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老家场院边上有个牲口棚,打小俺就爱看父亲喂牛。那老黄牛嚼草时眼皮耷拉着,日头底下反刍,嚼半天就一个味儿 —— 可咱人不一样啊,咱能琢磨着给草料里拌麸子,能想着法子把牛车道修成水泥路,这琢磨劲儿,就是咱跟牲口最显见的分界点。
恁看那狼虫虎豹,饿了就扑食,困了就打盹,一辈子在吃喝拉撒里打转。咱老辈人说 “人是灵长类”,啥叫灵长?就是脑瓜子好使唤。早年俺村的教书先生,冬天在炕头上教俺们识字,冻得鼻涕过河还念叨 “知之为知之”,他图个啥?不就图让俺们明白,咱的脑子除了想咋填饱肚子,还能想天为啥蓝、河为啥流,能把千年的事儿记在书本上,能把山外的世界画在纸面上。
前几日回村,见隔壁铁蛋在自家地头鼓捣滴灌管子。他初中没毕业,却对着手机视频鼓捣出自动浇水的法子,旱了十几年的沙地竟长出了甜萝卜。这就是咱人 —— 牲口只会等老天下雨,咱却能琢磨着引水灌田,把死沙地变成金窝窝。俺爹临终前攥着俺的手说:“人活一世,总得给地界儿留个念想。” 他没念过书,却懂咱人跟牲口不一样,咱的念想能生根发芽,能传辈儿传代。
村西头的王大爷养了三十年羊,羊羔子丢了他比谁都急,可那是牲口跟人的情分?不一样。那年俺娘病重,街坊四邻揣着鸡蛋、攥着偏方往俺家跑,李婶儿熬了半夜的小米粥,端来时碗沿还烫手 —— 这是牲口学不来的热乎气。牲口之间顶多是护崽儿、抱团,可咱人能为不相干的人揪心,能为没见过面的人掉泪。
去年在新疆遇见个哈萨克族老哥,他指着毡房墙上的老照片说,当年筑路兵救了他迷路的羊群,后来大兵们走了,他却把这份情记了一辈子,每年都给烈士陵园送新打的馕。咱人这心里头的弯绕,牲口哪懂?咱能把素不相识的人当成自家兄弟,能把祖辈的规矩变成村头的石碑,能把对人的好变成传家的念想。就像俺娘缝补衣裳时总说:“针脚密了,衣裳才能暖人;心眼热了,日子才能长远。”
俺们平原人讲究 “手巧不如家什妙”,可家什是哪儿来的?是咱人鼓捣出来的。早年镇上的铁匠铺,张师傅抡着大锤打镰刀,火星子溅在铁砧子上,能蹦出 “当啷当啷” 的响 —— 这响声里,有牲口永远想不出的巧劲儿。如今俺孙子摆弄手机,能把老家的剪纸拍成视频传到千里外,这跟老祖宗刻岩画、写毛笔字,都是一个理儿:咱人总想着把心里的念想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物件。
那年在西藏看见转经筒,刻着经文的木头被手磨得发亮,旁边的汉族大姐跟着藏族阿妈学编经幡,彩线在她手里翻飞。咱人就是这样,走到哪儿都能鼓捣出新鲜景:把雪山的雪水引到麦田,把草原的牧歌写成歌谱,把老辈的故事拍成片子。牲口只会啃现成的草,咱人却能让荒滩长庄稼,让石头开口说话,让千年的光阴在笔尖上流淌。
现在有些娃,捧着手机能熬整夜,却不知道麦子是青是黄;住着高楼大厦,却不懂得街坊四邻的情分。更有那号人,刚有点钱权地位,就找不着北了 —— 村东头早年有个老财,靠囤粮食发了家,却克扣长工口粮、哄抬粮价,末了被乡亲们戳着脊梁骨骂 “黑心狼”;城里头那些贪官,手里攥着权把子,不琢磨着给老百姓办实事,净想着往自个儿兜里划拉,最后不都成了监狱里的囚?咱老辈人说 “人不能忘本”,啥是本?就是咱的脑子得琢磨正事,心里得装着热乎气,手底下得有鼓捣新鲜景的巧劲儿,而不是把脑子用在歪门邪道上,把心肠泡在墨汁里,把手脚捆在贪婪上。
俺在干休所见过一位老教授,退休后天天蹲在院子里教小娃娃认草药,啥益母草、蒲公英,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有人笑他 “老来瞎折腾”,他却说:“咱人要是光知道吃好喝好,跟圈里的牲口有啥两样?更甭说那些有了钱权就胡作非为的,牲口顶多护食,他们却成了祸害人的虫!” 这话糙理不糙。咱生下来不是为了像牲口那样转圈,是为了让日子多出些滋味,让念想多出些花样,让咱的子子孙孙说起咱时,能拍着大腿说:“咱祖上可是正儿八经的人,不是只会嚼草料、坏规矩的败类!”
末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人这辈子,得让脑子转起来,让心里热起来,让手底下巧起来。不为别的,就为对得起咱老祖宗传下来的这口气 —— 咱是能琢磨、懂热乎、会鼓捣的人,不是只会随大流、混日子的牲口,更不能做那仗着钱权糟践世道的害虫。您瞅瞅地头的老槐树,年年开花年年结果,咱人也得像这树似的,活一世,就给地界儿留些念想,留些牲口学不来的章程,而不是留一身铜臭、半肚子坏水,让后人戳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