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岳打猎从未失手过。
青林山一带的猎人都知道,只要齐岳端起那杆老式双管猎枪,瞄准的猎物就注定成为他小屋墙上的一枚头颅。十七岁那年,他用一枪放倒了重达三百斤的野猪王,从此名声大噪。如今十年过去,他小屋的四面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动物的头颅——鹿、狼、野猪、山猫,甚至还有一只罕见的金雕。每颗头颅的眼睛都被他精心处理过,玻璃珠做的假眼在煤油灯下反射着诡异的光,像是在无声控诉。
“今天该添个新藏品了。”齐岳抚摸着枪管喃喃自语。初冬的晨雾笼罩着老熊沟,这是他从未涉足的禁地。传说这里有成了精的老熊,曾经吞吃过三个猎人。但齐岳从不信这些,他只知道这里肯定藏着大家伙。
脚下的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齐岳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前进。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前方三十米处的灌木丛在微微晃动。他缓缓蹲下,枪托抵住肩窝,右眼凑近瞄准一只体型异常壮硕的马鹿正在低头啃食苔藓。
“好家伙!”齐岳屏住呼吸,食指轻轻搭上扳机。这只马鹿的角至少有十二个分叉,是他见过最完美的标本。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一阵刺鼻的腐臭味突然钻入鼻腔。
那味道像是腐烂了半个月的鱼混合着硫磺,浓烈得让齐岳眼睛发酸。他强忍着恶心,重新瞄准,却发现马鹿已经警觉地抬起头。更诡异的是,马鹿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眼神中竟带着人性化的嘲讽。
“见鬼!”齐岳咒骂着扣下扳机。
“咔嗒”撞针空响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里格外刺耳。齐岳愣住了——这把跟随他十年的猎枪第一次哑火了。马鹿发出一声近似冷笑的嘶鸣,转身消失在雾气中。
腐臭味更浓了。齐岳恼怒地检查枪支,发现两颗子弹完好无损地卡在枪膛里。他退出子弹重新上膛,这时眼角余光瞥见一团幽绿色的火光在不远处的树根处跳动。
那是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颜色如同腐烂的铜锈,边缘呈现出不自然的锯齿状。最奇怪的是,火焰周围的落叶竟然没有被点燃,反而覆盖上了一层灰白色的霉斑。齐岳走近几步,恶臭几乎让他呕吐——这味道正是从那团怪火中散发出来的。
“什么鬼东西?”他下意识地用枪管去拨弄那团火。
就在金属接触火焰的瞬间,一声刺耳的尖啸从火焰中爆发出来,像是千百只动物同时惨叫。齐岳惊恐地后退,却看见那团“臭火”顺着枪管飞速爬了上来!他本能地甩动猎枪,但火焰如同活物般缠上了他的右手。
剧痛。比火烧更剧烈的疼痛从手掌直达心脏,齐岳跪倒在地,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他疯狂拍打右手,却发现那团臭火已经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钻进了他的皮肤。他右手掌心处出现了一个铜钱大小的绿色斑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出蛛网般的纹路。
“这不可能。”齐岳颤抖着抚摸那块皮肤,触感冰凉滑腻,像是摸到了一块腐肉。更可怕的是,无论他怎么搓洗,那股腐臭味始终萦绕在手上,而且越来越浓。
回家的路上,齐岳发现整片森林都在“注视”着他。树枝无风自动,草丛中传来窃窃私语般的窸窣声。有两次,他确信看到了那只马鹿站在远处山岗上望着他,眼神中充满恶意的期待。
当夜,齐岳做了个可怕的梦。梦中他站在一片焦黑的空地上,四周堆满了动物尸体。每具尸体都突然睁开眼睛,用齐岳熟悉的嗓音说话——那是他这些年猎杀的所有动物的声音。它们齐声说:“轮到你了,猎人。”
齐岳惊醒时,窗外正下着冻雨。他发现自己浑身冒冷汗,而右手上的绿色斑块已经蔓延到了手肘,皮肤下隐约可见幽绿色的光脉在跳动。更糟的是,他闻到自己身上也开始散发出那种腐臭味,就像从内脏开始腐烂一般。
第二天清晨,齐岳决定去找村里的老郎中。刚推开院门,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十几只乌鸦落在他家的篱笆上,黑压压一片,却没有发出任何叫声。当他走过时,乌鸦们齐刷刷地转头盯着他,眼珠反射出血红的光。
去村子的路上,怪事接二连三。他经过小溪时,水面突然沸腾,浮起无数死鱼;一棵老松树在他靠近时突然拦腰折断,差点砸中他;最可怕的是,他居然能听懂两只麻雀的“对话”——它们在讨论他身上的死亡气息。
老郎中的药铺里,年近八十的李大夫只看了一眼齐岳的手臂就脸色大变。“这是臭火缠身啊!”老人颤抖着后退,“你招惹了不该惹的东西……”
“什么是臭火?”齐岳急切地问,此刻他手臂上的绿斑已经蔓延到了肩膀。
李大夫摇着头,从药柜最底层取出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盒。“我爷爷说过,臭火是山神的怒火,专找那些贪得无厌的猎人。”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包暗红色的粉末,“这是朱砂混雄黄,能暂时压制臭火,但解铃还须系铃人……”
齐岳敷上药粉后,手臂的灼痛感确实减轻了些,但那股腐臭味丝毫未减。回家的路上,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去老熊沟,找到那只诡异的马鹿——直觉告诉他,答案就在那里。
当夜,齐岳被一阵敲门声惊醒。门外站着的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鹿,体型比寻常马鹿大上一倍,鹿角如同水晶般透明。最惊人的是,这头白鹿口吐人言:“齐岳,山神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齐岳惊骇得说不出话,白鹿继续说道:“明晚月圆之时,带着你的猎枪来老熊沟的枯树潭。若你真心悔改,或许还能活命。”说完,白鹿化作一团雾气消散在月光下。
第二天黄昏,齐岳带着猎枪来到了枯树潭。这是一片死寂的水洼,中央矗立着一棵早已枯死却未倒下的巨树。月光下,树干上布满了爪痕和咬痕,像是某种巨兽长期磨牙留下的。
当月亮升到最高点时,潭水突然沸腾起来。那只十二叉角的马鹿从水中走出,身后跟着齐岳这些年猎杀过的所有动物——它们都以半透明的幽灵形态存在着,眼中燃烧着绿色的臭火。
“齐岳。”马鹿开口,声音像是无数动物声音的混合,“你可知罪?”
齐岳双腿发软,手中的猎枪突然变得滚烫。他低头一看,枪管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那种绿色纹路。“我……我不知道什么罪?”他强撑着说,但声音已经发抖。
“每杀一物,墙上挂头,以彰己能。”马鹿的声音如同雷鸣,“十年来,你猎杀生灵二百七十六,却从未心怀敬畏。今日臭火入体,是你罪有应得!”
幽灵动物们齐声嚎叫,声音震得齐岳耳膜生疼。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手臂上的绿斑正在快速向心脏蔓延,皮肤下的绿光越来越亮。
“三天之内,”马鹿宣布,“臭火将烧尽你的五脏六腑,你会像那些被你剥皮的动物一样,在极度痛苦中死去。除非……”
“除非什么?”齐岳跪倒在地,冷汗浸透了衣衫。
马鹿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除非你能找到熄灭臭火的方法。记住,答案就在你心里。”
说完这句话,马鹿和幽灵动物们化作绿色火星消散在夜空中。齐岳独自跪在枯树潭边,看着自己已经大半变成绿色的手臂,绝望地意识到——他必须与时间赛跑,找出那个能救自己一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