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河北石家庄市寻访原河北省军区江西籍老红军。
当我找到河北省军区干休所时,还不到早上8点钟,在警卫战士带领下,我们来到了干休所办公室,大门正对着值班室。段林田政委在值班,听明我的来意,验完我的证件后说:“首长多年不接受采访,省里电视台来都不见,不知能否行?我打电话请示一下首长”。
段政委打电话过去,将我情况向曾美将军在电话中作了汇报。老红军曾美接了电话说:“我马上起床,过一刻钟过来。”段政委又与老红军王茂全、钟桂棋家联系,并说:“他俩住在马路对面,干休所西院,待会儿再过去。”
快九点,段政委接到曾老电话,叫带我过去。我背着器材、三角架跟在段林田政委后面走,约摸几分钟,来到一座围墙围着的大院门外。段政委敲了一下门,门开了,曾老站在门内,河北的12月份天气已经是零下了,90多岁的老人站在露天接我们。我被狠狠感动了!
刚进大院门,曾老就说:“我帮你拿架子”。我说:“不重,谢谢您,我自己拿”。段政委马上说:“我来拿,我来拿”。进了玻璃门,屋内气温很暖和,我赶给曾美将军拍照、摄影,开始采访。
曾美爱人听说我从江西来的,忙着削苹果给我,我忙说:“不用,不用,拍照吃不成”。她又说:“拍完了再吃”。 通过采访得知,曾美将军是江西兴国县人,1930年参加工农红军,任红军总司令部参谋,参加了一至五次苏区反“围剿”战斗和长征。抗日时任晋察冀军区二军分区司令员,参加了百团大战等战役,解放战争任一九六师师长,参加了保南、保北,石家庄、张家口、太原等战役,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曾老回忆说:1937年7月,我从抗大毕业,分配到总部特务团政治处任组织干事,八月二十八日,红军改编为八路军,九月,特务团随总部从云阳镇出发,一路风尘来到黄河渡口,只见人欢马嘶,场面壮观。我是第一次见到黄河,那辽阔的河面,波涛汹涌,发出浩大声响,在艄公有节奏的号声中,我安然渡过了黄河到达东岸,登上山西境内。
政治处赖伟雄股长派我去三营,协助营连干部掌握部队思想动向,了解一路上群众对八路军抗日有什么反映,三营长李和辉,教导员黄文了解我的来意后,叫我到十连,连长刘东江表示欢迎。
黄河东岸至山西候马没有铁路,完全靠两条腿行走,部队每到一个村镇,干部战士都雄赳赳,气昂昂地高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特别引人注意,男男女女老百姓交头接耳,相互打问”。
“这是哪一部分的”?
“你不识字?人家胳膊上都戴着八路军的臂章”。
“听说就是原来的红军”。
“对啦”。
“怪不得这么精神”。
到了候马转乘火车,火车在晋中平原急驰北上,中午到达太原车站,停车后,营部通知原地休息,不准下车,这时站台上人来人往,有的头戴礼帽,身穿长袍,有的是商人装束,有的是学生打扮。不时向我们招手,表示友好,车厢里的战士谈论穿长袍戴礼帽的都是土豪劣绅,愤愤不平地说:“要不是讲统一战线,老子早把他们抓起来了”。可见十年内战,阶级仇恨依然深藏战士心里,虽然部队做了思想工作,一时难扭转,很多战士头戴青天白日帽,怀里揣的都是红军帽子。
站台上的人有增无减,出现了有组织的学生团体,他们手举红绿旗帜,三五成群向车厢走来。他们要登车慰问八路军。我向十连全休战士们说明学生慰问我们的意义后,立时大家欢迎学生登车慰问。
学生们进入车厢,紧紧握住战士的双手使劲摇动,久久不愿松开,嘴里连声说:“你们辛苦了!”如同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样。他们热烈赞扬共产党、八路军不负众望,北上抗日的义举,不仅当今名扬中华大地,其功德必将留芳百世。
当讲到日寇侵略罪行时,学生愤激难抑,声泪俱下,学生和战士们一起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去!”愤怒的口号声刚落,悲壮雄伟的歌声顿起。军民同唱“松花江上和工农商学兵一起来救亡......”突然,汽笛长鸣,列车驶离了太原车站。
当火车运行到五台河边村时,已是深更半夜了。第二天,我和张干事上街,见街头来往人众稀少,并且都是低头不语,当来到一个拐角处,忽见一座高墙大院,门亭有晋军把守,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在院外来回走动。
