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深明大义;一条路,母子情深;一条路,流芳千古;一条路,彭城印记,孝道中国,一路千年。
这里沉睡着一位刚烈的母亲,这里匍匐着一位忠孝两难全的儿子。一路一冢,相依相偎,路已沉寂,冢正肃然,默默哀悼着那段楚汉风云的激荡雄浑。
路就是路,人就是人。历史沉在底下,生活浮在表层,路行走着人,人铺陈着路。一天天,一代代,如此而已,行走的人多了,历经的时间长了,总会人路合一,路有了人的秉性,人成了路的传说!
王陵路,就是这样一条有灵魂的路,但它“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一直貌不惊人,隐入尘烟,属于徐州城一条寻常的梧桐大道,蜿蜒在市内的烟火巷陌中。夏日里,绿荫蔽日;秋至时,满目金黄。市民晨出暮归,交通车水马龙,一如徐州人的平凡人生。
路的南侧,云龙公园北隅,黄土之下长眠着一位伟大的母亲。这母亲不是寻常之辈,乃是汉初王陵之母。王陵何人?刘邦之右臂也。当其时,楚汉相争,项羽劫持王母,欲招降王陵。那王母深明大义,遂伏剑自刎,以断儿子挂念。项羽大怒,竟烹煮其尸,后覆锅于地,百姓念王母大义,捧黄土覆之,人如蚁聚,土堆成丘。
刘邦拿下彭城后,王陵手脚并用,涕泪横流,一路哀哭,一路爬行。他的指甲抠入泥土,他的膝盖磨出血痕,他口中杜鹃啼血,喉咙嘶哑哀鸣。这肉体的一路划痕,后来就成了一条路——便是今日的王陵路。
我每每行经此路,总觉这是一条有血有肉的路。那温热之气千年不断,丝丝缕缕,已经渗入地脉,与泥土混为一体。路旁的一草一木,包括这梧桐树,似乎有了灵性,故而长得格外高大,枝叶婆娑,荫蔽半条街道,默默诉说这千古悲歌。
路之所以为路,大抵因有人走过。而王陵路的形成,却是用泪水、血肉和疯狂铺就,且它的成因,正史有据,传说凿凿,百姓扼腕叹息之余,敬意油然而生,民间传颂,千年敬仰,早化为道义二字,融入华夏民族血脉深处。世上道路千千万,有几条具备这样的底蕴?
路冢相邻,石棂铿然,我沉默树下,倾听岁月的回声,据老人讲,夜深人静时,闭目侧耳,能听到路上有爬行和呜咽声。当然,这只是民间传说,不足为信。但只要深谙这段历史,谁愿轻易否认这个传说呢?谁不想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聆听一下他们母子的真情对话呢?
伸手触摸碑石,千年前的烽火瞬间将我围绕,"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话常被人引用,却少有人深究其中痛楚。王母之决绝,是以自戕为代价的。她并非天生刚强,而是被逼至绝境,才迸发出惊人的力量。这刚强背后,是多少个日夜的恐惧与颤抖?是多少次纠结中的取舍与权衡?但最后那一刻,她肯定是平静坦然的,是心甘情愿的,母为子,向来舍得一身剐!一如华夏历朝历代,每当外族入侵,那些舍生取义的英雄,为国赴难,生死度外。
彭城自古多兵戈,每一寸土地下都埋着故事。或许听的太多,或许随处可见,人们对这路这冢早习以为常。有人记住了这条路名,却淡忘了故事;有人记住了地点,却模糊了情感。这条路如今是城市最普通的一部分,历史被碾压在轮胎之下,发出细微的呻吟,还有几人能用心解读!
我无法去深究那段历史,但我熟悉这条路,秋天的它最美,金叶如拱,满目染黄,落叶铺地,踩上去沙沙作响。但这金黄不是丰收的喜悦,而是一种凄凉的绚烂,如同王陵爬行时身后拖出的血痕。树叶一片片落下,覆盖了历史的伤口,却无法真正愈合它,那一页,还是满纸哀伤。但我们总会记住它的本源,比如以民为本,人心向背。我们又会赋予它新的使命,比如家国情怀的科学发展观,与时代同步的小我大我等,滋养我们的灵魂与体魄,支撑我们的言行与三观。
有时我想,王陵爬行时,可曾想到他的悲痛会化作一条路?可曾想到两千年后,会有人坐在冢边垂悼这段血泪?历史就是这样残酷,它将最撕心裂肺的瞬间凝固,然后随手一抛,任后人随意把玩,至于结果,悲喜自渡,阴晴随天,全凭后人自己的造化。
不管如何,王母伏剑,王陵爬行,这些惊心动魄的情节,最终都演化为一条毫不起眼的城市道路。历史的大风大浪,终归于平静的日常。也许,这才是对逝者最好的纪念——不是永恒的哀悼,而是继续生活,在流过血的土地上种出花来。就像前面那对年轻的母子,儿子蹦蹦跳跳,母亲含笑嗔怨,最是人间清欢。
我起身离开,身后王陵路渐渐隐入夜色。这条路会继续存在,承载更多人的脚步,更多人的故事。而那视死如归的母亲,那爬行哀哭的儿子,都将成为路的一部分,沉默地见证着时光流逝。
千年的道路川流不息,彭城的故事从未落幕。在这“彭城自古列九州,龙争虎斗几千秋”的大汉之源,岁月的舞台走马换将,王陵的名字已成为永恒。透过历史的风云,我看见王陵在楚河汉界的深处和我对视,彼此相顾无言,却心有灵犀,脉脉互动。
王陵,你可知道,你成了一条路,你和你的母亲以一条路的方式,永远相聚在彭城。你的名字成为路标,高举忠义的旗帜,在时代大潮的起落中,初心永记,化作跨越时空的叮咛,指引着一个民族的信仰与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