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爸雄鹰 
“发小”的聚会
2018年3月25日，我有幸应邀到青岛参加了“海空雄鹰团”子女的聚会。这是我多次参加战友、同学聚会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70多人从全国各地聚集到青岛。半个世纪的交情，同感父辈恩重如山，深知“海空雄鹰”四个字的神圣与骄傲。大家久别重逢，相见甚欢，气氛热烈，感情真挚；为青春芳华，为友谊长存，拥抱、干杯！
86岁的父辈老英雄高翔气势如宏、铿锵有力的致辞，使气氛爆棚：“孩子们，我还活着！不但活着，而且还活得很好。我还要继续好好活着，和你们一起走进新时代。可是，有人不想让我们过好日子，要是有人胆敢来破坏我们的美好生活，就两个字：‘揍他’！”掌声、欢呼声响成一片。还是“海空雄鹰团”的那股劲儿，勾起孩子们多少回忆，他们自小就是在这样一种氛围中长大的。
军人有军人的语言习惯，直接、干脆、一语中的。高翔的讲话使我想起网络上“北美崔哥”说的一个段子——美军四星上将满口脏话的演讲：
军校典礼最隆重的时刻，就是四星上将詹姆斯训话。随着掌声，一位身材瘦高满身戎装的老爷子一瘸一拐地走上台来，他摘下军帽，露出“秃头”，虽然看上去70多岁了，可老爷子目光像鹰一般，深眼窝，尖鼻子，嘬腮，满脸皱纹，一副爷们劲儿。
“Howdy，kidos。”（都好吗，小崽子们？）他那典型的德克萨斯南方口音，加上倚老卖老的称呼，为老爷子带来第一次欢呼。
这时，老将军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All right，kids，what is this damn piece of paper？”（好吧，崽子们，谁知道这张该死的纸是什么？）
“This is a fucking one hundred dollar bill。“（这是它妈的一百美刀）在美国，说F打头的脏话是最接地气的，于是，掌声口哨声响起。
“Do you guys know how much it cost the US to print this damn piece of paper that can not even wipe your ass？”（你们知道美国花多少钱就能印出这张擦屁股都不够用的纸吗？）老将军问。
“It cost us fucking ten cents…… You’re damn right，fucking ten cents。”（才花我们十美分，对了，是他妈的十美分）。
老爷子高举着一百美刀接着说。
“美国用十美分一张擦屁股纸，换回别的国家好几百块钱，换回一大堆的东西，Is this fucking fair？（这他妈公平吗？） The answer is fucking NO。（答案是他妈的不公平。）可是，可是，为什么别的国家要咬着牙来接受这种不公平呢……就因为你们。”（Because of you guys。）全场鸦雀无声。
老将军鹰一般的眼睛环视着场下，台下坐着五百名军装笔挺即将奔赴各大战区的军校毕业生。
“Kidos，you bear this in your mind。（崽子们，你们给我记住了。） Whoever dare to challenge this damn piece of paper， it’s time that you guys go to war。”（谁要敢挑战我们这张擦屁股纸，你们就该去打仗了。）
老将军说完，用右手的两根手指横着敬了个军礼，把那一百美元叠好，装进兜里，然后转过身，在一片口哨掌声和欢呼声中一瘸一拐地走下台。【1】
我见过无数宣传和洗脑，但是我从没见过如此露骨赤裸血腥幽默和牛B的宣传洗脑。
老将军这一番话，让我明白了所有美国和中国对着干的动机和纠结。
