
“走，下楼我去给你换零钱，家里没有现金。”
我和老马一起下了楼。老马看休息时间到了，没等着拿钱，便去东边的工地上干活去了，说一会再来拿。
我来到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两瓶红茶，换好零钱，找到老马，把红茶和60元现金递给他。
他说，不是说好了30元吗？我说，货太重了，多给你点。
他坚辞不要。
我硬把一张50元和一张10元的纸币按在他沾满石灰的糙手上，转身离去。
“不行不行，要不了。我现在身上也没有零钱找你,这怎么办？”老马扬了扬手里的钱,对着走远了的我着急地说道。
晚上，我刚吃过饭，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老马，连忙招呼他到屋里坐。
“不坐了，我是来给你还钱的。”
我忙说：“不要了！就该给你那么多的。”
不容分说,老马把一张20元和一张10元的票子放到我家门口的玄关柜上，转身就走,同时还顺手把我家的防盗门给带上了。等我换上鞋，打开门去追他时，发现老马已经跑到一楼了,怎么招呼都不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