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200*年11月*日星期天。

上午十点十八分,青山市时代广场商业步行街一侧,甜爽乐奶茶旗舰店隆重开业。

嘭嘭啪啪、噼里啪啦……阵阵响亮的鞭炮声,吸引众多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奶茶店门外的步行道边,十来只半人高的大花篮呈“一”字状有序排开,花篮彩带上的金字在阳光下异常耀眼。

转眼间,第一批食客队伍已从店堂内排到了店门外的人行道。在长长的纵队中,年轻情侣居多。他们有的勾肩搭背窃窃私语,有的搂搂抱抱秀着恩爱,有的十指紧扣但又貌合神离般地盯着各自的手机屏……

从空中俯瞰,长长队伍恰似条懒洋洋的毛毛虫栖息在大地之上。每当有人笑吟吟地捧着奶茶杯从店堂内走出,“毛毛虫”就会向前稍稍做个慵懒的挪动。

不经意间,一名男青年从队列中闪身而出。他双眉紧皱,神情严肃,一路小跑地向广场一侧的购物商城而去。

他的目的地是购物商城西南端的公共洗手间。

男青年进入洗手间后,并未着急入位如厕,而是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烟盒。他边从烟盒中抽出一支衔在唇上,边用双手在衣裤口袋里翻找。“糟糕!打火机没带。”他暗自嘀咕。

正在此时,进来了一个头戴摩托车头盔、身穿迷彩服的人。头盔上的挡风板几乎遮住了此人脸部百分之九十部分,暴露在外的则是一张叼着香烟的嘴。

“大哥,方便借个火吗?”男青年试着招呼来人。

对方二话没说,便把烟支用手从嘴上取下。

男青年接过对方递上的烟,微微侧脸去“对火”,就在他即将转身之际,后脑勺突然感到一阵发麻,顿时倒地不起……

 

一、不期而遇

位于青山市南郊的宇田湖,山青水秀,风光旖旎。经过旅游资源大开发后,宇田湖已是青山市一张亮丽的文旅名片,成为了国内外游客休闲度假的向往之地。

美湖大酒店的九楼观景台是公认的观湖佳绝处。在此极目远眺,会发现在烟波浩淼的水面尽头有一片葱茏之地,那是被绿色植被覆盖的宇田山脉,而在湖的近端,可看见几条白色的双层观光游轮缓行其中,恰似几只玉兔在巨大的蓝屏上嬉戏游走。

九楼观景台的北端,是酒店最大的会议厅。

今天,这个能容纳五百人的会场座无虚席,在此举行的是青山市工会干部业务培训班。

主讲台上,青山市仁心律师事务所律师马一恬婷婷而立。她皮肤白皙,长发披肩,玲珑的身段在藏青色套装的勾勒下显得干练而有活力。在她背后的液晶大屏上显示的红色大字——劳动法在工会工作中的实践与应用,是她今天讲座的主题。

从马一恬登台开始,听众席上的刘卓琴便把目光聚焦于她。可刘卓琴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并不集中,甚至经常走神。因为十天前在这里发生的案件始终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天早上八点左右,刘卓琴正独自坐在酒店一楼大堂的沙发上,她在等着参加团建活动的公司职工们退房返程。

忽然,公司综合部秘书王宇涵一脸慌张地向她跑来:“刘主席,沙晓萌还没有退房,手机也不接,刚才服务员打开了她的房门,发现她在床上一动不动,怕是没救了……”

刘卓琴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快去找吴敬业,我们一起到沙晓萌房间去!”

“刘主席,酒店方面已经打了120急救,110也打了。”小王一边跑一边无力地喊着。

501客房门前站着的是酒店值班经理。这是一个四十出头、身材又高又胖、手里提着对讲机的男子。他像一堵墙般横在房门口,此举显然是为了阻止旁人进入。

“暂时不能进入房间,我们已经报警,120也快到了,请大家不要围观,要保护现场。”他的眼睛直视前方,面部毫无表情,仿佛在与空气说话。

“里面的人是我们公司的员工,这是我们公司工会主席,也是这次职工团建活动的领队,她有权进去了解事情的真相。”吴敬业是个急性子大嗓门,他指着刘卓琴冲着值班经理大声叫嚷。

“这位同志,请冷静。110还没到,现场破坏了,谁负责啊?”