归纳成一点，就是中国的人民币，开始对美国那张擦屁股纸，形成威胁了！
与高翔面对面
高翔这老爷子还真是壮志凌云，豪气冲天，心胸博大又机智灵动，爽朗幽默，气度非凡。能把今天演艺界的“小鲜肉们”甩出十万八千里。他的东北话，倍感亲切，让人马上想起“纯爷们”“真汉子”这两个词。
一见面，老爷子结结实实地夸了我一通：你写的《朝鲜上空的中美对决》太好了，我昨天拿到书就看，一直看到凌晨4点，睡了会儿，醒来接着看，都快看完了；书里面的人有些我都认识，他们的事迹也都知道，感谢你！辛苦啦！太好了，真的好……直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和老爷子聊天，很愉快也很受益。他说：“作家同志，我这嘴上说话没有把门的，你得替我把把关。”我不解，说：“不至于吧？”后来，我看他大女儿高慧青写的《典藏》里说“文革”期间，有人问他当年在东北上学都要学日语是真的吗？你能说两句吗？高翔不但能说，还唱了个日本歌。这事被人报告了，他进了“学习班”。
他说他1932年12月20日出生在辽宁省盖县。高家的祖先是跟随多尔衮转战大半个中国骁勇善战的旗人。30多年前，家乡的亲戚让高翔到盖县开个证明改回满族，高翔却说他当年没有隐瞒民族成分，但“汉”了这么多年了，就“汉”下去吧。
当年，虽家境贫寒，可母亲还是含辛茹苦地供他读了4年零8个月的书。1947年底，高翔参军，因为他有高小学历，把他分配到辽南军政干校卫生队当卫生员。1948年底，辽南军政干校被改编，他成为四野整训5师的一员。许多人以为高翔是到了空军才改名字的，其实他是参军时在陆军就自作主张改为高翔；没想到这一改暗合了他的命运和成长轨迹以及后来的功绩。
1949年，唱着“我们打进关里去，那里有无数同胞需要我们解放”，高翔随军南下入关。1949年冬，高翔被抽调出部队，协助医生护送华南工作团南下广州，之后高翔被留在广东省政府干了两年。自称“土八路”的他眼瞅着自己从穿黄军装的兵变成了穿黑布衣的地方干部，一肚子的意见，闹着想回部队。机会终于来了！“当时，我在广东省人民政府办公厅行政处当司药。1951年的一天，行政处副处长把我叫到一旁说：‘高翔，你不是想回部队吗，这回不仅让你回部队，还让你当飞行员。’我心想，只要让我回部队，干啥都行，能当飞行员更好啊！不久，我就来到广州陆军总院参加了体检。当天有100多人参加体检，检查了一整天，可谓百里挑一。后来，医生、护士向我祝贺说：‘今天就你一个人体检合格了！’”
“我在南下行军中一直受国民党飞机的气，它又扫射又轰炸；当了飞行员，我可得好好收拾他们！”高翔1951年9月入航校学习，1952年初，在河北保定开始驾驶初级教练机，飞了不到半年，又到河北涿州飞中级教练机；然后，到河北定兴飞喷气式战斗机，飞了1年零10个月就毕业了。
……
1964年“北部湾事件”后，美军全面扩大侵略越南战争，战火烧到中国南部边境，美军时常派遣飞机侵入我海南地区领空挑衅和进行侦察，我人民解放军决定反击。1964年底，高翔所在团第一批小分队3人2架飞机被派往海南岛打美国无人驾驶飞机。1965年6月13日，高翔作为第二批小分队成员之一飞往海南岛。据高翔的大女儿高慧青在长文《典藏》中写道：爸爸到海南岛轮战之前对爷爷说：“我这次去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你在家好好过日子，别整事儿。”我爷爷一挥手：“少来这一套！”我们看出来了，虽然爷爷在他儿子面前从来没一句好话，但背后还是以他儿子为荣的。
这一年（1965年）的9月20日高翔就参加了空战，创造了用歼－6击落美国当时最先进的F－104C的奇迹。（歼－6时速1400公里／小时，飞行高度1.8万米。F－104C时速2400公里／小时，飞行高度近2.8万米。F－104C在前机身座舱下左侧机内安装有1门20毫米M61“火神”（Vulcon）6管炮，备弹量为480发；每个翼尖挂1枚“响尾蛇”AIM－9导弹，每个翼下各挂1个MA－2火箭弹发射器；而歼－6仅三门火炮，200发炮弹。）在武器装备决定胜负的人眼里，这差距是太大了点，怎么会劣势打败强势呢？
