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永碌才回屋,刚要躺下,奶娘过来抱二小子喂奶了。
  望着奶娘抱着孩子离去的背影,永碌轻叹一声:“香,这回分家后,怕咱用不起奶娘了。甚至以后家里粗杂活都得你一人去作了,真委屈了你。”
  还真猜着了,雪香心想:这回分家,永碌大概什么也没分下。
  “干点活也没啥,我慢慢学着做就是了。只是眼下我怀着老四,身子不方便,老二也离不开那一口奶。这样吧,我还有些赔嫁的首饰,你先拿去当了,换些钱来给奶娘作工钱。凑合着过了这几月再说。”说着雪香起身,要去找赔嫁的首饰箱钥匙,却被永碌拦下了:“别找了,我早就……”
  那是满满一大箱的金银玉器,雪香不信,坚持起身打开了箱子
  ……
  望着空空如也的箱子,不听话的泪,还是没忍住。
  “雪香,对不起,等打完了日本鬼子,我加倍还你。”
  雪香泪眼婆娑地看了看自已的男人:“那些首饰,我也不带,卖就卖了;赔嫁的50亩地,你卖了也罢;就是这次分家才没给咱们分什么家财,也都没有什么,只是爹说你做的是杀头的事,我怕……。”
  永碌沉吟着,眼前浮现起两个月前,黄河对岸太行山的一场伏击战。那么好的地型,几倍于敌的兵力,却最终因为火力不行,战友们只能拿着大刀,冲进敌群和敌人肉搏,很多战友就倒在了冲锋途中。
  “若能让更多的人不被鬼子砍头,我就是掉了头,也值!”
  雪香紧紧的捂住了永碌的嘴:“别胡说,不吉利。”
  不想一语成谶,新枪试射时的响声惊动了伪保安团,永碌被抓到了县大衙。
  县长和伪保安团知道永碌家两头都是大户,想借机狠狠敲他们家一笔。
  公爹把自已名下的地卖了:“以后我就骑墙头吧!”
  雪香回娘家求亲爹时,爹问她:“赔嫁时给你的50亩地呢?那几大箱嫁妆,那么多金银玉器呢?”
  雪香低头不语。
  “你就由着他糟蹋!由他卖!”爹数落着,末了还是把自已名下的地卖了,毕竟女婿连着女儿的心,人命关天!
  雪香数了数,离县衙开出的保释价差了好多,想了想,咬牙站到了弟媳面前:
  “妹子,姐知道你早就喜欢我的那个二小子,姐把他送你作儿子,姐永远不会再认他。只希望你能帮姐渡过眼前的难关,姐一辈子念你的好!”
  弟媳嫁到雪香家几年了,一直没孩子,原先只想若雪香的老四是个妞,就把她过继来当女儿。不想现在竟意外得了个儿子,惊喜之余不免有几分不忍:“姐,你舍得?俺姐夫家能乐意?你能作得了主?”
  “只要能救得下永碌,就是拿我的命换,我也舍得!”
  七拼八凑,雪香又卖了两间房,这才凑够了钱,把永碌从县大牢里救了回来。
  公爹来看他,用拐仗指着永碌:“你知道你兄弟为什么分家?分家时我为什么不给你田产?就是怕你把这家败了呀!这回,你收收心,不再干那舍命赔钱的营生行吗?”
  永碌摇了摇头。
  公爹举起的拐仗,几次都想打在永碌身上,但一看那满身伤痕,终究不忍,只好把气都出在了坑沿上:“罢罢罢,我只当没你这儿子!”
  公爹就这样怒冲冲地走了,临走强行拽走了大儿锡彬,“我不能再让你们把我这个孙子也卖了。”
  永碌伤还没有好,鬼子打到了豫西。
  也是大意,或是舍不下那家财田产。雪香娘家一家人没有躲出去,只让弟弟一家三口躲进了暗室,却被鬼子搜了出来。鬼子强暴弟媳,用刺刀挑死了孩子,把企图救媳妇的弟弟刺成了血窟窿。临了,杀死了弟媳,放火烧了房子。
  乡亲们救起了奄奄一息的爹娘,老人用最后一口气对闻讯赶来的雪香说:把地卖了,家卖了,让永碌造枪,为我们,为你惨死的儿子报仇!
  那以后,雪香卖了娘家全部的家产,永碌花高薪从西安请来了自己的老师,买了新的机器,进了大量的钢材、火药。雪香的家,也成了兵工厂的后勤部。磨面推碾,洗衣做饭,她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居然也都学会了,还成天扛着肚子,从五更天忙到月偏西山,直到累得孩子早产在磨道上。
  “香,你身子不便,就不要管厂里的事了,不行,我找个伙夫来。“
  “别花那冤枉钱,把钱用在最要紧处!帮不了你别的,这些事我行!”
  两个月后,永碌要把造好的枪炮送到黄河对岸的山西。临走那晚,大儿锡彬来了,原来大儿被爷爷拽走后,却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总趁着放学的空,偷偷跑到爹爹的兵工厂学造枪;还常带着小伙伴们去山头站岗;今晚又要和永碌一起去运枪。
  雪香不想让去:“你爹就你一个独苗了,万一有个好歹,这家就断了香火!”
