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你们已逾金婚;有人说,你们早过了“古来稀”的年龄。可颐和园里,你们却还时常漫步,相伴黄昏。
落日长天,夕云凝紫。郁郁万寿山,粼粼昆明湖,苍松碧岫,芳草长堤,连同你们那携手而行的施施身影,一并沐浴在斜阳的脉脉金辉之中。
我并未打听过你们的姓名,你们也不曾察觉到我的存在。可望着你们,我总要想起戴高乐的一桩往事:那也是黄昏,戴高乐与一位朋友长街信步,见一对情意绵绵的少男少女,默默相依,远眺夕阳。那位朋友不无羡慕地深深感慨:“还有什么能比如此年轻的一对恋人更美好的呢!”戴高乐安详地答道:“老夫老妻。”
大自然“夕阳无限好”,人世间分外“重晚晴”。那夕阳,经过一天的旅行,才造就出这晚景的辉煌。而那人世,则要数十年的坎坷跋涉,才能抽发出几缕艳如夕色的暮年情愫。
忆往昔,那赏心悦目的春云秋月,酷暑酷寒的夏日冬雪,撼天动地的骤风急雨,无可奈何的落花流水,一如过眼烟云,俱往矣。而就在这风花雪夜、山水云雨的流逝当中,一种难以言状的切切深情,会在同舟共济的恋人心中,油然而起。
待到霜染两鬓,皱起双颊,事业沉寂,儿女别离,惟有小庭深院,沧颜相对时,那切切长情,将为那人生的黄昏,捧出一轮深沉醒目的火红,铺就一片蓝天的绚烂。
一位功成名就的大师,曾有如是之说:少年时,领略最多的是母子亲;成年后,体验更深的是父子情;只有到了老年,真正理解的,才是夫妻爱。“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种感受,恐怕只有到了人生暮年,才能真正得以充分显现。
爱情要依附于生命,可当生命一步步走向衰老时,爱情却一步步走向成熟。面对生命的夕阳,白头偕老,相濡以沫的夫妻,会透彻地悟出人生的真谛,从而加倍地珍惜情感的合一。
斜晖里,你们还在那里一点一滴地相依而行。望着你们走进夕阳,溶入黄昏,我忽然感到:那留下诸多名篇佳句的李商隐,实在不该在“夕阳无限好”的深深赞美之后,缀上一句“只是近黄昏”的哀叹。我想说的是:“夕阳无限好,只为近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