大洋彼岸有一个人，冥思苦想，想破了头，想了二十几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就是当年被高翔打下来的美国飞行员菲利普·史密斯上校，上世纪80年代的他已经退役，是一名商人。
1989年10月史密斯到中国来访问，提出一个要求，想要见见当年击落他飞机的中国飞行员。更令他不解的是，是怎样一种力量，让中国飞行员敢于靠近到39米，来一场搏命式的厮杀呢？
而此时高翔58岁，20世纪70年代起因健康原因被迫停飞，担任东海舰队航空兵副师职飞行研究员。高慧青在长文《典藏》中写道：爸爸停飞的时候，我正好在家。当我妈妈得到停飞的消息时，我看她抬起头仰天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一句话都没说，两行眼泪流下来，个中滋味恐怕只有飞行员的妻子能够体会……父亲是一个与他的领导能够嬉笑怒骂乱开玩笑，但从来不提个人要求的人。他一辈子为家人办过的最大的事是把高中毕业分配到浙江农村插队的儿子（高浙东）转移到东北农村插队……
高翔1987年离休后定居青岛，依然时刻关注中国空军的发展。面对老对手的邀请，高翔欣然答应。一向简朴的他只有军服和军便装。小儿子高鲁东把自己参加洛杉矶奥运会的西装和配套衬衣送给了他。大女儿高慧青送给爸爸一条红色领带。
10月18日，在上海锦江饭店，高翔和当年的老对手见面了。高翔回忆当时情况说：“1965年他被打下来，从文昌送到海口，在南海舰队航空兵干部食堂审问他，我也坐在旁边参加审问。1989年，他是作为客人到中国来的，我在上海欢迎他。”
有人问高翔：“你们见面，都说些什么？”高翔笑笑说：“他一见面先感谢我，说是我只打落飞机，没打人，手下留情。他还告诉我，当时他绝想不到会被中国飞机打着了，直到飞机一震，有一种斧头斫铁桶似地感觉，这才明白被中国飞机打中了。他问我当时是什么心情。我说，当时你不经允许，跑到人家屋子里来了，跑到我们国家花园里，连门票都不买，那只有当强盗，当非法入侵者办了。我打胜了，我很高兴。今天，你作为朋友前来做客，我欢迎你，我更高兴。”
高翔说：“中国有一首歌唱道‘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豺狼来了有猎枪。’史密斯连连点头。”高翔又说：“现在我们自主研发的新一代战斗机更厉害了！”说着，他将一架歼－8－Ⅱ飞机模型递给了史密斯作为纪念。当史密斯得知高翔喜欢集邮时，欣然在“美国海军军舰首次访问上海纪念封”上题字留念。高翔也在他与史密斯的合影照片背面写下这样一段话“昔日椰林空战是对手，如今‘锦江’握手是朋友。”
史密斯被击落，跳伞落海后，是老民兵、当年琼崖纵队游击队员符气合第一个从水里捞救起来，把他俘获。他对高翔说：“那是个很善良的人”。高翔告诉他符气合老人已去世。
史密斯先生说：“你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而我当时是不愿到越南作战的。尼克松访问中国后，毛主席、周恩来总理善意地把我放回去。我在中国等于休假八年。回去后补发了薪金。只是我的妻子，经不起长期寂寞，早早离开了。”
高翔向他说，“我也损失不小。我出发到海南作战的时候，我的女儿到飞机场送行，当时我又一个孩子快要出生了，我也不能够在家照顾了。”史密斯说：“按美国人习惯，妻子生孩子，丈夫必须在身边照顾啊！”高翔说，“中国何尝不是如此！我们都付出了大的感情代价。”
……
