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慧青是高翔的大女儿,也是这次聚会的组织者之一。聚会之前,她还送给我一本2015年出版的《机场的孩子们》,她也是这本书的编辑者之一。我因此走近他们这个群体。


  背篓里、牛车上的童年记忆

  《机场的孩子们》里的“大姐大”当属李晶,她1943年出生于延安。她父亲李树荣是陕西延川人,1934年参加革命,随红15军参加了直罗镇战斗。1937年在八路军115师参加了平型关大捷的战斗。1940年李树荣到延安军政大学学习;1945年随中原军区第一纵队从延安出发,过同浦路敌人封锁线,取得平汉战役胜利后,从冀中平原一路北上,过平津路,经热河到黑龙江、哈尔滨,随后又很快转回中原。1947年随部队从陇海路经黄泛区,过汾河、汝河、淮河,千里跃进大别山。李树荣1948年参加了淮海战役围歼黄维兵团的战斗,1949年4月又参加了渡江战役,1950年取得成都战役胜利后又转赴西南剿匪作战。

  父辈们南征北战,驰骋在祖国的千山万水中。

  李晶在《当好后来人》的文章里写道:1945年9月,我2岁,跟着保育院,坐在柳条筐里,靠人背马驮离开延安。行军一天下来腿脚麻木,都不会走路了。我们这些孩子一直跟着部队的家属队行军,大致沿着父亲他们南征北战的道路,几年来从西北到中原,又上东北下西南,何止几千里。听阿姨说,到东北时正是寒冬,我们小孩们坐在装行李的牛车上,裹着棉被,只露着眼睛,手里攥着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窝窝头,饿了就啃上一小口。一路上很少有安顿下来的时候,也很少见到父母。1950年7月,父亲从陆军16军西南剿匪前线急调北京,体检合格,去空军司令部报到后,直接到空军锦州第三航校学飞行。

  我在北京上小学、中学时都住校,父母拜托老师和在北京的战友关照我。1953年寒假,父母托叔叔把我带到大东沟机场,我头一次看到机场……父亲和飞行员住在大东岗,有交通车接送他们去机场。母亲和地勤人员住在附近的村子里。我父母虽然都在前线,但他们也不常见面。我一共只见过父亲几次,我记得当时看他又高又瘦,穿着大毛领子的飞行服,很精神,很好看。他还给了我一块长方形的巧克力,糖纸上画着一只狐狸从老爷爷赶的马车上向下扔鱼的童话故事,这张有趣的糖纸我一直留了很长时间……

  这就是一个长到10岁的女孩,才有机会近距离感受到的这么一点点的父爱,可那甜蜜却记了一辈子。

  李晶在书中写到:我母亲林材1940年在陕北绥德参加革命,1941年与父亲相识结婚。母亲从此与父亲并肩作战,一起从陆军到空军,再到海军。1951年我母亲在空17师飞机修理厂当副厂长,全厂只有她一个女同志。1952年初刚到大东沟时,修理厂还没建起来,就在大帐篷里修飞机。每天晚上都要检修飞机,保证天亮时飞机能起飞作战。东北的夜里又冷又潮,靠举着汽灯照明,还得防空袭,外面不能透光。母亲有时还要靠中文注音的俄语和手势跟苏联机械师打交道,解决维修中的技术问题。维修完成后,大家就挤在唯一的一间破房子里,铺点稻草取暖、休息。条件这样艰苦、困难,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

  李晶说:我从7岁开始独自求学、工作、成家,直至退休……我们要做无愧于我们父辈的后来人。那一代革命军人的子女们也是付出了很多艰辛和奉献的啊!

  李树荣1952年任志愿军空17师师长,该师在抗美援朝中共击落敌机23架。1954年起任海航4师师长、海军青岛基地航空兵副司令员、北海舰队航空兵副司令员、海军北海舰队顾问。1964年晋升为海军航空兵少将军衔。2014年9月9日将军在京病逝,享年95岁。


  张志翔对父亲张文清的思念

  张志翔在《白驹过隙的岁月》里深情地追思父亲张文清:童年记忆最深的就是父亲,他英武轩昂,骁勇善战,具备一个军人所必需的特质,是我从小到大始终仰慕的人。

  张文清1925年出生在太行山麓的一个小村庄。1937年日寇大举进犯华北,那年初秋,才13岁的张文清就想当兵打鬼子。他遇到一支穿黄军服的队伍,提出要当兵。一个穿黄呢子军服的长官问:“多大了?”

