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肖特在“一·二八”淞沪之战中,是中国上空升起的一颗耀眼的星。他就是美国飞行员罗伯特·肖特(Robert Short),为捍卫中国领空而牺牲的一位洋人。罗伯特·肖特1905年生于美国华盛顿州西部的港口城市塔科马,来华前受雇于美国LE.盖尔公司,他曾在美国陆军航空兵团服役,是一名熟练的飞行员,1930年开始受聘于波音飞机公司。肖特来到中国大概是在1931年年底或1932年年初,起初他受波音公司之命,主要任务是向中国宣传美国战机的优越性,专门为中国空军高层表演并推销这款新型飞机的。但是,随着日本侵略者在东三省,继而在上海点燃战火,目睹日军的残暴罪行,肖特怒不可遏,决定作为志愿者支援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他不仅训练中国飞行员,而且直接驾机在空中与遭遇的日本飞机作战。
由于年代久远,关于肖特个人的生活情况少有人知。有的报道说他是一名特技飞行极限驾驶员,有的说他是一名雇佣飞行员。肖特曾在一次记者采访中说,牺牲在自己的战斗机里,他会感到幸福。他在日记中写道:“波音-218飞机已于1月20日装配完成,两挺707毫米机枪已装满子弹,450匹马力的黄蜂(WASP)发动机也顺利试车完毕。这时候,我正如手执双枪的西部骑士,可惜我是外国人,且是以平民身份来华的试飞员,无法参加作战,深感无奈。
肖特目睹2月20日,数十架次的日机轮番轰炸闸北居民区,上百名中国平民遇难的惨境。他决定把这架机尾编号为X66W,机身被漆成翠绿,双层机翼、机背和机尾都被漆成漂亮的乳白色的“波音218型”飞机,转移到南京去。他独自从上海虹桥机场加满油起飞了。
(肖特和他的战机)
途中,与日军所茂八郎大尉率领的3架“中岛”战斗机不期而遇。此时,日军飞行员先后击落了2架中国空军的“林柯克”,挫去了中国空军的利刃,他们感到安全多了。罗伯特·肖特(1905—1932年)在上海的天空中展示武士的雄风也显得有些轻松。“中岛”们的机翼下是龙华一带的居民区,这一片片像是零乱铺开积木玩具的地方,所茂大尉没有兴趣,他们继续搜索。忽而,远方云天中一架飞机孤单的影子被所茂大尉敏锐的目光锁定,攻击欲望立刻亢奋起来。飞得近了些,日本人又生起疑惑:这架飞机没有任何徽记,虽然涂装的是民用颜色但却是一架美制的新型战斗机。所茂当即下令将其击落。3架“中岛”杀气腾腾,波音却不作回避。它眨眼间掠过“中岛”们500多米,发挥优越的性能急速爬升,先敌占据了上空的攻击位置,旋即翻身俯冲,扑向敌机领队所茂八郎的座机,射出一串机枪子弹……这番娴熟的战术动作来自专业的训练,让躲闪中的所茂大吃一惊。他刚才的傲气顿时全无。尤其使他不安的是对方根本不理睬他两翼的僚机,单刀直入,擒贼擒王,迎面逼来,以求肉搏。空中立刻展开一场激烈的缠斗。波音如灵巧的雀鸟,翻腾跃起,冷不丁地射出一排枪弹,首先击中了所茂的“中岛”。这场以一对三的空战历时20多分钟。交手十几个回合,除所茂座机被击中外,另一架“中岛”亦被重创。而肖特驾驶的波音却毫发未损,主动突出围困,向南京方向飞去。日机返航时迫降在日租界内的公大纱厂机场。所茂发现自己的座机竟被凿开了十几个弹洞。
罗伯特·肖特驾驶的“波音-218型”飞机,经过激战飞抵南京后,主动请缨参战,随即连人带机编入中国空军航空队,那架崭新的“波音-218”被涂装上草绿色和中国徽记。两天以后,肖特和中国空军8架飞机编队飞往杭州笕桥时,突然在中途“迷失。直到今天,肖特为什么擅自离开编队仍是一个无法解答的问题。后来发生的战事或许能证明他的“迷失”乃是一个美国西部骑士的精神所为。