其实何止是小女儿出生时高翔不在家。高慧青在长文《典藏》中写道：我们兄妹四人出生，父亲都没有陪在母亲身边。我1955年出生在老家高屯，母亲难产差点带我一起奔赴黄泉，10团那时正在东南沿海机场与国民党空军较劲儿；妹妹1965年出生在青岛时，10团在海南岛与美国驻越南空军较劲儿。我们姐妹俩都是在一岁以后才见到父亲。1957年我大弟弟浙东在路桥出生时，他没在医院陪伴；1960年小弟弟鲁东在青岛出生时他也没在医院陪伴。四个孩子出生，作为父亲都不在场，简直不可思议。我妈可真够悲催的……
父亲没有在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帮过我们，没有在我们生病时陪伴过我们，没有在我们取得成绩时夸奖过我们，没有原谅和包容我们的缺点和错误；孩子所需要的宽广如大海般的父爱，源远流长如长河般的父爱，如雨露似溪流那样涓涓不断的能滋润稚嫩心田的父爱，对于我们来说像奢侈品一样遥不可及。当然我们相信他是以他的方式默默地关注我们，但当我们是孩子的时候我们体会不到，当我们年老的时候他却变成了孩子。
高慧青这段很真挚、很优美的文字，看似一种抱怨，实则是对父恩如山的纯真感悟和父爱无语的深刻理解，最后一句话读起来潸然泪下，这又何尝不是共和国之初，一代军人、配偶和他们子女的牺牲与奉献。
史密斯被俘后在中国关了近8年；酒桌上，高翔问史密斯学得最好的中国话是什么？史密斯说：“干杯。”高翔哈哈大笑：“这是我的强项，空战你干不过我，喝酒你也干不过我。来，干杯！”
高翔还对史密斯说：“我的小儿子也去过美国，不过不是侵略。他作为中国体育代表团的一名皮划艇运动员，参加了1984年美国洛杉矶奥运会。”史密斯感叹道：“好啊！也真诚地欢迎您来美国，我开车带你去观光！ ”
2013年8月1日，老英雄将会见史密斯时的那套西装和记录他战斗经历的两套纪念邮折捐赠给人民海军博物馆。
有意思的是高翔的长子高浙东后来去了美国；更有意思的是他还翻译了菲利普·史密斯1992年出版的回忆录《最黑暗的历程》（JOURNEY INTO DARKNESS）。在这本书中，菲利普·史密斯写道：我独自驾驶孤独的F－104就像一只坐以待毙的靶子，大约不到20秒之内，我向左转向的同时，我被击中了；弹片划伤了我的飞机右翼，我不知道损伤的程度，也不知道是谁在攻击我？
……
在被攻击的那一刻，我感觉我的飞机被重重的一击。我几乎还没明白，我还在努力寻找地图上我的具体位置，非常忙碌地确定我六点钟的位置，忽略了我下面有敌人存在。警报灯在闪烁，我甚至都没时间关注这些仪器设备警报提醒，我在努力寻找到底是谁在攻击我，是海上舰艇还是空中飞机。我向地面指挥所报告我受到了攻击。然后我左转拉出平飞，搜索水面，没发现舰船攻击目标，又右转拉出还是没发现目标，这时候我发现在我视野的角落里有一架飞机暂时脱离攻击，我很奇怪这是哪冒出来的飞机，我猜想一定是从高云层突然窜出来的敌方飞机。就在这时候我发现了红色的五角星，我证实那是红色中国的MIG－19战斗机，配备两个37毫米的机关炮（应为一门37炮，两门30炮）。这时候我的飞机在抖动，我知道我的右翼被击中了。我试图脱离这个区域，试图让敌人的飞机出现在我的前面，我的飞机配备AIM－9B响尾蛇空对空导弹。我曾经无数次设想能够发射这些导弹，击落对方；但是我感觉到我的飞机已经严重受损，右翼的导弹脱落了，但是左翼的导弹还在。我试图寻找机会，我想了很多很多，但是都无法实现了，敌机已经高速脱离消失了，我知道我的飞机不行了，我要跳伞了……
落入大海后，我打开了救生艇，用联络设备发出信号。我努力地进入我的救生小艇，在海上飘荡。我想了很多，我不知道未来等待我的是什么，我是否会被俘虏，我是否会受到公正的待遇，红色中国是否懂得国际上有关战俘的公约，我是否会被枪毙等等。这时候我发现不远处有一些零星的小渔船，其中几艘小船向我靠近，我安静地坐在我的救生艇上，注视着这几个小船到来。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今天飞行过程中，我的38口径的左轮手枪被我遗忘在基地，并没有配带在身边，我有一点点恐慌。这时候靠我最近的一艘小船靠近我，一个黑黑的渔民，友好地露齿微笑面对我，并伸出手拉我上了他的小船。这时候我突然震惊地发现，他居然没有大门牙。我们两个人坐在一条小船上，我能感觉到他对我很迷惑，但是表现的还是很友好神情。大约有半个小时，有一条大一点的船靠近我们，有几个人在船上，我被安排上了这条船。大约走了没多久，又遇到了一条更大的船，这时候我发现船上的人居然都佩戴着武器，步枪和手枪的枪口都对着我……