  “俺今年13岁。”

  “太小了,再吃几年干饭吧。”

  张文清很沮丧,赶着羊群快到村口时,又遇见一支穿灰色衣服的队伍。张文清拦住一位军官:“老总,俺想当兵打鬼子。”

  “你多大了?”

  张文清红着脸说:“俺今年16了。”

  那人上下打量身材高挑的张文清说:“好,那就跟我们走吧。”

  乐得张文清直蹦高,他把放羊鞭和羊群交给一起放羊的小伙伴:“告诉东家,羊一只也不少。告诉俺爹俺娘,俺打鬼子去了。”这不辞而别,一走17年后他才又见爹娘。走时的放羊娃已是志愿军空军的副团长了。

  张文清参加的是刚由红军改编的八路军第129师,收留他的正是师参谋长李达,他被留在129师师部警卫排,与李达参谋长结下几十年的忘年交。张文清参加百团大战,与日本鬼子拼过刺刀,身上多处负伤,从战士、班长一直成长为营教导员。可李达总是爱叫他“大个子机枪手”。1950年8月,张文清被选入空军3航校学习飞行,李达拍着他的肩膀,动情地说:“翅膀硬了,远走高飞了,别忘了在天上为咱二野争口气。”说着他掏出自己心爱的勃朗宁手枪送给张文清:“大个子机枪手,留个纪念吧!”

  张文清从3航校毕业后,分配到空军12师36团任副团长,后来著名的空战英雄鲁岷曾是他的僚机。1954年张文清任空17师49团团长,同年调归海航4师。他是10团的首任团长。

  1955年6月27日,张文清率刘华春、王鸿喜、葛长泰驾驶米格-15比斯从路桥机场起飞,在沙埕上空,张文清击落1架、王鸿喜击伤1架蒋军F-84型飞机,该团王昆、徐福根、程玉升、周志高4机编队在马祖岛以东上空,由王昆击落敌PB-4Y型海上巡逻救护飞机1架。10团取得一天击落击伤3架敌机的战绩。

  张文清于1967年9月14日因病溘然长逝,年仅42岁。1978年张志翔在青岛海军航空机务学校工作时,接北海舰队电话通知,说军区疗养院有位老首长要见他。一位身着便装的长者拉住他的手仔细端详,用陕西口音喃喃说道:“孩子,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呀!我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这位老首长就是开国上将李达将军。

  张志翔特别详细地介绍了父亲1955年10月15日的那场“败仗”:

  前指通报:“敌F-86四架,高度16000,由浙江南麂山南入侵。”父亲奉命起飞迎战,父亲(01)率姜贵宝(02)、王鸿喜(03)葛长泰(04),4架米格-15比斯飞向战区。就在快接敌之际,父亲座机的液压油管突然爆裂,大量的红油(液压油)随着增压空气喷入座舱前风挡,视线受阻。紧急时刻,父亲命令:“03、04投入攻击,02掩护01退出。”父亲退出战区后,为了防止继续喷出红色油雾,关闭座舱增压空气开关,解除增压密封,并脱下手套,擦去风挡上的红油。然后,驾驶着带有故障的飞机,率僚机再次投入战场。几经寻找,空中已经没有敌我机的踪影,03、04你们在哪里呢?父亲此时心急如焚。返航后才得知王鸿喜(03)在葛长泰(04)掩护下率先杀入敌阵,对敌1号机、2号机四次开炮,击伤敌1号机。可是,他的僚机葛长泰同志却受到敌僚机组偷袭,不幸牺牲,成为海航第一位在空战中牺牲的烈士。战后,父亲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指责他在敌众我寡的劣势下,不该贸然命令僚机组投入战斗。父亲默默地承受这一切,而葛长泰烈士的牺牲,则是父亲心中难以承受的痛。那位年仅26岁的江苏如东小伙子永远融入了浙东前线的万里海空中……

  张志翔一直在思考: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原海军2航校飞机教研室主任徐克勤曾是张文清团长的机械师,他告诉张志翔,你爸是个随和厚道的首长,待战友亲如兄弟。每次接收完飞机后,他不回塔台,在飞机后面席地而坐,掏出香烟,人人有份,边抽边聊,天南地北,逗得地勤兵们哈哈大笑。后来,其他机组的同志也跑来“蹭烟”。“唉!团长好人啊!没有一点首长的架子。”徐主任的眼睛湿润了。

