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原本寻常的庄院,只因与中国革命事业结缘,便带来了命运的根本转变,由处在后方变为跻身前沿。十年坚守,不辱使命;十年战斗,一路芬芳。

       2024年初春的一天,我走进了见证抗战风云的西安七贤庄,去追寻80年前发生于此的那些时光瞬间,那是汹涌澎湃的抗战洪流中的一束血色浪朵。

     

        一

       1936年6月的一个傍晚,一个金发碧眼的外籍男子和他年轻的中国助手一道,持着一封特殊的信函,敲开了西安北新街七贤庄1号院的院门。

       西安秘密联络站的负责同志看过宋庆龄的亲笔信后,热情地将他们接入院中安顿。这位英俊的外籍男子,就是后来以《红星照耀中国》蜚声中外的美国《每日先驱报》特派记者埃德加·斯诺,七贤庄是他陕甘宁根据地之行的第一站。

       斯诺是七贤庄接洽的第一位进入陕甘宁根据地的外国友人,斯诺也是初次面对面地与中国共产党人接触。逗留七贤庄的时间虽短,但给予斯诺的印象却是新奇而深刻的,这些穿着粗布军服的军人真诚和蔼,身上激扬着誓死抗日、无畏斗争的气息,这使他对即将踏入陌生地域的忐忑一扫而空。

      3天后的早晨,斯诺被送上了一辆开往延安的卡车,抵达延安当晚就见到了毛泽东。此后,在毛泽东居住的窑洞里,他们就着微弱的烛光进行了很多次的彻夜长谈。毛泽东第一次完整地叙述了中国工农红军从无到有的发展过程,全面阐述根据地的建设及其各项政策,第一次预言了中国抗日战争的发展前景和中国必胜的结局。斯诺被毛泽东的博学、坚韧和目光高远深深吸引与折服,他把这段经历称为“生平经历过的最宝贵的谈话”,两人跨越大洋的友谊更是伴随终生。

       在陕北的4个多月里,斯诺采访了百余位中共领导人和红军将士,被他们坚定不移的意志和忠诚坦荡的精神所感染,由衷地感慨道:“在苏区人民中、在红军战士身上,我的确发现了另一个中国,看到了中国人民的希望和力量!”

      1937年,斯诺回国出版了《红星照耀中国》,以客观的笔触呈现了真实、立体的中国共产党和红军队伍。这本书被译成20多种语言迅速流传海内外,在全世界掀起了一股声援中国抗日、与中国共产党人接触的浪潮,甚至影响了一些国家的对华政策。斯诺的名字,从此烙印在了中国革命的史册上。

       白求恩、柯棣华、马海德、史沫特莱、路易·艾黎、爱泼斯坦、伊文思及印度援华医疗队等国际友人和团体,也都经这里踏上了奔赴延安的艰难旅程。

      1938年3月,白求恩率领“加美援华医疗队”来到七贤庄,在此等候车辆前往延安。一天下午,白求恩采购药品和医疗器械回到住处,见一个男子捂着肚子蜷缩在床上,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经查诊患了急性盲肠炎,必须马上手术。

       看到办事处处长伍云甫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具有丰富斗争经验的白求恩,顿时明白了没有及时送医求诊的难处,当即大声说道:“守着一个现成的外科大夫,你们还担心什么呢?”白求恩就着马灯,在铺上白布的木箱上做完了手术。

       原来,这个男子是刚回国准备前往延安的一个秘密党员,因为身份特殊,致使寻医就诊成了难题,幸亏白求恩的当机立断才让他转危为安。10年后的1948年11月8日,这个潜伏敌营20年的中共秘密党员在徐州东的贾汪、台儿庄一带,率领2.3万余国民党军官兵临阵起义,加速了淮海战役的进程。