我们折回原路向南走,迎面碰见一男一女学生装束的年轻人,见到我俩他们主动打招呼说:“你们辛苦了!”很有礼貌地闪身让路,我们以礼相待,随即反问:“二位从哪里去哪里?”“我们从定襄来,是专程来看八路军的”,他们热情地向我们介绍说:“这个村是阎锡山的家乡,前面拐弯处的深宅大院就是阎锡山的宅邸,有一个卫戍连常年把守。阎锡山在这里一个劲灌输奴化思想,在老百姓中教唱反共歌曲,把红军描绘成鬼魔一般,以此来防范赤化”。
“噢,怪不得行人见了我们低头不语,原来如此”……
第三天,部队继续向北进发,来到五台山下,总部驻在五台城东面的东菇村,政治处驻地在豆村镇,特务团直属队驻在五台城东北的小豆村。
豆村镇是个大镇,靠近前线,战争气氛较浓,社会秩序也混乱,散兵流匪乘机作恶,见了老百姓吹胡子瞪眼,张嘴就骂,动手就打,见啥抢啥,闹得鸡犬不宁。造谣惑众的欺骗宣传也很猖獗,使群众真伪难辨,惶恐不安。我们初到几天,老百姓躲着我们,尤其妇女更是躲躲闪闪,房东也很少与我们说话,我们首先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做起,向群众宣传抗日救国道理,借的东西洗干净送还,损坏东西照价赔偿,帮群众打扫院子、挑水,说话和气。老百姓经过几天的观察,觉得我们这支队伍行为举止与中央军、晋军不一样,不仅不坑害老百姓,还处处为老百姓着想,从没见过这样的好军队,老百姓慢慢与我们亲近了,说话多了,也信任了。
有一天,阎家寨有两个青年跑到政治处报告:“八路军同志,了不得了,有三个‘灰轱辘’在我们村抢东西,快想个法救救老百姓吧!”我们乍一听不懂什么叫“灰轱辘”,经过反复问,才明白晋军穿灰军服,常常欺压百姓,引起老百姓的憎恨,骂他们不是人,而是“灰轱辘”。肖文玖主任派我、张干事和保卫股的一个同志,立即去抓那三个“灰轱辘”。
我们随同两个青年一进阎家寨,在村边遇到了那三个家伙,一人拉一头毛驴,驴背上驮着大包袱,正向村西急驰,我们边追边喊,“站住,再不站住,我们开枪了!”他们想扔掉毛驴逃跑,被我们三支枪逼住。他们三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你们是那个部队的?竟敢抢劫老百姓的东西?”从他们交代中得知,他们是在繁峙那边逃出来的散兵游勇,他们部队还没与日寇打照面就跑了,但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走到那抢到那,我们教训了他们一顿,有了认罪态度,物归原主后,才放了他们。这件事不仅轰动了阎家寨,而且震动了周边几个村镇,八路军为民扶正压邪一下子传开了”。
曾老说:“我参加了抗日时期的秋季反‘扫荡’,‘围剿反围剿’,痛打抢粮队,百团大战等战斗”。
我们进入晋东北地区以后,通过宣传贯彻党的方针政策,深入发动群众建政扩军,开创了一个新局面。一九三七年十月下旬,成立了晋东北游击司令部,赵尔陆任司令员兼政委,肖文玖领导的三百多人的队伍,也归属赵尔陆领导。
十一月初,肖文玖把我和指导员张英才叫去,交待了两项任务,一是要我们二连去代县川下,配合当地政府发动群众,扩大队伍;二是开展游击战,打击汉奸活动。
从五台将队伍带去代县川下,因为战士都是当地人,不愿离乡到外地去。我们就利用自身好的条件,因为排以上干部都是老红军,副排长、班长都是筛选出来的骨干,战士大都是瓦工出身,大都是积极分子。我们召开班、排长联席会,通过他们与战士交心,很顺利地将部队调到代县川下。
一九三八年秋,日寇虽逼近武汉,但它背后却遭到我们八路军不断的袭扰和攻击,使日寇感到惶恐不安,发出叫嚣:“五台山岳地带为共产军在山西蠢动之策源地,更为向山西、绥远、京、津诸地方实行赤化工作之根源”,声言要“南取广州,中攻武汉,北围五台”。从九月十日起,日寇调集五万兵力,以根据地城镇和八路军领导机关,主力部队为目标,分进合击、多路围攻边区。
日寇分十路“北围五台"的过程中,耗时近两个月,付出了五千二百多人的代价,侵占了五台、涞源、灵邱、唐县、完县、曲阳等县城。敌人认为单纯军事进攻不能摧毁我根据地,于是采取军事、政治、经济相结合的所谓“治安肃正"的方针,向根据地发动新的进攻。