  永碌也有几分犹豫,末了还是拗不过儿子:“算了,带上吧,这孩子机灵,路上也能帮我。”
  没有想到,马队刚出村不久,就因消息走漏,被伪保安团和鬼子给追上了。紧急关头儿子锡彬骑上一匹马,对永碌说:“爹,我把鬼子引开,你快领着人,把枪藏好。”说完绝尘而去。
  鬼子追了过去,不久就听见了枪声,远远的看见儿子摔下了马,鬼子冲向了倒地的儿子,太阳下鬼子的刺刀寒光一片……
  第二天,一伙伪保安团带着日本鬼子闯进了永碌的家。他们不由分说,抓走了雪香和她的大女儿。伪保安团的一个伪军,扒开了二个月大的小妞的屎片,看到是个小妞,就把她扔在了地上。
  “算你命大,若是个小子,现在就摔死你!”说完扬长而去。
  在鬼子宪兵队的刑讯室,雪香看到了遍体鳞伤的永碌被吊在梁上。他的脚下是一盆烧得红红的碳火,里面放着烧红的烙铁。
  “你说,你男人把枪炮藏到了哪里?造枪炮的工厂在哪?你说出来,我们就放了你男人。若不说,我们就拿这烙铁把你男人烫死。”
  雪香和大妞都大哭起来。
  “她们俩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冲我来,吓唬两个女子算什么本事。”
  鬼子狞笑着,举起了烙铁。
  “不要,我说,我带你们去找!”
  “雪香,你是我的女人,就不要向鬼子屈服。我死都不怕,还怕烙铁吗?你记着,我死后把我埋在我的小儿子身边。我生前没有好好照看他,死后我好好给他作回爹。”
  见鬼子再次举起烙铁,雪香趁扭住她的鬼子不备冲了过去,用尽全力掰住了那个拿烙铁的鬼子胳膊,把烧得红红的烙铁放在了自已的胸脯上。“烫我,烫死我,让我替他去死!”
  雪香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鬼子见状又抓起了哭倒在地上的大妞。
  “她是个哑巴,你们不要逼她!”情急之下,永碌大声喊着,一句话提醒了大妞,她就装哑,再不说一句话。
  哑巴不会说话,但认得路吧?伪保安团的人给鬼子献计,让鬼子用枪逼着大妞带路去找爹爹的兵工厂。
  大妞领着鬼子进了九转沟,那是个迷宫一样的沟,大妞趁机在那里甩掉了鬼子,跑回家抱起奄奄一息的妹妹,逃出了家乡,从此靠讨饭养活妹妹,直到解放后才回来。那年大妞才8岁。
  永碌则被鬼子杀死在村祠堂。为了恫吓村民,鬼子采用了最残忍的刑法,把永碌零割活刮。他们一块一块地割着永碌身上的肉,割一块问一声:你说出兵工厂,藏枪的地方我们就放了你。永碌则放声大笑,宁死不屈。最后鬼子砍掉了永碌的一条腿,把他吊挂在大槐树上,折磨至死,三天都不准收尸。三天后永碌的尸首被鬼子扔在了河滩,村民们趁夜色偷偷掩埋了永碌。但他的一条腿却再也没有找到,从此烈士的墓里就只有一副半残不全的尸首。
  永碌被杀后,鬼子仍不甘心,他们用枪逼着雪香去山沟里找兵工厂。雪香是小脚,身上又有伤,走不成路,鬼子就用枪托砸她,砸倒在地,又揪着头发揪起来。雪香咬着牙,把鬼子领到了断崖边,之后纵身跳下了悬崖……
  当年九月,八路军皮徐抗日先遣队渡过了黄河,来到了豫西。新来的部队,急需武器弹药。这时一个满脸疤痕,瘸着一条腿的讨饭婆,来到了支队的指挥所。她是雪香!
  她听说八路军过了黄河,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部队,并领着他们在当年埋葬小儿子的沟里,取出了永碌藏的枪炮,随后又把部队带到了永碌隐蔽在深山沟里的兵工厂。
  在永禄的坟头,雪香点了一柱香:“永禄,你的那些战友来了,我把枪和兵工厂都给他们了。他们用你造的枪打了好几个大胜仗,杀了好多鬼子,替你报了仇!你若听见了,就应我一声。”
  一阵风起,坟头上的招魂柳在风中列列作响,像极了永禄爽郞的笑,雪香听着,泪似珠子般串串落下,落进了她笑着的嘴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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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永禄 1907年6月6日——1945年9月18日 河南巩义市巩县小关镇杜沟村曹沟人。西安事变前后,在西安投身抗日救亡运动,并在那时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回乡组织农会,开展减租减息,倒地等运动。1938年参加八路军,任八路军129师特务连连长,主要负责发展地方武装工作。为了发展地方武装,他变卖家产,组建兵工厂,造枪买枪为八路军皮徐支队渡黄河,开辟和建立敌后抗日根椐地提供了保障。1945年八路军皮徐支队南下时,他率领特务连为部队殿后,在大山怀因叛徒出卖而被捕,被押回家乡小关镇惨遭杀害。时年3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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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锡斌烈士 1926年11月3日——1945年9月13日。系曹永禄之子。生前担任过巩县遗爱中学童子军团长,1944年参加八路军,曾任师共青团书记,宣传部长。1945年随父亲转战中,被叛徒杀害,时年1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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