为了搜寻史密斯，美国空军基地又派出哈维·奎克布什和戴尔·卡尔森两位驾F－104，搜寻无果。两机在天黑后返回基地时发生相撞事故，结果弃机跳伞，所幸都只负轻伤。
史密斯写道：1965年9月20日，这一天注定是一个令人无比悲伤的日子。一个飞行中队，来自同一个美国空军基地的7个生死战友，在9月20日这一天，两个负伤，一个失踪，三架F－104S飞机被废掉，落入大海。没有一架飞机是在战斗中被击落。
史密斯在书中一直坚称自己是飞机设备故障才误入中国领空，也不承认自己是在战斗中被击落。这种自欺欺人的说法掩盖不了他在中国领空被高翔打下来的事实。
高翔的小儿子高鲁东这样回忆父亲：五岁那年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流亭机场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彩旗飘扬。只见天上一架架战机轰鸣着降落，爸爸很精神地走在被欢迎队伍的最前面，众星捧月似地；我当时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当爸爸抱起我时我感到了周边无数微笑着的注目礼……
影视剧《海天之恋》中罗先锋老师长原型就是高翔。
儒将杨汉黄是个神人
2018年3月25日，“海空雄鹰团”后代聚会，杨汉黄将军确定了主题，并随口说出一幅对联：有亲有朋没有童心无童趣，有房有车没有童伴缺童真。横批：发小万岁。孩子们都觉得杨叔叔太有才啦！又请高翔叔叔书写下来，贴在聚会大厅的门上。
我去拜访杨汉黄将军，他既是儒将也是神人。
一见面，他把他在76岁时先学习汉语拼音，后学会使用电脑，自己在电脑上一字一句敲出了18万字的回忆录，到80岁出版发行的《峰云浪迹》送给我。并在扉页上题写“戴逵贤朋友：雅鉴 有信、有志、有韧 融汇今生 成就此生 笑拥人生 杨汉黄赠 2018－3－25于青岛”。
我忙把我写的《朝鲜上空的中美对决》奉上，请这位儒将指正。将军80岁还能写书，够神吧？后来认真捧读该书，甚是佩服，没有官腔，注重细节，不是八股，语言生动，精彩传奇，引人入胜，对人生有总结有反思，能给人以感悟和启迪。
将军一点也看不出是近90岁的人。到现在居然没有掉一颗牙，连蛀牙都没有。我60岁以后，牙齿就不断闹事，不得不去“镇压”，接二连三地拔掉。问有何秘籍？将军答：每天认真刷两次牙，要里外上下横竖刷，求刷全，不超3分钟，刷干净了一般多年不会长结石；食后必漱口……
几十年能把细碎的日子过得如此认真、规律、坚守也没谁了，神吧？
我佩服将军的身体真棒，可将军却说：1929年我出生时，乳名叫宝儿，哪知道我不是宝而是灾。来到世上不久，我母亲就病了，很严重。家里请来算命先生，问过全家人的生辰八字，最后找出母亲“得病的原因”，新生的这孩子命太硬，要克死母亲。只有认舅舅为干爹，并改姓杨，辈分用汉族的“汉”字，把父姓“黄”带上，便可消灾。干爹认了，名也改了，可还是没能挽救母亲的生命。在我7个月大时，46岁的母亲还是撒手人寰离我而去。
一个命太硬又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神吧？
他说：然后就是我父亲和大我12岁的三姐把我拉扯大。三姐84岁病故，我一生中最亲的就是她和父亲，没有他们就没有我。尽管家里的日子很艰难，父亲还是供我读了6年书，因为不堪伪军和地主欺辱，1945年7月1日凌晨，我不辞而别投奔新四军。因为有文化，阴差阳错地学了医。这年9月3日，日本全部缴械投降，我虽然没扛过抢，也没上过战场，却算是抗日战争入伍的。
