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特意打开碎月岁月的微信,想查看一下以前的记录,却发现与岁月的聊天页面一片空白,心里不觉怅然。我记得岁月和我说的最后一些话一直在那里啊,不曾想随着时间流逝和手机的更替,以往珍藏都不翼而飞。我又打开岁月微信的朋友圈,想寻些岁月曾经走过的痕迹和过往,整个人却在打开朋友圈的刹那怔住了——我一张戴着夏帽几年前相当复古的照片竟在他朋友圈的封面上,我心里霎时下起雨雾,恰似上海此刻的冬日,雾蒙蒙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和岁月熟识源于一本失心稻城的文集,那个夏日我和梅子挥汗如雨在赶稻城的书时,岁月是最早提出想认购文集的巢友之一,为了方便联系,彼此加了QQ。在为稻城出书的那个月,我几乎天天熬夜。稻城的文章需要搜集和校对,尤其一些没有发表过的文字更得细心整理。深夜醒着的我总能遇到夜半不睡的岁月,他并不打扰我,但会沏上一杯咖啡遥远地注视着我。

  更早地知道岁月是在榕树下的雀之巢里,当时编文时发现巢里有位与众不同的作者,发文不多,但篇篇文风沉稳语气凝重,像老上海故纸堆里文字,纸张泛黄,内容却是经过时间的沉淀,有着“岁月”的内涵。解放后的上海一家人,在石库门老旧的住宅里,发生着的悲欣交集的过往。小岁月因庸医而致残,家人没有放弃对岁月的治疗,岁月更是坚强地与病魔做着斗争。在那乱哄哄的年代,各类人才精英都被不同程度地排挤打击,包括就要医治好岁月病的美丽女医生。医治中断,岁月在无望地挣扎。那时学无以致用,岁月早早辍学了,但他并没有因为残疾沉沦,他开始走上自学之路。在学校最让他引以为傲的是作文,他便自学汉语文大学课程。为了修身立命,他也自学了谋生之技。在弄堂的厂子里搞电子研发,硕果累累,退休后仍在残联发挥余热。这些经历锻造了岁月坚强果敢的个性,由于喜好文学,身上还有一股特殊的文艺特质,使他无法随波逐流,“曲高和寡”,始终孤身一人,他的心始终是关闭的。

  和岁月老师深夜谋面,对他的了解也愈是深入了——他在写老上海石库门系列的散文。我是个急脾气,老在后面催着他写,他总是笑吟吟地说不急。他行文的习惯是文字写出后要放上几个月,再调整改进。像打铁,一遍遍捶打,一直打到认为是块精钢了再示人。我催来催去没有结果,心里无限地惋惜。时不待我,这个道理我们都懂得,只是没法看穿生命急促得有时都来不及说声再见。那时他在文学的巷道里踽踽独行,头上顶着盏矿灯,光亮照不进远方。那时的石库门已经有了拆除的规划,他曾和我憧憬未来的生活。拆除后他将寻一处宽敞的所在,要一个冬天都有阳光照进的房子,到时他会畅快地写作,他还发出邀请,让我和他一起感受上海的温暖。我问他:“你现在不暖和吗?”他突然打开视频,视频中的他戴着绒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手边正在冒着热气的咖啡更觉出那边的冷。哦,岁月的冬天其实都在煎熬中度过的,于是我开始祈祷石库门快些拆除。这种憧憬岁月到死都没有实现了,石库门作为百年上海老旧民居又上升为保护建筑,成了上海古旧建筑的一大特色了。生前要是知道,岁月说什么也得把空荡荡存不住热气的房子装修起来,也不至最后因为冷得了肺炎而不治,写到这里,心痛如绞。

  在做稻城书后的一年时间里,我和岁月成了忘年之交。要想找到他就深夜打开电脑,他是夜里不睡之人。一杯咖啡,几根香烟,或研究股票,或把玩他喜欢的文字,更多忙巢务。一个冬日我回老家探望老父,绕道上海专程拜访他。由于时间紧迫我只能逗留一个白天,岁月执意要到车站接我,说一路上可以看看上海的风景。果真他早早等在站台,我一出站他就笑容可掬地向我挥着手。仍旧带着绒帽,把自己裹得厚厚的,脸色有些灰暗。他的手很有力,握过后那个力道很久还在。我坐在他电三轮的后面,一路冻得瑟瑟发抖。上海的冬天并不像想象里的那么暖,我真的后悔让岁月来接,不是因为冷,是今生唯一的谋面竟让他受了累。

