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啊!,小区的樱花落起来了,像天在撕着绵密的糖纸。风从楼群间隙挤进来,在树枝间翻找什么,哗啦啦抖落满手碎粉。那些粉白的花瓣,起初还保持着矜持的姿态,三两片、五六片地往下落,轻得听不见声响,仿佛生怕吵醒了沉睡在花蕊里的春天。
渐渐地,风大了起来。整棵樱花树开始摇晃,枝桠相互碰撞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像是老人关节的响动。花瓣便如被惊动的雪片,成群结队地往下坠。它们撞在老年活动中心的落地玻璃上,发出细碎的轻响,又顺着光滑的表面滑落;有些卡在幼儿园操场的防护栏缝隙里,像给金属镶上了粉色的花边;还有些调皮的,钻进了一楼那家减肥中心防护网的网格间,在楼宇间的穿堂风里打着旋儿。
扫地的环卫工大哥把竹扫帚挥得"嗖嗖"响,可他扫得越快,花瓣落得越急。那些被聚拢的花瓣堆成小小的花冢,转眼又被风拆解成散落的花魂。最后,环卫工大哥索性丢下扫帚,蹲在花坛边抽起烟来。烟头明灭间,他望着漫天纷飞的樱花喃喃自语:"扫啥呢,花自己知道该落在哪里。"
确实,每片花瓣都有自己的去处。有的粘在电动车的车筐里,随着车轮的颠簸轻轻摇晃;有的钻进单元门禁的缝隙,在居民进出的瞬间,又被带起的气流吹向空中;还有些飘到楼下老人在草丛间铁丝绳上晾晒的棉被上,成了阳光晒出的暗纹,等收被褥时,主人定会惊喜地发现这意外的馈赠。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小区,樱花的影子在玻璃幕墙上摇晃。几个孩童举着塑料袋追着花瓣跑,想把春天装进去。他们的笑声清脆如银铃,惊飞了停在枝头的麻雀。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又抖落几串花雨,引得孩子们一阵欢呼。
角落里,一位经常在人工湖边画画的老师支起画架,试图用颜料留住这转瞬即逝的美。可画笔刚落下,几片花瓣便轻轻盖在画布上,打乱了他精心调配的色彩。这位老师先是一愣,继而笑了:"也罢,这才是真正的樱花。"
傍晚时分,卖豆腐脑的三轮车又"叮叮当当"地进了小区。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上,不知何时落了片樱花,粉白与乳白相映,倒像是精心设计的摆盘。几个放学的孩子围过来,捧着碗吸溜吸溜地吃着,连花瓣也一并吞进肚里,仿佛这样就能把整个春天都装在胃里。
夜幕降临,起雾了。路灯亮起,光晕里的花瓣变得朦胧而梦幻,像没做完的梦。阳台的窗帘后透出暖黄的光,把飘落的樱花染成金色。活动室扇形的玻璃幕墙在风里映出晃动的花影,与樱花落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只有蹲在树根旁,才能听清花瓣触碰泥土的簌簌私语。这声音太轻,轻得像时光踮着脚尖从瓦当上走过。
角落里的流浪猫不知何时钻了出来,它盯着飘落的花瓣,眼睛亮晶晶的,伸出爪子轻轻去扑。花瓣被扑到半空,又落回它的背上,把这只橘猫装点成了移动的花团。它大概也觉得有趣极了,追着花瓣满院子跑,最后累了,蜷在落满樱花的长椅上,脑袋枕着几片花瓣儿进入甜甜的梦乡。随着樱花继续簌簌飘落,细碎花瓣轻轻覆盖在它身上,像是春天偷偷为它盖上了缀满粉花的绒毯。
凌晨时分,雨悄悄落了下来。细密的雨丝裹着残花,在地上汇成粉色的溪流。它们流过台阶,钻进下水道,带着春天的气息,流向未知的远方。而枝头,最后几片倔强的花瓣还在风雨中摇曳,像是在与这个春天做最后的告别。
天蒙蒙亮时,早起的人们发现,地上厚厚的一层樱花已经被雨水泡得发胀。但没有人抱怨,大家只是小心翼翼地绕过花堆,生怕踩碎了这份温柔。超市员工的电动车碾过花瓣,橡胶轮胎挤压出细碎的"咯吱"声;晨跑的年轻人踩着落花,把春天的香气踩进运动鞋底,又随着呼吸漫进肺里。
雨渐渐停了,随着淡淡的日头升高,阳光渐渐驱散了雨雾。残留的花瓣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卷曲、褪色,最终化作泥土的一部分。但没有人感到悲伤,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些飘落的樱花,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这个郊外的如桃花源般的小区。
明年此时,枝头又会缀满粉白的花朵。而那些曾撞在玻璃上、卡在防护栏里、落在棉被上的花瓣,那些被孩童装进塑料袋、被流浪猫追逐过的花瓣,那些融入泥土滋养树根的花瓣,或许正藏在某个人的皱纹里,轻轻发痒。这座被樱花浸润的小区,在岁岁年年的花开花落里,早已分不清哪些是泥土长出的树,哪些是树养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