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池莉这篇散文,像在老茶馆里听一位老友说书,初时只道是家长里短,待茶过三巡,却发现字缝里藏着光阴的褶皱,每一道都映着你我的影子。她写“人生的春”,不是阳春白雪的哲思,而是带着露水的晨雾,沾着泥土的温热,就这么漫不经心地,淌进了人心里。
池莉一开篇就像撂下一枚石子,在平静的湖面激起涟漪:“有一种春,是无法守候的。这就是人生的春。”这话朴素得像母亲纳鞋底时的絮语,却让人忍不住琢磨——人生的春,究竟是怎样的光景?她没急着给答案,而是说起乡村篱笆上的野玫瑰,说那花开得烂漫,却单单只有光明、简单、敦厚与宁静。这让我想起老家的枣花,开时无声无息,却把整个院子浸在甜香里,原来真正的哲理,从来都藏在最平常的物象里。
她写武汉的晴空,说颜色是“贵族气的灰蓝,温润又傲慢。”像极了弄堂里那位总穿着素色旗袍的老教师,温和里带着股子倔强。又说无云的天空“似一个能干俏女人晾晒出来的洁白床单”,这比喻妙就妙在烟火气里见真章——再高远的天空,终究要落在人间的晾晒场上,就像人生的春,再怎么抽象,也得扎根在过日子的琐碎里。池莉最厉害的,是让哲理长在生活的枝桠上,伸手就能摘到。
说到动情处,池莉竟把自己的“糗事”抖落出来。早年的她,像个扎着硬篱笆的菜园子,容不得半根杂草,看不上的作品便“不屑甚至公开厌恶”,一言不合就“拂袖而去”。这股子棱角,倒让我想起刚入伍的新兵,眼里只有对错,容不得半点模糊。可五年后的她,却像被岁月磨圆了的鹅卵石,开始懂得“人的观念、喜好、志趣与理想都是没有通约性的。”
她拿自己打比方,说“道行再深也就是一个法海和尚,远远不是六祖慧能。”这话带着自嘲的烟火气,却比任何高谈阔论都动人。原来所谓成长,就是慢慢懂得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就像她笔下的“善意的豁达与宽容”,不是天生的禀赋,而是在生活的熬煮中,慢慢褪去了尖锐的壳,露出柔软却坚韧的心。
池莉的文字里,藏着无数个“小”。小到菜地里的农活,篱笆旁的休憩,小到看电视、打麻将的日常。可就在这些小里,她瞧见了大道理。她说“人的观念没有通约性”,没搬来高深的理论,只消一句“我不看电视,可我父母就看”,便让道理接上了地气。这让我想起父亲常说的 “过日子就是各人有各人的滋味”,朴素里藏着大智慧。
最妙的是她解“熬”字,说像熬中药,“煎熬”二字,把成长的滋味全熬在了里头。这让我想起老家的沙枣蜜,初尝是涩,细品却甜得绵长,原来人生的春,正是在这一熬一煮间,才熬出了滋味,煮出了火候。池莉不说教,只把道理泡在生活的茶汤里,让你在回甘时,忽然就懂了。
她的语言,像极了老棉布,粗朴却贴身。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自有一股清新之气。“说的是人呢,说的是人生的春呢。”这般口语化的表达,像极了街坊邻里的闲聊天,却在不经意间,把哲理说成了家常话。她写乡村的篱笆、野玫瑰,写城市的炊烟、菜地,这些意象都是老相识,却在她的笔下,成了照见生命的镜子。
合上书页,眼前总浮现出她倚着篱笆看天空的模样——那片灰蓝的晴空下,是无数个你我的影子。池莉写的是她的“人生的春”,却让我们看见自己的故事:在岁月的煎熬里学会宽容,在生活的琐碎里懂得尊重,在平凡的日子里遇见生命的光。
这或许就是好文字的力量,它不端着架子,只把心掏出来,让你在别人的故事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烟火与哲思的交织中,遇见更好的自己。就像池莉说的,人生的春无法守候,却在我们认真走过的每一步里,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