2月22日早晨,小谷大尉率3架“13式”舰载攻击机从日租界的公大机场起飞,在南京、苏州一带侦察。阴云弥漫,视线不佳,他们被迫返航。下午天气阴渐转晴,小谷又与生田乃木次郎大尉、黑岩利雄三军曹、武雄一夫一等航空兵所驾 3架“中岛”舰攻机再次从公大机场起飞。率3架“中岛”编队的长机驾驶员是生田乃木次郎大尉,与肖特同龄,当时也是27岁。他回忆说:“下午3时30分,天晴有裂云,云高约1000米,气温0摄氏度,飞行高度约为1500米。”小谷大尉座机后舱机枪手佐佐木一等航空兵回忆说:“升空后在吴淞上空向北飞行,沿途经过江湾镇上空,见地面炮火激烈,同时有高炮向我射击,于是改向西行。4时许抵苏州上空,夕阳斜照在东南面小丘上,太湖的水被阳光映得一片鳞光,苏州城外机场的长条棚厂机库,在金色的余晖中清晰可见,但不见有任何中国飞机的踪影。6点方位有一列火车出现,车首冒着黑烟,徐徐而行,我们正拟攻击……”生田大尉说:“当时我在小谷大尉后上方约500米,突然发现右前方45度角方位,距离300米之处,出现一架草绿色的飞机,主翼上的中国国徽清晰可见,型号未能判明,但它的升速极快,于是我立即发出警号,并以手指向敌机方位,下令备战。依序首先由武雄一夫航空兵俯冲攻击,但这架中国飞机速度极快,早已脱离了射击范围,攻击无效。再由黑岩利雄三军曹自下而上攻击。这架飞机转弯亦是极快,瞬间又避开,我当时则把座机与敌机之间的距离保持住,控制飞机速度使敌机保持在机枪瞄准线之内。”佐佐木航空兵说:“在苏州上空一堆云中,突然有一个小黑点出现,渐渐变大,并以极大的速度向我们座机冲来。我当时立刻用通信传话管呼叫:敌机出现在苏州方向,快速接近本机,马上备战。”前舱的小谷大尉看清楚是中国飞机以后,马上命令3架“13式”改变成密集队形,以后座机枪迎战。这就是那架神秘的“波音”。肖特占据45度有利的攻击位置,不顾敌机的还击,直取小谷座机,但没有奏效。他又重新占据高空再次发起攻击。佐佐木航空兵说:“那时我双手紧握机枪瞄准预备射击,中国飞机自1500米开始开火,距离由1000米、700米、500米,愈逼愈近……他无视生田大尉的座机已经吊在他的尾巴后面,又冲下来向我们攻击,这次也没有击中,旋即再以高速掉头而去,速度之快使我们的旋转机枪无法瞄准。”生田大尉的3架“中岛”与一架“波音”纠缠在一起,彼此上下翻腾,来往交锋,场面十分精彩。
佐佐木说:“在三面夹击中,中国飞机似乎已陷入险境,但见他仍利用其优越性能,猛然急速上升,快速转弯,使生田大尉等扑空冲向我们,险些彼此相撞,逼得我们分散队形。中国飞机乘势飞跃,灵活如鹰,在我们的队形中进出自如,专门找‘13式’的麻烦,对其他的则不屑一顾。尽管他3次进攻都不得逞,第4次却不顾一切危险,尽量逼近……”50米、30米、20米,发疯似的肖特骤然开火,弹雨如注,把小谷座机打得木屑横飞,表皮片片撕裂。佐佐木说:“我发觉尾翅中弹,机身开始颠簸摇晃,刹那间,眼镜上感觉被一片红色蒙住了,以为是自己头部受伤,事实是坐中的小谷大尉中弹,鲜血被风吹得我满头满脸。顿时我的左脚失去知觉,鲜血涌出,眼前一片模糊,精神不支,瘫痪在后座舱中。”
当驾驶员崎长中尉挣扎着把这架受到重创的“13式”迫降回基地后,佐佐木才知道,小谷被射中三弹,当场在空中死亡。咬着“波音”死死不放的生田大尉,待肖特第4个回合攻击小谷座机得胜正在脱离的一瞬间,自150米的有利位置开火射击,并不断用曳光弹的光轨修正弹道。生田回忆说:“我在整个空战中始终保持吊在中国飞机的后面,那时,中国飞机因爬升转弯,未能脱离射击范围,于是我的枪弹如缝衣机般贯穿在它身上,自机尾向机身 横扫过去。我清楚看到敌机驾驶员身体猛震一下,同时,飞机随即头下尾上向左进入尾旋。冒着烟向下坠落,飞机离地仅600米,在9秒之内,一切已成过去,在我面前3000米,3架‘13式’舰攻机正在整理队形返航。”
