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们那新兵连的梧桐树叶啊,一到时候,就在风里扑簌簌地往下落,那股子清冷的味儿,在靶场上悠悠地漫开。俺正一门心思地擦着手里的钢枪哩,每一下都带着对这物件儿的敬重。就这当口儿,小夏抱着个档案袋子,轻快地来到掩体边蹲下了。风一吹,撩起她那马尾辫梢,冷不丁地,就轻轻扫过俺手里的枪管。那烤蓝的金属,让俺摩挲了老长时间,带着俺的体热乎气儿,可她指尖传来的温热,咋觉着比枪管还烫人呢。她微微皱着眉头,张嘴就说:“新兵蛋子,瞅瞅这枪托的防滑纹,咋擦得稀松平常的,都没个像样儿的模样呢。” 她这话,透着咱山东平原人那股子热辣跟实在劲儿,一下子就让俺想起俺娘纳鞋底的时候,嘴里嘟囔的那句 “针脚密了才耐磨”,别看话糙,可里头全是过日子的门道。

  老班长嘴里常念叨的话,俺一直记在心里头:枪,那可是咱当兵的第二条命。不过呢,在俺的念想里,枪管里头老是浮现出小夏穿着白大褂的模样。她是团卫生队的文书,每次训练一有空当儿,准能瞧见她抱着个医药箱子,稳稳地蹲在靶壕边上。有一回打靶,那枪的后坐力可不小,震得俺虎口生疼。正难受得不行的时候,她冷不丁从掩体后头探出身子来,手里递过来一片创可贴,嘴里还说着:“握枪啊,得跟咱平原人握犁把似的,手腕子得使上劲,这跟扶耧播种是一个理儿呢。” 说着话,俺眼角一扫,瞅见她胸前挂着的那枚三等功奖章,在太阳地里亮闪闪的,比俺爹挂在门框上的犁铧还亮眼几分,那光芒就跟在讲她的勇敢和奉献似的。

  战术训练穿越铁丝网那会儿,俺后背不小心被刮出一道道血印子。小夏给俺用酒精棉擦伤口的时候,俺盯着她脑瓜顶儿上冒出来的汗珠子,忍不住问:“你一个女娃子,咋就有胆子往那塌方堆里冲呢?”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眼神坚定地回俺:“你端着枪守阵地,俺端着药箱护伤员,虽说待的地儿不一样,可咱这心气儿是一个样的。” 等到月亮爬上靶场,四周静悄悄的,她轻轻哼起个不知从哪学来的调调。月光下头,枪管上的露水在她头发梢上慢慢结成冰晶,就那一刻,俺才实实在在地明白了,当兵的浪漫,就跟钢枪和发丝织成的网似的,这里头啊,兜住了咱平原人骨子里那股子又硬气又带点温柔的特别劲儿。

  临战训练那一个月,小夏老是趁俺不注意,往俺弹匣袋子里头偷偷塞一只只千纸鹤。那雪白的鹤翅膀轻轻擦过刻着 “5.8mm” 的地儿,在战术背心里头发出簌簌的声响,那动静,像极了老家麦秸垛里头蝈蝈叫,带着俺们平原上熟悉的土腥味,又好像藏着别样的心思。她蹲在猫耳洞里给伤员包扎伤口,借着那点儿微弱的火烛亮儿,还不忘跟新兵们逗乐子:“等咱打赢这一仗,姐给你们每人说个对象,咱卫生队的姑娘,可比咱平原的麦穗儿还实在呢。” 她递过来的压缩饼干包装纸上,用红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五角星,那模样,透着股子憨态可掬的可爱。

  那年头的一个暴雨夜,整个天地都跟让雨水给包起来了。山体滑坡预警一下子就响起来了,那声音尖厉得很,把雨夜的黑幕都给划破了。小夏一听警报,二话不说,抱起急救箱,扭头就要往那危险的塌方地儿冲。俺心里头猛地一揪,赶忙伸手拉住她的白大褂,大声喊:“危险呐!” 她转过身子,雨水顺着钢盔边儿一个劲儿地往领口灌,她却跟没觉着似的,眼神坚定地看着俺说:“你守着枪杆子,俺守着药箱子,不都是为了咱身后这片地场儿嘛?” 她辫子上滴下来的水珠儿,重重地砸在俺的枪管上,溅起些小水花,砸出来的小坑洼,就跟老屋房檐底下的雨脚似的,年复一年,在石头上刻出一道道深沟。就在这时候,俺可算明白了,这钢枪上的每一道印子,弹匣里的每一只千纸鹤,都装满了俺俩之间的深厚情义,就跟平原上一层一层、望不到头的麦浪一样。

  眼瞅着战事结束,战友们都拾掇包袱准备回老家了。小夏找到俺,手里拿着一枚弹壳,上头系着一根红丝线。她把弹壳递到俺手里,轻声说:“这弹壳,就当是咱俩这段日子的念想。” 俺紧紧攥着那枚弹壳,红丝线在风里轻轻晃悠,就好像是她的头发丝在俺手指头尖儿上缠着呢。看着她那张让太阳晒得黑里透红的脸,俺一下子就想起刚入伍那会子,她在靶场教俺擦枪的样子,想起她在猫耳洞里给伤员包扎时专注的神情,想起她在暴雨夜不管不顾冲向塌方区的勇敢劲儿。

  俺回到老家以后,就把那枚系着红丝线的弹壳,放在床头的小木盒里头。每当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盒子上,俺就会想起那段当兵的日子,想起小夏,想起钢枪上她头发丝扫过的温柔,想起弹匣里千纸鹤带来的暖和气儿,想起弹壳上红丝线里头裹着的深情。这份在部队里攒下的情谊,就跟钢枪上的麦穗纹似的,牢牢地刻在俺的命里头。它不光是俺一辈子忘不了的回忆,还老是激励着俺在过日子的时候往前冲。它让俺碰到难处的时候,能有像守阵地那样的坚毅;跟人打交道的时候,能揣着战友间那股子真诚的温柔。俺盼望着往后,能把这份从部队里带来的宝贵情义传下去,就像平原上的麦穗,在岁月的长河里头,不停地长,越来越饱满,越来越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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