  他的家在石库门逼仄的弄堂里,我好奇地打量着一户挨着一户的老旧民房,而隔街就是上海绿化很好的公园、高架桥和高耸上档次的现代住宅区。不知拐了几道弄堂,我们终于到了岁月家。岁月家门前狭小得只够放下他的坐骑,一个公共的院子里不知住了几户人家。他的腿完全不能站,下了坐骑就得轮椅代步。由于路上受了凉,进了他家我一直坐在空调下面。房子几乎是楼房框架,房顶过高,屋子狭长,加上墙体薄,空调的热基本感觉不到。挨着床的书柜书籍有序排放,他自学过的书目和一些旧版的文学书都在,而有关雀之巢和巢友的文集都摆在醒目的位置上。我们谈网络文学,谈雀之巢的现状,谈他的过往和对未来的规划。我又谈起老上海的文资,石库门就是最好的写作方向。他认可我的看法,并打算有步骤实施写作。我推着他走进只有一街之隔的梅园,这是春夏他常驻足的地方。在吃过上海特色小笼包后,分手的时刻到了。临别他送我一本收录有他一篇文章的文集《道德的力量》,和一套梁祝的邮票。他喜欢我的古风诗,我把亲手抄的一册诗送给他。在我打车去车站的时候,他一直坐在轮椅里在弄堂口相送,我邀请他以后可以定居到我居住的小镇,那里的冬天虽然飘着雪但家里没有寒意。

  这次见面后我对岁月的惦念更深了。探过老父后由于我改变了作息时间,和岁月的沟通越来越少了。他是出没黑夜里的人,我睡的时候他醒着,交流像北方冬季的河流一时冻结了。岁月更热衷网络文学了,他写关于网络文学的论文获得江山征文头魁,他又做了雀之巢的主编,更多的时间在忙于巢务。我作为雀之巢编辑,只在当班的时候上网编辑,有事岁月会给我留言。我知道岁月忙碌中有充实,有时工作到了忘我的境地。我能感觉到他的快乐,他在雀之巢里安了家,心终于有了归属。有时我留言问他石库门拆迁进程,有时督促他石库门的写作。他在忙网站的维护和建设,这些事只有心地无私怀揣大梦想的人才能做得来。我劝他戒烟戒咖啡戒熬夜,他都一笑置之。生命的长度和宽度到底哪个重要,信仰的高度究竟该有多高,他虽然没和我探讨过,但他的行动已经向我证明了他的选择。

  他的病来得很突然,病得已经不能管理巢务了我才知晓。他给我留言,可能得了不好的病,要进行肝胆检查。已经是冬日的末节了,上海的春天马上就要来了,可他却一病不起。我打电话过去,他已经说不清楚话。他病重期间向我语重心长地做了最后的嘱托:作为雀巢的老战友和志同道合文学同识者,让我把可能是不好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您。曾经我们在文学上的观点是何等的相同,甚至对死亡的看法都那么相同。看在我们曾经共同为之努力奋斗的日日夜夜,真希望能辅佐我们的月楼,让我们的社团能越来越好。望同志们一起努力吧。我们的情谊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段里已经提升到阶级同志般,没有一己之私,只有高瞻远瞩。我的心在那段时间慌得要命,给他录制的《雁南飞》,在他弥留之际“春归你也要归”的呼唤不知他听到否……

  想起“出师未捷身先死”、“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等诗句,岁月老师完全当得。曾几何时岁月一遍一遍叨念要是建立了自己的文学网站该怎样——运筹帷幄彻夜不眠,他是坚守在雀之巢夜晚最亮的那颗星。如今由月楼大姐带领和众巢友的共同努力下,属于我们的文学网站已经建立,浩瀚的银河当中,岁月当是走在最前面的那颗星,深邃高远,像极了灯塔,把银河悦读的星空照得格外悦目耀眼,使游走在银河中的我们坚定不迷失。

  20年征文本打算总结一下这些年我在雀之巢的成长,琐碎地写些雀巢往事,却在岁月朋友圈看到我相片的那刻改变了初衷。今晨我起得很早,天阴沉沉的,雪还没有飘下来。月牙在浓云里模糊成一抹光团,像隔了几重天,我看不清它,它却在天空中半隐半现,像是在和我打招呼。入冬第一场雪,就在我写岁月文字、思念他的时候飘来了。它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洁白起来,让我也洁白起来,洁白得犹如整日在他身边嬉戏的小天使。我要把片片雪花收集成大把花束,给你;我要把这份洁白收留好,待我睡着的时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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