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山东平原的老槐树底下,总聚着些爱唠嗑的人。前日晌午,俺跟村西头的李大爷蹲树根下抽旱烟,他吧嗒着烟袋锅子,烟油子顺着铜烟嘴往下淌:“你瞅见没?如今有些文人跟咱庄户人争地界儿似的,针尖对麦芒,可也有那敞亮人,互相帮衬着往前走。” 这话糙归糙,倒把 “文人相轻”“文人相敬” 的理儿,说得跟煎饼卷大葱似的,明明白白。

  曹丕在《典论・论文》里说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俺虽不懂文墨,却见过村东头的张秀才和西头的王先生抬杠。张秀才攥着毛笔尖儿,非说白话诗是 “庄户人瞎咧咧”,王先生把旱烟杆往石桌上一磕:“你那律诗跟裹脚布似的,平仄平仄,累不累人?” 这事儿搁古代也不少,元稹和白居易够铁了吧?早年为诗风差点儿吵翻了天。元稹说杜甫的诗像老槐树,根深叶茂,李白顶多是棵歪脖子柳;白居易呢,表面和稀泥,心里头未必没较劲。

  为啥文人爱掐架?说到底,都是心里头那点 “小九九” 在作怪。就像咱分地时,都想多占一垄,文人也盼着自个儿的学问 “独占鳌头”。明代公安派和竟陵派争 “性灵” 还是 “格调”,争得面红耳赤,跟俺们村当年为水渠吵架一个样 —— 都想让自个儿的那套说法,成为地界儿上的 “正根儿”。

  当然,文人里头也有敞亮人。咱山东的蒲松龄和王渔洋,那才叫 “惺惺相惜”。蒲松龄写《聊斋》,王渔洋看了直拍大腿:“写鬼写妖,这哥们儿是把好手!” 还题诗 “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蒲松龄呢,虽说没考上举人,却打心眼里服王渔洋的诗,说跟咱平原的麦田似的,规整又有劲儿。这就跟咱庄户人互相夸牲口似的,你家牛犊壮,俺家羊羔肥,没啥藏着掖着的。

  苏轼和王安石政见不对付,可说起文章来,那是真心服膺。苏轼说王安石的诗 “老木苍波,自成一家”,王安石夸苏轼的文 “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这让俺想起村里的老把式,种地法子不同,却都认对方是 “把地种活了” 的能人。还有元代的赵孟頫和鲜于枢,一个字写得像绣花,一个字像狂风暴雨,互相夸起来不打折扣:“老赵的字,上下五百年难找;老鲜的字,妙入神品,俺赶不上!” 你瞅瞅,这才是真性情。

  现在有些文人,在网上掐架比咱村狗打架还热闹。前阵子看见个帖子,传统文学学者说 “现代诗没根儿”,新锐诗人回怼 “老古董不懂创新”,你来我往,唾沫星子能淹了屏。可也有让人暖心的,钱钟书和杨绛,两口子互相抬举。钱钟书评杨绛译的《堂吉诃德》“精微确切,世无其二”,杨绛说钱钟书的《管锥编》“凿破鸿蒙,手眼独运”。这跟咱庄户人过日子似的,你疼俺,俺敬你,日子才能过得火旺。

  陈寅恪和郭沫若,学术路子八竿子打不着,照样互相看得起。陈寅恪说郭沫若 “用新材料证旧史,自具特识”,郭沫若夸陈寅恪 “学问渊博,识见高超”。这让俺想起村里的年轻人,有的出去打工,有的在家种地,路子不同,却都知道 “日子得往前奔”,互相帮衬着。

  咱山东人讲究 “实在”,文人也该实在。你有你的长处,俺有俺的短处,别总盯着别人的毛病。就像李大爷说的:“地里的玉米和大豆,各有各的长势,你夸夸俺的棒子,俺赞赞你的豆荚,田里才热闹。” 文人要是都懂这个理儿,还掐啥架呢?

  蹲在老槐树底下,看日头影子一点点挪,俺忽然明白:文人相轻,是心里头 “小” 了;文人相敬,是心里头 “大” 了。咱庄户人过日子,讲究 “互相帮衬”,文人做学问,也得讲究个 “敬重”。就像老槐树的根,在地底下盘根错节,互相护着,树干才能长得直溜,树冠才能遮得住日头。

  愿天下文人都像咱平原的麦子,一茬接一茬,借着劲儿往上长。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照着咱庄户人的实在道理,也照着文人该有的敞亮心眼儿 —— 这世道,多些敬重,少些轻慢,比啥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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