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芽子’早市有卖的了,就是贵。”妻子说。

  “贵就不买呗。”我说。第二天午饭,妻子真就端上来一小碗儿,里面小孩儿拳头大的两团。“五块钱的。”她说。

  杨树芽子,就是初夏的嫩杨树叶儿,捋下来,挑干净,烧水煮烂,泡在凉水里“拔”出苦味儿,攥干水,蘸酱吃。苦吧溜儿地,凉丝丝地,清凉撤火。

  现在,人们把它当做应季时兴儿的“野菜”,像榆钱儿、苣荬菜、苦麻子、野韭菜,都有在市场上卖的。吃野菜,是尝鲜,品味儿。一些媒体又把“野味儿”煽乎得神乎其神,所以整得身价百倍。

  在市场附近住的堂妹,看见我们买“杨树芽子”,就打电话让回老家的妹夫给拿来不老少。我真很高兴!我家的弟弟都知道我一直爱吃杨树芽子。我吃,不是品尝,就把它当作可口的家常菜。去年,三弟在自家后院“间”下一棵杨树,就是为了给我烀杨树芽子。

  边吃我还边叨咕:“那时候,把吃杨树芽子当饭吃。”孙女夹了一个小叶尝尝,脸上现出了几分不解,“那怎不吃饭?”“没饭。六二年每人每天口粮平均三两七钱五,饭怎会够吃呢?”我沉重地说。“杨树芽子,那时我都吃不够。树都是公家的,不让捋!你太爷太奶奶黑天去‘偷’着捋,我不敢去,我是红领巾……”我有点要落泪,妻子说:“吃饭!和孩子扯这干啥!”孙女害怕了,“那把我太爷太奶抓住咋整?”“看树的不真抓,满树林子都是捋的人,他只能来回招呼。”“啊,那还挺好。”杨树芽子,其实是苦森森的,少吃,还所谓败火,多吃,尤其是泡的时间长了,苦劲虽然没了,可也接近腐烂了呀。但,肚子里没食儿,不管啥样都往肚子里填啊。

  我爱吃杨树芽子,我爱回味。常思既往,“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我留恋吗?当年邻村有饿死的,我村有撑死的。我留恋饿死还是撑死?八月节,从生产队里领回每人一斤半面粉,家家都吃面饭过节。我村蒙古人家包馅饼的多。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年妇女,忙三迭四地吃七八张饼,不一会就死了!这是我留恋的吗!

  当年的困苦,我的孙辈儿怎会理解呢?饿,又好不容易吃到一顿“面饭”,一下子没控制住,就撑死了。就是到生产队近解体的时候,民间的贫困也没完全解脱!

  当年是农民的我的妻子给生产队喷棉花药中了毒,来医院看病,我的师姐把七八斤精粉给她,让她回复病弱的体质。几斤面,算啥?可在那口粮奇缺的年代,粮食等于命。

  前几天碰见我的一位二十年军旅生涯的同学,他说打算写回忆录给子女看。“我们虽不轰轰烈烈,可以告诉后代,路是怎走的。”想着老同学的话,我和孩子说这杨树芽子,也是这意思啊!岁月的留痕,印在心上了,忧伤的,摆脱,是为了振奋;回味,是对经验的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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