       自此,起义将领张克侠的名字出现在人民解放军序列中。令人惋惜的是,当年抢救他脱险的白求恩大夫,却已于1939年11月12日,在河北涞源的摩天岭前线抢救伤员中,因手术刀割破手指感染而牺牲。随着毛泽东写下著名的《纪念白求恩》一文,白求恩的名字成为了国际主义精神的一面旗帜。


       二

      七贤庄,本是西安北新街上的一座普通庄院,由10个连墙式院落组成。抗战烽火的熊熊燃烧,加之西安是全国通往延安的“咽喉”要津,使得这座普通的庄院突然被赋予特殊使命,由此而演绎出一段厚重的红色传奇。

      1935年10月,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武器弹药、药品器械等军需物资紧缺。根据周恩来在西安建立秘密联络站的指示,1936年春,我党派驻东北军代表刘鼎,租用了距离西安火车站较近的七贤庄1号院,以德国医生温奇·冯海伯的牙科诊所为掩护,担负起向延安转运物资、转送人员及对外转发电讯的任务。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红军主力改编为八路军,七贤庄先后经历了从秘密联络站到八路军联络处、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的变迁,驻地也扩大到1、3、4、7号院,常驻官兵达300多人,进入了“红色桥梁”十年坚守的鼎盛时期。

      1938年8月,朱德总司令由前线返回延安参加六届六中全会,途经西安时就住在七贤庄。西安各救亡团体联合派出代表前往看望和慰问,西安进步妇女团体向朱总司令敬献了锦旗,锦旗上绣着“为国干城”4个大字。

       周恩来、刘少奇、彭德怀、叶剑英、邓小平、邓颖超、陈赓等老一辈革命家都在这里留下了工作、战斗的足迹。陈嘉庚、光未然、艾青、康濯、艾思奇、茅盾、梁漱溟等爱国华侨和文化名人,也都是从这里奔赴延安的。

      1938年3月,著名作家丁玲率西北战地服务团来西安进行抗日宣传。七贤庄党代表、八路军高级参议宣侠父借用黄埔同窗之谊,携丁玲等拜会国民党西安行营主任蒋鼎文和第34集团军总司令胡宗南,取得了在西安演出的“通行证”。丁玲一行在西安作抗战节目巡回演出长达4个多月,场场爆满,轰动古城。

      1940年2月,风雪笼罩西安城,连续数个寒凛之夜,七贤庄4号院里飞扬出了阵阵高亢激昂的歌声,这歌声如滚滚黄河惊涛,爆发着惊天撼地的咆哮之力,仿佛中华民族对侵略者发出的怒吼与抗争……路过的人们纷纷驻足聆听。这是著名作曲家冼星海,在给办事处官兵们教唱他的新作——《黄河大合唱》。

       两年前,奔赴延安的冼星海途经西安,曾在七贤庄逗留一个多月,期间创作了著名的《游击军歌》《战时催眠曲》等歌曲。这一次,因为要去苏联给电影《八路军与老百姓》配曲,冼星海住在七贤庄等待国民党当局发放通行证,可这一等就是半年多时间。等待的日子里,他的灵感如黄河之涛奔腾澎湃,谱写出了《民族解放》交响乐初稿,办事处官兵便成为了这些抗战歌曲的首批传唱者。

       随着抗战形势的发展,西安办事处物资采购和运送任务不断加大。官兵们白手起家,建立了快捷、严密的保障体系,如建立了完整的采办机构;在西安及宝鸡、长武、渑池、垣曲等沿途一线建立了仓库和兵站;建立了拥有150多台卡车的汽车队和马车队,有效地完成了党中央及前线赋予的各项任务。

       1940年,国民党西安当局悍然向商界下达禁令:“凡卖给八路军货物者,轻则罚款,重则坐牢。”西安办事处的物资采办和运输一度陷入困境,他们想方设法疏通货源,将紧缺物资化整为零,采取把水银装在车胎里,把药品装在铁桶里,把钢材充做车轴等办法,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和陕甘宁边区。