  这使我想起我刚当兵那时,有一位老红军是基地副主任,他慈眉善目的,战士们都叫他“胡基地”,每当战机升天后,大家就在着陆线围着“胡基地”摆龙门阵。他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听老兵说,生产队一匹在“军籍”的老马,曾是他的坐骑。

  1964年9月,张文清离开4师孤身南下到南航工作,组织上派勤务员王志民照料他的生活。有一天,说好飞行结束后,王志民从空勤灶打来饭等首长回来。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天色已晚,外场早就没有飞行动静了,王志民害怕了,忙问场站航行调度室,人家说:飞行正常,首长早回家了。这时,场务连文书来电话说:首长在他们那里吃饺子了,你就别等了。晚上,首长回来说:“飞行结束以后,我没有要车,自己提溜着飞行帽儿,沿着安二机库抄小路往家走。途经场务连,只见全连都在篮球场上包饺子改善伙食。场务连指导员眼尖,一声‘立正’然后正儿八经地向我报告,我也不好走了。于是,挽起袖子和他们一起包饺子,顺便也了解一下基层的情况。”王志民对张志翔说:“我在公务班这么多年了,也跟过不少首长,像你父亲这么厚道,这么大气的不多。”

  张志翔说:好多年以后,我在北京再次见到小王叔叔,他已经是海军后勤某部大校政委。提起父亲,他仍然是唏嘘不已。

  张志翔是长子,他觉得厚道仁慈的父亲对弟弟妹妹都很慈爱,唯独对他很严厉。他说,有一次,从仙家寨骑车回家,经过东门岗时,卫兵不认识我,所以不让我进营区。于是,我就和卫兵吵了起来,他把我的自行车给扣了,气得我蹲在白沙河边上掉眼泪。不一会儿,警卫连连长陪父亲来了。我刚想告状,父亲却生气地打断我的话头,非要我向连长和卫兵道歉。我心里那个委屈呀,无奈在父亲威逼下,只好嘟嘟囔囔地低声道歉,可是不听话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回家后,父亲严肃地对我说:“部队的卫兵神圣不可侵犯,这是军务条令里面的规定。上到朱老总,下到我们这些芝麻官,都要服从卫兵的指挥。懂吗?”……

  2008年我出差经青岛流亭机场转机,我从候机大楼步行到原来的北门岗,掏出了军官转业证给卫兵,希望他能通融通融,让我故地重游。可是卫兵就是不同意,说现在的营区已经不再归属海航,所以他无权放我入内。感慨之余,望着营区内熟悉的营房,不禁想起李清照的词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我知道,这次我是真的进不去了。

  ……


  难以磨灭的记忆

  1.最崇敬的周克林

  机场的孩子们最崇敬的是周克林叔叔。他们请周叔叔题写了《机场的孩子们》这本书名。

周克林叔叔1930年出生在河北香河,1945年1月(15岁)参加八路军,1949年底选调空军学习飞行。1952年随空9师25团转场上海,组建海航1师时为4团一大队大队长。1954年6月3日,国民党两架F-47入侵,周克林带领4机迎战,击落击伤F-47各1架。1964年6月至1965年周克林任海航4师师长。这一年多时间里,4师共击落美蒋飞机6架,涌现出一批英雄飞行员。他还提出“首次进入,首次命中”的规定,精心研究战法,刻苦组织训练,精确指挥实施。他任海航4师副师长时和参谋长辛英元一起研究轰炸机照明,歼击机攻击的战法。1964年6月11日晚,陈根发驾驶歼-5比斯,石振山机组驾伊尔-28,携带12枚照明弹起飞迎战。在辛英元参谋长指挥下,击落国民党空军P2V型侦察机。1964年12月18日,在周克林指挥下,副团长王鸿喜击落国民党空军RF-101一架,敌少校飞行员谢翔鹤跳伞被俘……

  周克林后来任东海舰队航空兵副司令员、海军航空兵副司令员、顾问等职,1992年离休。其自幼喜爱书法并刻苦研习数十载,1992年加入中国书法家协会。作品多次入选全军全国性国际性展出,获得各种奖项30多项。

  周克林的长子周立涛在《幸福荣耀的回忆》一文中写道:父亲宽厚、善良、仁慈。2008年5·12四川大地震后,父亲赴灾区捐献衣被。2012年,他将自己的130多幅书法作品卖了300万元,全部捐献给青海省海晏县,支持教育事业发展,完成了多年的愿望。2013年又向北京慈善基金会捐赠了280幅总价值上百万元的书法作品。

