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域西藏,布达拉宫,我心仪已久。一旦踏上旅程,就有一种精神朝圣的感觉。

翻过唐古拉山口,就进入了西藏境内。汽车一路逶迤南下,经安多、那曲,直奔拉萨河谷。

    没有树,这个人类最亲近的绿色群落绝迹于藏北海拔4000米以上的荒原。因此也没有栖树的鸟。视野寂寞。只有居于岩穴的鹰,偶尔出现在寥廓苍天,展开大翅,孤独地滑翔;只有黑色的健硕的牦牛群,在天边缓缓蠕动,证明生命依然如此强大。

    天空湛蓝、透明,阳光纯净无声地漫过莽莽山冈,茫茫草甸,没有惊起大地的骚动,只在藏胞们的脸庞上留下了紫绛的纹记。

    念青唐古拉山就在右侧,像一道高耸的墙,也像一条奔腾的长龙,它连绵不尽,好象能伴你到天边。不管你走多远,永恒的雪冠下,都有一双安详的眼睛在注视你,注视这片神秘的土地。

    从当雄到羊八井途中,公路旁边有一个新垒的玛尼堆,司机说,玛尼堆前面的雪山就是采集亚运圣火的地方。玛尼堆四周,五彩的经幡迎风飘扬。在少有居民,又无寺庙的旷野,这里已成为一处难得的人文景观,成了藏民朝拜的圣地。

    我们下车,来到玛尼堆前,也以极虔诚的心情遥望那圣洁的雪山。雪山皑皑,闪着银光。雪山下是辽阔的牧场,碧连远天。这是驰骋想象的地方。于是我想起了那个美丽的藏族姑娘达娃央宗,想起了那用雪域阳光点燃的熊熊火焰,想起了熊熊火焰中人类的崇高和爱。

    圣洁的雪山,纯净的火焰,美丽的少女,这种结合对于西藏来说,真是一种绝妙的象征。在这庄穆的世界里,心灵如火焰一般热烈,又如白雪一般单纯。此刻,我还想起了那穿云裂石般的藏歌。大宇空旷,群山排云,远离繁华。这里看似平静,其实每一颗心都蕴藏着地火和熔岩。人们惟有用这冲出胸廓的高亢的藏歌,才能飞越云山,上达神灵,追问生命,倾泻人世孤寂,抵达灵魂的彼岸。

    五色经幡在飞,在玛尼堆,在碉式屋顶,在过河的桥上,在绿树上,在一切藏民认为能给他们带来幸福吉祥在地方,都可以见到这独特的景观。这经幡上流泻着宗教的光辉,但谁能说它不是生命的旗帜呢?

    这是这个世界最高的地方,离天最近,人们仿佛听到了神灵的召唤。


    二


    到达拉萨后,我和同伴去拜访画家刘万年。老刘是甘肃秦安人,进藏已经30年了,现在西藏日报当美术编辑。这个高大壮实的西北汉子,师法石鲁,努力探索表现西藏高原自然风貌的山水画技法,已卓有成就,曾在北京、西安、兰州、武汉、台北等地举办过山水画展。

    我们坐在万年家很华美的的地毯上看画。那是一大叠翻拍的山水画照片。我们看雪域圣境,看八月羌塘,看原始的崇拜,看冬天的荒原,看黑山红树,看枯草残雪,看神山圣旅,看芳草年华,看福地,看天界.....视野里挤满了山,挤满了色块,挤满了奔腾的彩墨。画幅大都很“满”,很少见到空白处,但满而不塞,满而空灵,“满”中显出沉雄、博大、富有生命韵律的艺术张力。所有的画,几乎都有山,山的筋骨,山的肌肉,山的灵魂,栩栩如在眼前。几乎所有的山,都是那么安详、澹然,充满了西藏高原所特有的优游从容的生活情调。我们从静穆的画中,倾听阳光,倾听神谕,倾听自然的声音。

    西藏令艺术家神往。刘万年选择了西藏,至今已30年,期间经历了无数的艰难困苦,但他不悔,而是引以为骄傲,因为他用心,用丹青,描绘了美丽的西藏,也给自己带来了快乐。

    刘万年带我们去大昭寺。在拉萨,大昭寺算不得一座大寺,但却是一座名寺,因了它是1300多年前,藏王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后修建的,是藏汉人民友好历史的见证,殿内至今还供奉着文成公主从长安带入西藏的释迦牟尼佛像。

    大昭寺前面是八廓街,是拉萨城最繁华的商业区,附近有商店、摊档千余家,既有江浙四川人开设的店铺,也有远从印度、尼泊尔来的商人租赁的柜台,从现代电器、时装到藏刀、铜器,应有尽有。但人头攒动,最热闹的地方还是大昭寺。人流中,半是游客,半是香客。藏香升腾起的浓重烟雾,呛得人透不过气来,佛教六字真言的诵读声不绝于耳。

    我们站在主殿的二楼上,看殿顶的铜鎏金顶在阳光下金光四射。画家说,文革中,他曾经在这层楼的僧房中住过好些日子,那时脑子里一片虚无,金银珠宝不说了,就是价值连城的珍贵文物也弃之如敝履。但他出于爱好,喜欢上了大昭寺精美绝伦的壁画,使他获益非浅。

    大昭寺有三层楼。一楼四壁的“释迦牟尼八相图”、“文成公主进藏图”、“欢庆图”,二楼的“法王石窟”,三楼的“维者”、“舍者”、“那者”,整个壁画完成于吐蕃王朝、格登颇章王朝等不同历史时期,凝聚了一千多年来无数画师的智慧。壁画的内容除了大量的“佛本生故事”中的各类佛像、坛城外,还有一些历史风俗画,塑造了千百个具有一定生活气息的人物形象。那些千变万化的衣袍飘带,准确严谨的人物造型,那种古朴的画风,绚丽凝重的色彩,我不知它们是否给了画家哪些艺术启迪。于画我是门外汉。但我从刘万年观看壁画时那种痴迷的神态,和他那些大山巍然,云雾淡远,寺庙端肃,人物活泼的画中,似乎找到了某种连接历史的东西,并因之对西藏的艺术产生了无限的敬畏之情。