        三

       波澜壮阔的中国抗日战争史上,曾爆发过一曲纵贯中国南北的血色交响,那就是发生于西南地区的“十万学生十万兵”和西北地区的“万千青年奔延安”。

作为全国纵横交织的红色交通线上的“终端枢纽”,七贤庄以其承担的独特使命和卓越不凡的的贡献,见证了“万千青年奔延安”的烽火奇观。

       1936年底,在完成第一次陕甘宁根据地之行后,斯诺由延安来到七贤庄,取道西安返回美国,可他20岁的随行助手王汝梅却毅然留下重返延安。

       这年夏初,斯诺通过宋庆龄的斡旋安排,获得了进入陕北采访共产党及其红军队伍的机会,但他的中国话说得不是很熟练,需要一位中文翻译相随。斯诺曾在燕京大学新闻系任教,未加思索就想到了该校的经济学系学生王汝梅,王汝梅在一二·九学生运动中表现出的出色组织能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火车站送别之际,王汝梅向斯诺提出一个请求,考虑家人和亲友的安全,希望他在作品中只字不提及自己。此后,延安的革命队伍里多出了一个名叫“黄华”的战士,并在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外交部长、国务院副总理,他就是王汝梅。

       王汝梅仅是七贤庄厚重记忆中的一个典型代表,从1938年至1941年,通过七贤庄奔赴延安的爱国青年“每天平均为八百”,4年间累计达4万余人。

       冰天雪地的冬天,三五成群的青年们,穿着臃肿的棉衣,背着沉重的背囊,铺展成了一曲响彻八百里秦川的壮美史诗;酷热难熬的盛夏,三五成群的青年们,或顶着炎炎烈日,或冒着狂风暴雨,向着目标无畏艰地跋涉着……

     “万重山,险又难,仰望圣地上青天,延安路上人如潮,青年男女浪涛涛。” 这是一条奔赴光明、奔向前线的信仰之路、理想之路,印度援华医疗队队长爱德华由衷赞叹道:“这简直就是奇迹!这是20世纪中国的耶路撒冷!”

       1938年下半年,蒋介石秘密颁布《限制异党活动办法》,国民党在西安至延安沿线设置了7处关卡,对爰国青年奔赴延安进行阻挠甚至扣押。1939年6月,国民党特务在咸榆线上绑劫了200多名爱国青年,押送到咸阳的“干四团特训总队”受训,学生们稍有反抗,就被送往集中营监禁甚至杀害。

       面对错综复杂的斗争形势,办事处的同志们毫不退缩,他们多次与国民党当局交涉,想方设法为爱国青年们开辟安全通道,在敌人破坏最猖獗的1940年下半年,甚至将爱国青年们每三五十人组队,穿上八路军军装,带着以十八集团军名义开具的路条,保证他们安全地穿过封锁线。

      爱国青年心向延安,趋之若鹜,既源于被革命根据地的政治贤明、团结抗战所感染和吸引;更源于我党的筑巢引凤、开门纳贤。毛泽东就此指出:“没有革命知识分子,革命就不能胜利。”1939年12月,中共中央作出了《大量吸收知识分子的决定》。抗大新生每至百名时,毛泽东都会前往抗大看望他们,并对他们说:进抗大没有考试,大家通过敌人的封锁线到延安来,这是最好的考试!