  父亲认为“人民是我的父母,用自己的微薄之力报答人民是我的心愿。荀子说: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募捐做善事还有益于身心健康,是值得的。”

  最后,儿子感叹:父亲这种高风亮节、不忘本色、安于清贫、倾其所有的奉献精神,实在是太稀缺,太不容易,太了不起了。父亲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愿我们党的干部,尤其是党的高级干部,能像父亲那样心无旁骛,只有人民;真正实现“武官不怕死,文官不爱财”!这样,我们的党就会继续永葆青春。赢得人心,无往而不胜!

  周克林老将军于2015年10月5日去世,享年85岁。

  2.忆父亲高绍英

  高斌在《忆父亲》一文中写道:父亲1975年在训练中牺牲时我只有12岁,时光飞逝,转眼父亲离开我们已经40年之久。作为10团的孩子,父母和部队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母和他的战友。

  父亲高绍英,四川眉山市仁寿县人,1935年出生,1953年2月入伍,随即入朝参战。1953年11月入空军预科总队学习文化,1958年毕业于空军第12航校,1959年4月调入海空10团,先后任飞行员、飞行中队长、大队长、副团长,三次荣立三等功……

  1975年7月25日10时50分,父亲在路桥机场上空进行歼-6型飞机高空特技科目训练,飞机进入螺旋状态(当时,全军飞行部队对高空特技飞机螺旋无解;此难关直到1976年上半年,空军经过反复多次试飞才成功破解此难题),为解除飞机螺旋挽救战机而延误跳伞时机,不幸牺牲。

  据大姐讲述,1968年,王洪昌叔叔牺牲时,大姐悲痛地哭泣;父亲当时凝重地对她说:“打虎不要怕老虎咬,要革命就不要怕牺牲。我要有这么一天,你要帮你妈妈照顾好弟弟妹妹。”

  这次飞行事故给高慧青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在《典藏》一文中说:我父亲很喜欢让我看他们飞行。记得20岁那年夏天,护校放暑假,有一天父亲告诉我,他们明天飞特技,在家门口就能看到。于是第二天上午我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观看。一架架飞机在头顶上呼啸着,时而反扣、时而翻滚、突然又开始高速俯冲,继而拔地而起直冲云霄,那特技飞得实在太刺激了。也就是在那一天上午,高燕的父亲牺牲了。当头顶上突然归于平静的时候,我正在等待下一轮飞行,却见一个个阿姨们匆匆从单位跑回来,她们路过坐在家门口的我都会问一句:“慧青,知道出什么事了吗?”我摇头,她们又自言自语说:“不是说飞一天吗?怎么没到中午就不飞了?”有的阿姨在什么事情都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已经泪流满面地往家里奔。我被这一幕吓到了,傻傻地站在那好久,直到我妈妈回来非让我去团里看我爸爸在不在。后来还是妹妹跑了一趟之后报了平安,我妈才罢休。那一天我受到了极大地震撼,20年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生活顷刻之间结束了,我的内心第一次进入飞行员家属的世界。整个假期在陪伴高燕、与邻居阿姨们交流、参加追悼会、送高绍英叔叔到烈士陵园的日子中结束了,返回部队的时候我的体重从120斤下降到104斤……

  父亲们在机场孩子们的心目中,永远是高大、英武、帅气、机智、勇猛而又仗义豪爽、侠骨柔肠、热情如火。他们很有个性,见了顽皮的男孩子,嘴上永远是“臭小子”“远点滚犊子”“小兔崽子”等不文明语言,甚至有缺点、有毛病也丝毫改变不了他们在儿女心目中好男人的形象。

  王学东送我一本他父亲丁兴(王道一)写的回忆录《回望烟火》。丁兴是10团首任政委和航4师政治部主任。王学东的姐姐王旭平在《离开4师我不再有家》中写道:我母亲叫曲清荷,所有的长辈在提到我母亲时第一句话都说:“你妈妈可漂亮了!”而对我父母离婚之事讳莫如深。

  母亲当年就读天津女子师范学校,17岁参军,到过朝鲜战场。他们1951年结婚,父亲已是团级干部,比母亲大12岁……

  父亲是一个很传统的山东大汉,把所有精力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当中,顾不上爱护自己的妻子,对带着老大、怀着老二反应很大的母亲视而不见,让母亲很心寒。