     三


    寺庙檐间的风铃,敲响寂寞,敲响灵魂。

    这是一片白色的建筑群,坐落在根培乌孜山的南山坳里,从拉萨河畔远远地就看见了它。它叫哲蚌寺,藏语意为积米寺,如同堆积的大米。公元779年,西藏有了佛、法、僧俱全的第一座寺庙桑耶寺,7名贵族子弟成了最初的僧侣。如今,佛教几乎遍及整个西藏,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寺庙。在众多的寺庙中,其规模很少有超过哲蚌寺的。放眼望去,它像一座城堡。殿宇依山逐层上建,互相连接,群楼耸峙,蔚为壮观。17世纪中叶,这里曾是统治西藏的格鲁教派甘丹颇章王朝的所在地。解放前夕,据说这里的住寺僧人达一万多,成为西藏境内规模最大、僧人最多的寺院集团。和所有著名的寺院一样,哲蚌寺也有着一样的经殿,一样的佛龛,一样的金装塑像。在酥油灯火闪烁的殿堂里,到处是讳深莫测的如来佛祖,慈祥宁静的观音菩萨,狰狞可怖的护法诸神。所不同的是它的阔绰。措钦大殿经堂的面积有1800多平方米,支撑这个大殿的大柱竟有183根之多!殿内帏幔交织,五光十色,龛上佛像满座,座前油灯长明。今日寺内僧人虽然较鼎盛时期减少了许多,但寺庙保护得很好,依然可以觅见往日的辉煌。

    我们在一座一座寺庙里缓步行走。在西藏,宗教是信仰,也是文化,而支撑宗教的寺庙则是一个巨大的生命磁场,吸引着无数的善男信女。在色拉寺,我见过许许多多虔诚的佛教徒,有老叟老妪,有童男少女,他们从四面八方来,有的来自很远的地方。他们来到拉萨,来到寺庙,给那永不熄灭的酥油灯添一坨酥油,在神像前献上自己的钱财。有的人在香炉前行着等身长礼,表达心中的至诚至爱。他们默默地祈祷,默默地祝福。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他们虔诚的眼神,庄严的面孔,让人灵魂震撼,并且崐留下许多迷,许多心灵的秘密,等待人们去破解。


     四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仿佛听见布达拉宫这样对我说。它显然发现了我的惊愕。

    尽管我首先参观了大昭寺、哲蚌寺、色拉寺,作了思想上的“过渡”,但当我走近布达拉宫时,我还是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这是一个可以令人一步一惊愕的地方。   

    布达拉宫始建于公元641年,是世界最高的宫殿,它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处历史艺术遗存,诸如古埃及的金字塔、古希腊的帕提农神殿、中世纪的罗马教堂等著名名胜古迹相媲美。

    设计建造这样一座宫殿的人绝对是一个天才。布达拉宫主体建筑东西宽360米,南北长140米,最高处115.4米,外观13层,有房一千间。宫墙全部用花冈岩砌筑。它高高屹立于红山之上,上摩青天,俯视众生,本身就有一种超尘拔俗的崇高。建筑师利用地形,分层合筑,层层套接,红白二宫连成一气,坚实的石墙和精美的金顶相映生辉,使整个建筑高低错落,明暗虚实浑然一体,达到了庄重与雄伟的完美统一。远远看去,布达拉宫就像一座凌空高耸的巨大雕塑,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是那么巍峨,那么崇隆,那么独特,那么华美,那么无与伦比。

    布达拉宫是一个巨大的艺术宝库。我们穿行在各个佛殿经堂之间,无数的壁画、灵塔、塑像、雕刻,无尽的文物珍藏,珠光宝气,精美绝伦,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这里有纯金制的释迦牟尼像,有用金粉书写的大藏经,有历代达赖的八座金制灵塔,其中五世达赖的灵塔高14.58米,用去黄金3724公斤,镶嵌的钻石珠宝有一万五千多颗。宫殿里有大量的雕塑珍品,从重彩泥塑到各种金石木雕,大者高十余米,小的仅拇指般大小,一个个造型精美,刻画细腻,形象生动传神。恐怕谁也无法估量布达拉宫的真正价值,因为它除了拥有大量的珍宝、艺术和文物以外,还有悠久的历史,超越时空的信念,以及在历史中积淀的佛教文明。在一定意义上讲,布达拉宫集中了藏民族的信念、智慧和财富,是西藏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的象征。

    没有喧哗,惟有至诚。参观的人流中,挤满了惊奇的蓝眼睛,和嘴里“啊啊”惊叹的东洋人。香烟缭绕,灯火明灭。人类把同伴中的贤者、能者理想化,让他们变成神,变成能使凡人解脱苦难,追求理想的无所不能的至高尊者。如今这些尊者就站在你的头顶,俯视着你,使你感到敬畏,感到诚惶诚恐。我的同伴中有女士,她们在佛像前总是双手合十,鞠躬礼拜,已完全进入角色。在这种氛围中,即使你原来不信佛,时间长了,耳濡目染,恐怕也难免要成为半个释门弟子。

    走出宫门,再回首时,有一种身离仙阙之感。佛国漫游,真正的洗心涤俗的精神之旅。一生中,能有机会到达雪域西藏,瞻仰布达拉宫,我感到幸运,感到满足,它的神奇与神秘,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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