新兵资格老，16岁就成了抗日军人，神吧？
解放战争中，杨汉黄既当医生，抢救伤病员，还参加作战，给营长、团长们出主意，是编外指挥员和战斗员，真是能文能武。1950年，他们团里选飞（选拔飞行员）竟然没有一个合格的。他是体检组的医生，有人说该让杨汉黄试试，结果还真的合格。团长有点舍不得放他走，征求他的意见能否不去，杨表示：坚决去。
哈！一步登天了，神吧？
1950年8月，杨汉黄在南京军区复查身体合格，去长春空军预科总队报到。一共19人让他带队，当时部队很穷，没有足够的经费，只能给他们买从南京到天津的慢车硬座票，到天津再转车去长春。那时火车很慢，估计全程得7天，一路肯定很辛苦。出发前，大家有情绪，于是杨汉黄自作主张，把南京到天津的慢车票加上天津到长春买票的钱换成快车票。上车后，大家很高兴，可到了天津怎么办？杨汉黄把自己一个月的津贴费全拿出来也买不起一张车票。到了天津，他让战友们在候车厅等着，他一个人去了天津市政府，把行政介绍信、组织介绍信和通行证全交给传达室的值班员，也不说话，懵了的值班员问怎么啦？他说没钱了，当兵的不能要饭，也不能抢偷，把我们送长春还是送回南京，请你们看着办。值班员忙着去请示，来了一个干部问他：“人呢？”他说：“在车站。”“赶快接来休息，我们给你们买快车票，再给你们差旅费。”12小时后，他们谢别天津市府的同志，登上了火车。到达长春后，刚巧遇到早他们一天出发的26个人，惊的那位带队的营长问他们怎么这么快？杨汉黄答：我们从天上飞过来的。19人哈哈大笑。
将在外，自作主张，想点子，敢变通，神吧？
1951年1月2日，杨汉黄随教员第一次飞上蓝天，严格意义上说是教员飞，由于他飞得不错，被大队长看中，要他留校当教员，他不愿意，就“耍心眼”假装飞不好，被教员大骂了两次。校方认为他主要是思想问题，也有技术不稳定的问题，1951年7月，他如愿成为战斗机飞行员。他闯过一个个学习飞行的难关。
抗美援朝期间，杨汉黄随空军17师49团出征，他先后入朝巡航作战57次。1952年6月16日，他在和僚机曾仁进行单机对单机轮换用照相枪射击的攻击训练中，由于他犯了距离近又无高度差的错误，险些造成相撞事故。他做了深刻检查，引以为戒。
1952年9月17日升空作战，杨汉黄是二大队二中队僚机组组长。他发现在正前方略低于我方大约400米处有4架F－86正对头飞来，且已压坡度左转弯。敌机用不了一秒钟就要穿越我机尾，已经来不及报告。他嘴里喊着“左转弯攻击！”就冲了上去，咬住敌长机的尾巴。可回头一看，另外三架F－86也死死咬住了他。敌我混杂胶着，纠缠拼搏。杨汉黄豁出去了，拼死敲掉了敌长机，却被后面的敌机击中，飞机失去操纵，被迫跳伞。敌机机毁人亡，我机毁人返，又保护了我机群，该是个胜仗，但他还是高兴不起来。他不满足、不服气、不甘心。
此前，17师曾有10人被迫弃机跳伞，结果牺牲7人，受伤3人；这次杨汉黄跳伞安全返回，成为师里第一个安全跳伞毫发无损的人。师长李树荣让他给全师飞行员介绍经验。杨汉黄总结了四条：一、认真学习跳伞规则，弹射离机后纠正伸手护头动作，约2秒钟立即做开伞等一系列动作。二、保护眼睛，由于气流大，睁不开眼，要闭眼摸索着解开保险带，用力蹬座椅脚蹬板，开伞后睁眼。三、注意护住氧气面罩，缺氧很危险。整个跳伞过程中，氧气面罩三次脱落，他都及时中断其他动作，立即重新戴好。尽管这样，他在跳伞后三个月里还是掉了许多头发甚至是眉毛。四、认真选择着陆点，控制身体，减少受伤的几率。
幸运总是留给勤思考，有准备的人，神吧？
1952年12月20日，机会来了。杨汉黄在朝鲜大同江上空遇上美军F－4U战斗攻击机群。这种飞机时速小于我机300公里／小时，但机动性能好，飞行员技术老道。他抓住一架敌机，几次攻击都被它急转弯甩掉了。杨汉黄想：我拉起来离他远远的，让他以为我放弃了，在他注意防备近处我的友机时，我在远处折返，从敌机后下方进入，让他自己的机身挡住视线，我瞄准后，三炮齐射，一个长连发将其击落。
