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包子店出来,一眼瞥见了鼓楼,春天的午后,它踏踏实实站那儿,看起来有点傻。
几百年前,就在那儿了,墙缝里各个年代的烟火气,可能还有包子味儿,卤煮味儿,后海飘过来的酒精味儿,和姑娘跳舞时,飞扬的香水味儿。
那时候,我就常来这里喝酒。
一两个常去的小店,最角落里的小桌子上,码两个小菜,边喝酒边看窗外的芸芸众生。常常是,不经意间一瞥,就看见了鼓楼,夜晚的鼓楼,通身被打了灯,仿佛涂了油彩的伶人。
想那些年,没有灯的那些年,纯粹的星光下的鼓楼什么样儿?鼓楼看到的,星光下的尘世,又是什么样儿呢?有小酒馆吗?有唱歌的房子吗?有短暂的情欲和长久的相思吗?不远处的恭王府,夜里有人说话吗?那个没有电,没有电影、电视和手机世界,是什么样?想想,谁要思念谁,或者谁想跟谁喝两杯,就得去找,去碰大运,去敲门或者翻墙,不像现在,微信一点:在吗?
十二年前的七月,北京老下雨。
父亲在北京就医,疗程间隙,会有一周出院的时间,那便是我的假期。
每到黄昏,我便从地铁花园桥站上车,目的地总是鼓楼——我喜欢黄昏的鼓楼,它看起来有点落魄和忧伤,像内心隐隐绝望的我。在一家河南人开的小店里,我总是可以坐很久,一盘毛豆和花生,一盘我们河南叫千张的豆皮,几瓶啤酒和手机里一闪一闪的光。
那时候,我在跟手机谈恋爱呐。
忽明忽暗的光,是她跟我说的话,而我的心情,也是忽明忽暗,有时候会绝望地想——我可能快没有爸爸了;有时候,又温暖地想起来,我还有个她。
手机的照片我还记得,门遮住了半张脸的女子,安安静静的样子。
命运遮住了后半生,谁也想不到未来会怎样,只是那会儿,我之所以瞥见鼓楼的时候,内心泛起温柔和幸福,是因为我知道在世上还有个她。
107路来来往往,一代一代的北漂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小街,叫卖声此起彼伏,鼓楼还是那个鼓楼,而它的目光里,北京早已不是从前的北京。
走过烟袋斜街,我喜欢后半夜的后海,我喜欢的一个歌手,他总是后半夜,酒吧里不那么嘈杂的时候来,我能在不同的店里看到他,说明他并没有在哪里固定的驻唱?我不懂,我只是喜欢他唱歌的样子,只唱歌,好像会死在一首歌里那样的专注,他总是头微微地抬,闭着眼睛好像等到地老天荒时才睁开。
唱歌的他,和不唱歌的他,简直是两个人。底下见了他,腼腆、温暖、阳光,像邻家男生。
有一次,他下舞台的时候,路过我的桌子跟前,对我点点头,说谢谢。我猜,有些人,闭着眼睛也能看清黑夜里伸出的大拇指,灵魂歌者,他不是用眼睛看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上,总会遇到一些人或者一个微不足道生命瞬间,使你有了爱这个世界的理由。
鼓楼上面的天空,和我的家乡一样,星光照耀着的地方,人间故事一场一场地演,烟火缭绕的小街,永远有夜归人行色匆匆。
每个人旅行者的手机里,都有一个鼓楼,他们自己看到的鼓楼,它在我们的记忆里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