肖特的“波音”拖着浓烟,最后坠落在苏州东南郊外10公里处的吴县车坊乡高店镇浮槽港口水中,水柱冲天,悲雨倾盆。当时地面上的许多人亲眼目睹了这场惊心动魄的以1敌6的空战。他的遗体当日被当地民众从水捞起,用一口中式楠木棺材盛殓。运回上海后,又改装入银灰色美式钢质灵柩。安放在万国殡仪馆,前来瞻仰的民众络绎不绝,这位空中义士的英勇无畏,大义凛然,不仅让军中将士动容,更使各界爱国人士震撼,极大地鼓舞了中国军民的抗日热情。
为了表彰肖特义士为我国反抗日寇侵略而英勇献身的崇高精神,中国国民政府特追赠他为空军上尉,并决定为他举行公葬。4月18日,应中国政府之邀,肖特的母亲伊丽莎白(Elizabeth)、弟弟埃德华·肖特(Edward Short)乘坐“塔夫脱总统号”轮船抵沪参加葬礼,受到我国各界人士的欢迎。肖特母亲本来希望中国政府将儿子的遗体运回美国的家乡安葬,但是国政府一再商请将肖特葬在中国,供后人景仰。4月24日,上海各界为肖特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和公葬典礼。葬礼当天,上海各界下半旗致哀,葬礼所在地“沐恩堂”水泄不通。因为来宾实在太多,竟有1000多来宾最后没能进入教堂。蒋介石、宋美龄都送了花圈,各界人士所送花圈最后用了40多辆卡车才全部装下。主持肖特葬礼的是乔治·菲奇(George Fitch)牧师。这里要顺便一提的是,正是这位正直勇敢的美国人,在以后的南京大屠杀时,不仅以日记形式记载下来他所目睹的日军暴行,还冒着生命危险将另一位美国牧师约翰·马吉(John G. Maggee)偷偷拍摄的、记录日军暴行的8卷电影底片缝在大衣里面带离了南京,送到上海柯达公司洗印出来,这些成为记录那一事件最珍贵的史料和后来审判日本战犯的铁证。
葬礼过后,送殡的队伍前往虹桥机场附近的墓地,送殡车共有千余辆,蜿蜒几公里,50万上海普通民众自发而来,夹道送英雄最后一程。肖特的母亲在葬礼过程中几度昏厥过去,强忍哀痛说:“生子如此,死亦光荣。”这年的7月,吴县人民在肖特的殉难处竖起了一座仅3米高的华表式花岗岩纪念柱。后来又有人集资在苏州大公园北部的一方空地上建起“肖特义士纪念亭”,亭内竖有欧美式花岗岩纪念碑,碑文铭记:“为正义人道计,纵死亦心所甘,以视同践国之土,食国之毛,独熟视其国之人大宰割呼号而无睹者,体如哉!呜哉!”后来日军占领上海后,将肖特的墓地销毁,建成了跑马场。但在南京紫金山烈士陵园内至 今仍保存着肖特的衣冠冢和他的雕像。
在征得罗伯特·肖特亲属的同意后,我国政府将他安葬在虹桥机场。并在他的牺牲地苏州建立了一座高达3米的纪念碑。
当年击落肖特飞机的日本飞行员生田乃木次郎,多年来他一直敬仰肖特的义举,为击落他而备感内疚。“二战”后他在美国报纸上打广告,寻找肖特的亲人,希望能够当面谢罪。生田1977年4月赴美访问,在肖特的故乡华盛顿州见到了他的弟弟,叙述往事,不胜唏嘘。
生田在回忆击落肖特的座机后的感受时说:“我当时并没有感到那种胜利的喜悦,但在空战中极力保持的镇定的情绪已经无法控制,心中只感到莫名的恐怖、危险和忧虑,双脚不由自主地在舵蹬上打抖,猜疑自己是否受伤,飞机是否被打中,自己还能不能安然返回基地。”当初所有的人都不明白肖特为什么在明知寡不敌众,几乎不可能取胜的情况下主动去攻击日机群,生田乃木次郎给出了答案。他说他们当时在空中都清楚地看到苏州火车站正有一列满载妇女儿童的难民列车要出站,而车站内外到处都聚满了因战争而涌来的难民,这正是日本人要攻击的目标。肖特是为了保护这些平民不被日军轰炸而挺身出战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首先冲上去攻击的是日军的轰炸机。他当时甚至都不是一个军人,不属于任何一个组织,他只是为了正义、为了挽救那些他根本不认识的无辜百姓的生命而战。这就是人性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