他的战机上喷涂了第二颗红星，神吧？
他曾经飞过7个机种、总飞行1200多小时，在32年的飞行生涯中16次空中遇险，他都沉着冷静地进行处置，转危为安，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还真是“命硬”，这在飞行员中也是极为罕见的。有一次，他试飞一架进厂维修后的飞机。升空后，飞机却突然发“疯”，无法驾驶。杨汉黄发现越拉杆，飞机越往下冲，他很快判断出这是电气师把升降舵的电路接反了。驾驶杆非常沉重，他只好用两只手死死地抱住驾驶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硬是把战机飞回来停在跑道上。他的右肘部很疼痛，明显比左部肿大，而且不能伸直。他担心这会影响飞行，就没吭气。40年后查体，一位航医骨科专家了解这个情况后说，当时没给你立功，也可评个三等甲伤残。将军听后哈哈一笑。
到海军以后，1954年8月29日，八机一般气象大队编队飞行。除大队长一人是昼间复杂气象的飞行教员外，其余7人都没训练过昼间复杂气象飞行。飞行中突遇天气变坏，满天都是云，没有一点云隙。大队长着急穿云下降再返航着陆。杨汉黄是二中队的长机，他判断下面是700米的山区，贸然下降可能撞山，于是顾不了那么多，他大喊：“下面有山，不能穿云！”大队长带领四机改平，然后右转弯对海的方向飞行。刚对准海岸方向飞，又用大下滑角要穿云。杨汉黄又喊：下面还是山！并提醒：你左转弯对准导航台，保持现在的速度向前飞7分钟，穿云下降就是机场！
指挥员、师长李文模曾经表扬杨汉黄是安全标兵，对他的技术和能力十分认可。此刻师长马上呼叫杨汉黄，“我命令你把这个大队带回来！”落地后，这位红军飞行师长很后怕，严厉批评和讲评长达两个小时。后来，杨汉黄总结道：要多学理论，多练习，多准备一手。一要目测心算，掌握位置；二要用好无线电罗盘和电磁罗盘，判断掌握与机场方向和协调直线进入，对准跑道下降。
这一次，可不仅是救下一架战机，保住自己一条命，而是避免了8架飞机云中撞山。神吧？
1954年11月10日，杨汉黄带队进行争夺制空权的巡航。飞到了台湾与福建之间11000米的海域上空，他一时兴起，突然左转弯，沿宝岛海岸线飞行，他计算了一下，距台湾海岸线约4公里。他一是要向台湾示威制空权是我们的，二是要亲眼看看祖国宝岛的美景。蒋军发现了他，发射“礼花”表示“欢迎”。高射炮弹不断爆炸，许多落在他的身后，真是马后炮。杨汉黄已经飞到了蒋军的头顶，压得他们起飞也来不及了。这杨汉黄也太牛啦！师长李树荣发现不对劲，马上呼叫：立即返航！杨汉黄这一飞还创造了米格－15两项纪录：一般航程不超过900公里，他飞了1010公里；留空时间最长，为省油他尽量延长高空飞行，用经济巡航速度，掌握有利下降点，油门收到最小空滑下降。结果落地后，300升油尽警告灯都没亮。将军忆及此次驾机“观光”台湾，还是很兴奋、很骄傲、很自豪。这当然是违反纪律的……幸好李树荣师长把这事压下了，他不吭不声不批评，更没有上纲上线。他的两位老师长都对他关爱有加，非常信任，杨汉黄没齿不忘。
英雄惜英雄，师长说：你吃了豹子胆啦？杨汉黄嘿嘿一笑，啥话也不说。神吧？
1955年10月，杨汉黄正筹办婚礼时，突然的变故使他如雷轰顶，措手不及。他的初恋女友是沈阳空军文工团一位漂亮的女演员，谈了三年恋爱，突然夭折。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因为政治。这一年她的哥哥被地方查出其在日本侵略军当中尉翻译时有血债，被镇压。杨汉黄也遇到了要美女还是要飞行“二者必取其一”的难题，内心十分痛苦和挣扎，最后他还是选择了飞行。