       爱国青年进入陕甘宁根据地,有的成为了宣传、文教、卫生队伍的骨干,有的走上了军事科研、军工生产等重要岗位,更多的是奔赴抗战最前线,在战火硝烟中施展才干。他们中的很多杰出战士,后来都成为了新中国的栋梁之材。

       此刻,我眼前仿佛闪过那一群群奔赴神圣地的矫健身影,东汉时期著名思想家王充对于战国时期人才流动规律的一段论述,也油然地在我耳畔响起:“六国之时,贤才之臣,入楚楚重,出齐齐轻,为越越宛,叛魏魏伤”。真理颠簸不破,人才为谁所用,谁就鼎盛强大,这正是中国共产党走向成功的秘诀之一。


       四

      七贤庄地处闹市,名称文雅,却难掩腥风血雨时代的波诡云谲。

       从1936年初开设秘密交通站,到1937年8月公开挂牌成为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直至1946年6月关闭撤离,“烽火驿站”在西北敌人的“心脏”位置坚守了10年,始终遭受着监视、骚扰和破坏等威胁,可谓是危机四伏,险厄相随。

       1936年12月12日深夜,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爆发。次日凌晨时分,七贤庄附近传来激烈的枪声,为建立西安“秘密交通站”立下奠基之功的冯海伯,急忙外出察看,刚步出院门时就被流弹击中,成为了烽火驿站的第一位牺牲者。

       1938年7月31日,已接到调回延安通知的西安办事处党代表宣侠父,在外出处理工作返回住处时,遭到国民党特务的绑架,于次日被秘密杀害。 

       从1941年7月到1943年6月的两年间,西安国民党警备司令部等机构的军警和特务,先后十几次公然冲击七贤庄,甚至一次抓走13位同志,强行抢走电台。办事处的同志们迅速重新安装电台,并想方设法营救出被逮捕同志。

       十年坚守期间,七贤庄先后经历了几次绝地营救,更是惊心动魄。

       1937年4月的一天深夜,时任中央军委副总参谋长的叶剑英,带着李涛、宣侠父等人急匆匆地走出七贤庄。原来,国民党西安当局突然将陆续抓捕的30名红军西路军失散干部,集中押解到了西安监狱监禁,准备秘密押送南京。

       当时,营救、收容失散的西路军指战员,是西安联络处的一项重要任务。叶剑英赶到正在西安的军委副主席周恩来住处,连夜研究营救方案。次日凌晨,西安联络处秘书孔石泉通过内线安排,到监狱取到了被捕人员名单。

       经过周恩来、叶剑英等的不懈努力,这批同志终于获得释放。西安联络处派出两辆卡车把他们接到七贤庄,坚贞不屈的战友们终于回到了温暖的”家“。

      1946年6月25日凌晨,从新疆迪化获得释放的我党100多名同志,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西安八路军办事处,计划稍作休整后即转赴延安。

       当时把控陕西的胡宗南得到消息,立即设置了一系列障碍进行阻挠。西安办事处边向党中央发电汇报,边主动采取应对措施,经过他们的周密安排,6月26日,西安各报纸都在显著位置刊登了我党释放人员到达西安的消息。

       这一天,正是国共内战全面爆发之日,胡宗南无视两党商定的协议,悍然出动军警对这些人员进行扣押,西安办事处的同志们昼夜奔波设法营救,但胡宗南置之不理,直到第6天才气势汹汹地宣布:这批共产党人不能走,要接受审查。显然是要借全面内战爆发之际,以所谓的“审查”为借口,伺机痛下杀手。

      周恩来收到党中央转来的西安办事处的电报后,立即在南京与蒋介石进行严正交涉。朱德总司令也接二连三地向蒋介石、胡宗南发出电报,要求立即无条件地释放被扣押人员。7月5日,这批同志全部得到营救,乘车奔向延安。

       1946年,蒋介石公开撕毁“双十协定”,悍然发动了内战。同年8月,国民党当局下令关闭各地的八路军办事处。1946年9月10日,奉朱德总司令的命令,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全体同志们,撤离了生活、战斗10年的阵地。

       艰苦卓绝的抗战时期,我党在南京、西安、太原、兰州、乌鲁木齐、武汉、广州、长沙、贵阳、桂林、重庆、香港等地,先后建立了18个八路军办事处等办事机构,其中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成立最早、贡献最大、坚守时间最长。

      七贤庄——一座功勋卓著的烽火驿站,一段铁血抗战的红色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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