  后来,他们在组织的干预下还是离婚了。以前我和弟弟怨恨过父母,随着年龄和阅历增长我们理解了他们,原谅了他们……

  3.他在儿女的心目中就是英雄

  我翻阅着这本《回望烟火》,丁兴也是个传奇人物,他参加抗日战争,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多次负伤,尤其是1943年9月10日,在带领一连伏击敌伪军冲锋时,不料突然中弹。他说:我感到是胸部中弹,当场吐出了几口血。伪军用的是“老套筒”,一遇到血就炸开;我想再有几分钟就会停止呼吸,革命到底了。

  张大队副仔细地看了我的伤口,对我说:“副政委,不要紧,我们能看见你心脏在跳。”我当时心里想,这是在安慰我。他见我不信,就说:“你自己看一下。”我看了一下,胸前伤有碗口大小,因为枪弹开炸,血肉模糊,胸部肌肉没有了,能看见心脏砰砰地跳……

  当天夜里我发起高烧,枪伤感染加之失血过多的缘故,口干舌燥,高烧不退,只能大量喝水。当时环境恶劣,又搞不到药,每天由警卫员弄一点盐水给我洗伤口,体质越来越差……有一天,警卫员从外面搞来一只鸡让我吃,我建议大家一起吃,他们坚决不吃一口,说是鸡汤可以补身体,伤口好得快。不知道是我命不该绝,还是这只鸡的营养真的发挥了作用,鬼使神差的,我的高烧突然奇迹般地退了,溃烂的伤口也渐渐愈合了……

  机场的男孩子们调皮捣蛋,上树掏鸟,下河扑腾,招猫逗狗,玩得昏天黑地的。也有一言不和,拳脚相向的。可是爸爸们似乎不怎么制止,还会饶有兴致地“观战”,无论胜败,不许“记仇”,不能鼠肚鸡肠,如果“哭鼻子”就一定会“挨熊”。

  王强对我说:我们小时候也“拼爹”,不过不是比谁爸爸官大,而是比谁爸爸打的敌机多。“海空雄鹰团”这些老飞行员们没有机会、没有运气、没有战绩是多么痛苦,他们懊悔沮丧,甚至到老都耿耿于怀。一般人不理解,不知道……

  我说:我理解,我知道。我的老部队空29师组建时朝鲜空战结束了,虽然一直驻防在东南沿海,也多次到前线轮战,就是没有战绩,只打下了几十具空飘的宣传、侦察气球。他们也不甘心啊!我们的师长徐振东是苏联空军培训出来的第一批16名米格-15喷气战机飞行员中的一名,很不幸在1978年一次空难中牺牲了……

  来!我们举杯向这些父辈英雄们致敬!

  邵鲁兵的父亲邵敏在他4岁时就去世了。他说:母亲拉扯我们五个孩子,紧跟航4师,坚守在部队,非常不易……那时,我们在机场的环境里学会了独立和坚强,在军队的熏陶中懂得了忠诚与服从,从父辈们身上传承了俭朴与乐观,在群体的交往中培育了热情与善良……感激航4师这个英雄的部队对我的影响,感谢叔叔阿姨在我人生特殊阶段给予的照顾,衷心地祝福他们,无论他们健在还是在遥远的天堂。

  机场的孩子们心目中的母亲都是青春靓丽、朝气蓬勃、善良温柔、吃苦耐劳,为支持丈夫,为培育孩子,几乎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她们是最美的女人。他们怀念的不止是母亲,还有保育院里的阿姨,小学校里的老师,军人服务社的阿姨,还有曾经庇护他们成长的爷爷奶奶……

  空勤灶的老师傅李永秀的女儿李淑兰说:父亲做了一辈子点心,是个十分敬业的手艺人。因为飞行员都说他做的面点好吃,他更是每一道工序都亲力亲为,四十年如一日从不马虎应付。她的话引来满场的掌声和呼应,大家都说:我们都吃过你爸做的点心,真的很好吃!

  高浙东在《机场旧事》一文的最后感慨地说:“我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我们的父亲在一起,我们在一起,但是我们的孩子不会在一起了。”

  是啊!一个时代过去了,我们再也走不回去了,但这段历史弥足珍贵,所以高慧青的回忆文章用了“典藏”二字。如果我们这代人都忘记了,那我们的后代呢?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