后来，杨汉黄经战友介绍结识了战友妻子刘瑞和的妹妹刘玉和，这在政审方面决不会再出问题。刘玉和毕业于中央人民公安学院（今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作为优等生留校在政治处工作。趁去北京出差，他们约定在学校的会客室见面，时间已过，可刘玉和还没露面，杨汉黄一边看报纸一边耐心等待。这时进来两位女同志，杨汉黄腼腆，不好意思看她们，人家却把他看了个真真的。过了一会，刘玉和才出场。杨汉黄明白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到底是学公安的，都上‘侦察’手段了。”刘玉和实话实说：“她们是我的同学和同乡，非要为我把关……”如果用“郎才女貌”形容他们显然不够分量，当用“人中龙凤”。他们于1967年在北京结婚。
我在与将军谈话时，刘阿姨在一旁静静地翻看我的书，然后说：“这本书写得不错，很好看，拿到手上就放不下了……”
杨汉黄在国土防空作战中没有战绩。说起这事，心有不甘。一江山岛战斗时，他因病正在上海住院，但师领导还是要他立即归队参加作战。因为他是技术尖子，从团里到师里，从射击主任到领航主任再到技术检查主任他都当过。他一直从事教员的工作，特别是夜航的教员，几乎夜航飞行他都到场。他还是全天候的教员和飞行指挥员，为海航各师培养全天候教员。后来当团长、当师长却没遇到战机。再以后，他当了北航的副参谋长和北海舰队的副参谋长，为舰机协同训练和探讨全军陆海空内外合成作战做出贡献，1988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杨汉黄木秀于林，技艺超群。他是有大智慧的人，勤于动脑，善于思考，思维缜密，却又是只琢磨事，不琢磨人的正人君子。他性格鲜明，坚持己见，说话直率，不曲意迎合，不溜须拍马，给人骄傲的感觉，自然会得罪一些人。他当副师长时，有个飞行员是学习“毛著”的积极分子，思想好却飞不好，有的课目带飞多次，放不了单飞。杨汉黄亲自带飞他，在地面拿着飞机模型演练时，他能说得很熟很好，可到空中一旦把飞机交给他操纵，丢三落四不成样子，根本不像个老飞行员。在师常委会上，杨汉黄说：这个积极分子是假的，技术不好主要是思想问题造成的。后来，这个飞行员被淘汰了。
在“文革”中，杨汉黄成为不讲政治和单纯军事观点的“运动员”，运动一来，常会挨批，甚至受到过处分。特别是“文革”中他受到冲击，对这些他都度大能容，坦坦荡荡，淡然处之，依然故我。当给他恢复名誉时，他只对令其停飞5年5个月又3天，觉得伤感。在1973年4月11日，海军党委同意他恢复飞行后，他扼腕长叹：使我无端地失去38岁到44岁的飞行黄金时段太可惜。
他一生最爱的还是飞行。神吧？
……
副总参谋长李景上将为杨汉黄所著《峰云浪迹》作序中写道：
《俯仰无愧》
功名利禄非所求
戎马生涯数十秋
苍苍两鬓为社稷
坦坦荡荡堪回首
80寿辰时杨汉黄将军自己写下《八十当作十八度》——老顽童80岁生日自颂：
八十生日今日过，今年指尖挺忙活。
献出小传留历史，成功出版心喜悦。
告慰烈士在天灵，撂下心思惬意过。
全家安康都健在，三代同堂很快乐。
八十当作十八度，耄耋之年志不疏。
生活有序很充实，无忧无虑很知足。
科学运动健体魄，合理饮食病不入。
感谢所有好心人，给我带来寿与福。
结束采访时，将军夫妇执意要到饭店请我和夫人一起吃个饭。
望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切身感受到他那旺盛的生命力和强大的内心世界，人能活到这般境界，就是活出了生命的本色，就活成了神奇！
注【1】、詹姆斯·杜立特尔（James H. Doolittle，1896年12月14日—1993年9月27日），美国飞行员，四星上将。詹姆斯·杜立特尔是一位传奇飞行员，他不仅在二战中获得了王牌飞行员的称号，而且因曾率领轰炸机队首次轰炸东京而闻名于世，被美国人民誉为“民族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