我军活动区域缩小了,大兵团在敌人密布的点线之间活动困难,为此,晋察冀军区于一九三九年三月开始了第一期整军,我调任六大队任政委,李和辉任大队长,当时六大队只剩两个营,为了补齐缺额,将崞县三百多人的游击队编为三营,因该营战士均为当地人,不愿离开家乡,就由我率领到崞县白石村至代县康、韩、赵家湾一带,配合地方坚持原地斗争。李大队长率两个营开到代县龙王堂和五台县西北地区,打击由据点外出的敌人。
在距宏道镇三十里的下西岗出了一起惊心动魄的惨案,日寇一天之内,屠杀下西岗男女老幼二十八口,烧毁房屋五百多间,抢走大批牲畜,敌人的烧杀村民的罪行,激起了指战员的无比愤慨,大家表示:血债要用血来还,要加倍惩罚敌人。
惨案的起因经过是我们秋后征集了一批公粮,因敌人层层封锁不便运往边区,就把公粮暂时坚壁在下西岗。这个村不仅是个大村,而且是个富村,村里还设有一所小学校,从清水沟聘请了一位教师,名叫聂志秉,他有个弟弟叫聂二牛,从小游手好闲,行为不正,日本人一来就当了汉奸。他经常来下西岗找他哥东拉西扯,当他听说南沟里藏着不少公粮时,以为升官发财机会到了,急忙跑到宏道镇据点向鬼子告密。
日寇中队长尹滕听了喜出望外,集合了一群日伪军,由聂二牛引路,直奔下西岗。进村一看,全村家家户户四壁皆空,连个人影也没找到,就直接窜到南沟遍地翻腾,忙活了一阵,结果是一无所获。敌人气急败坏,临走时在墙上贴了一张杀气腾腾的告示:“限三天把公粮交出,否则烧光、杀光、鸡犬不留!”群众回村看到告示,心里有些紧张,村长王双蝉一把撕下“告示,”大声说道:“乡亲们不要怕,咱们有区小队、县大队、四区队,可以提前搬兵,怕他怎的?”当晚,王双蝉和村党支部书记商议后,决定派人去找区委汇报增援,因敌占区县委、区委都没有固定住址,派去的人找了两天都找不到县委、区委。 第三天拂晓,敌人由村西而来,支部书记王满秀带领民兵奋力阻击,抵挡不住百余名带着机枪、小炮的敌人,下西岗被敌人包围,本村中无人,一些老年人死活不愿离村,儿孙们不得不每天在天亮前回家关照他们,为他们准备一天的吃用,没料到敌人来得这么早,王双蝉听到枪响,心急火燎地奔回村里组织群众转移,结果他自己也被围在村里出不来了。
汉奸聂二牛认得王双蝉,他马上报告给日本中队长尹滕,他立即派人将王双蝉扭过来,捆绑在一棵树上进行逼问:“你的村长的干活,八路的粮食藏在那里,你统统知道,说出来金票大大的有!”敌人软硬兼施。“你小子不要白日做梦,想从老子嘴里讨便宜,你瞎了眼!我知道公粮藏在哪里,也知道是多少斤,那是给八路军准备的,不是给你们这群东洋狗的,你小子听明白了没有?"王双蝉这一顿骂,气得尹滕暴跳如牛,指挥鬼子兵杀害了王双蝉。之后不到两个时辰,下西岗二十八口男女老幼死于非命,烧毁房屋五百多间,抢走毛驴四十多头、羊一百多只,惨景目不忍睹。
日寇血洗下西岗的目的是抢夺公粮,不达目的不死心。十月下旬,崞县伪县长兼警备大队长樊厂又华,在县城周围拉派民夫百余人,牲口百余头,率两个伪警察中队直入宏道镇一带抢粮,以抢夺公粮为主,翻不到公粮,对附近各村也挨门翻搜,把群众口粮抢劫一空。
我崞县公安局得知此情后,在敌人运粮回城前一天傍晚飞报我们,请求我们出兵夺粮,严惩敌人。
第二天上午十时左右,崞县公安局和四区队侦察员相断报告,敌护粮队己进到朱东村,伪军兵力未变,增加了四十名日军。当即我令部队上山进入阵地,同时派人通知刘维山作好战斗准备,一小时后,敌人分两路开道,沿白塔岗、南王北窑顺沟向上下金山蠕动,后边是一长溜满载粮食的牲口驮子。当敌人进至小岭附近时,我一声“打"的口令,密集的枪弹一下子就把伪军打乱了套,纷纷向后逃窜。日军见势不妙,呱呀呀喊叫督阵,用刺刀逼着伪军向阵地上冲。这群乌合之众哪有战斗力?被打得狼狈不堪,向宏道镇方面败逃。
为了堵住敌人的退路,我命令一连留在原地由郑寿才指挥,我同赵兴玉率二连及重机枪排去夹击小岭山下的日伪军。伪县长樊文华在日军威逼下,又再次向三连阵地冲击,不但没冲上去,反而使一个多中队伪军伤亡大半,完全丧失战斗力,就在这节骨眼上,我们由南向北压过去。三连冲下山来,两面夹击,围歼伪军。日军见势不妙,既救不了伪军,又保不住粮食,还遭到我重机枪火力的杀伤,于是不顾一切冲上小岭山,向白石村据点逃去。
这次战斗,从打响到结束不足一个小时,给敌人以重大杀伤外,生俘伪军三十余人。缴获武器百余件,战马十余匹,夺回大批粮食,取得了预想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