“什么现场不现场的!救人要紧,人命关天,你懂不懂?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啊!?”吴敬业冲到值班经理面前,眼瞅着要跟对方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知道哪来的神力,刘卓琴上前拉住吴敬业的左臂膀用力向侧后方一拉,便把他撇到了自己的身后。

刘卓琴不紧不慢地对值班经理说:“你们的做法我完全理解,但请告诉我们,里面客人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房间里是否还有其他人?”

值班经理郑重地回答:“就我所知,客人目前仍在昏迷状态,我们已安排两名酒店员工在现场陪护,一名是酒店的医护人员,另一名是楼层客房值班经理。”

120急救车的到来,也未能挽救沙晓萌的生命。

警方发现在死者房间床头柜上留有一只空空的安眠药瓶,还有一张酒店便笺纸,上面写有“生无可恋,一死了之”八个字,经过鉴定,字条系沙晓萌亲笔所写。警方还调查到,沙晓萌生前患有重度抑郁症,昨晚因服用大量安眠药导致其窒息而亡。

结论是自杀。

 

“各位主席,今天的讲座就到这里。”

讲座已近尾声,刘卓琴方从回忆中醒来。她抬头向马一恬望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

这时,马一恬意犹未尽地说:“最后,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友情提醒,在依法做好职工维权的同时,工会也要注意自身风险的防控。最近我了解到,有些单位在开展工会活动尤其是文体活动时,出现了职工负伤的情况,多数单位一般都会作为工伤处理。这也没错,反正大家都交了工伤保险。但也要注意,有时也有保险保不到的情形,前几天我的一家顾问单位就出现了职工在工会活动中身亡的案例,引起了家属与单位之间的争执和矛盾。在这里,我只能说,一旦遇到这种事,单位也好,工会也好,一定是双方受伤,而且是很受伤。当然,说这些不是打击大家的工作积极性,只是从法律风险角度给大家提个醒。好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如有需要,欢迎大家在会后与我私聊。最后,再次感谢市总工会,感谢在座的各位主席,演讲不足之处,敬请包涵指正!”

话音刚落,马一恬已走向主席台中央,面带微笑的她庄重地向台下听众鞠躬致意。

整个会议厅瞬间被掌声淹没。

 

二、同学聚会

离开会场后,马一恬独自前往酒店二楼的美味餐厅。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她穿过热闹的大堂来到了僻静的包厢区,在临湖阁小包间,她的老同学早已在此恭候。

“刚才我提到你公司的事了,听到了吧?”刚一进门,马一恬便开了腔。

“好事不出门,外事传千里。”刘卓琴苦笑着,“都快成典型案例了。”

“后来怎么样了?死者家属还来公司吗?”

“公司已经答应赔偿了。”

“什么?那准备怎样赔?”马一恬急切地问。

“按-因-工-死-亡-标-准-赔!”刘卓琴一字一字地说。

“呵,真够仁慈的。公司完全可以走仲裁程序,准赢的。”

“都是领导层定的,说能走工伤程序就走,不行的话,由公司出钱,参照因工死亡给。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总公司近期可能有大动作,现在对社会责任这块特别看重。大会小会张口闭口就讲,要尊重股东、尊重职工、尊重社会,每年举办职工素质拓展团建活动其实也是题中之义。但话又说回来,公司也是外松内紧,自从出事后,工会已被公司领导大会小会批了好几次,最近我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也难怪,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过,还是把心放宽些,等这一阵子过了,自然就淡了。”

“亲,没你说得这么简单。除了赔钱,沙晓萌的家属还要公司给个说法呢!”

“什么说法?给钱不是说法吗?还要什么说法?”

“他们还要公司给他们一个死亡的真相。”

“这个,警方不是有结论了吗?难道他们有疑问?”

“其实呢,公司这边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刘卓琴说,“公司愿意按因工死亡赔钱只是权宜之计,领导层其实也是心有不甘,他们也希望能知道死者的真正死因。”

“你们公司也真怪了啊!难道事后还想把那笔钱再要回来?”

“唉!这个只有天知道了。我只知道,调查死因真相——这个光荣艰巨的任务,公司已经按到我的头上了……所以呢,我亲爱的老同学,现在能指得上帮我的人,就只有你了。”

这时,一锅热腾腾的宇田湖特色砂锅鱼头汤已经被服务员端上了桌。看到主菜已上,两人也不再多话,便开始拿起餐具动手尝鲜。此时,马一恬看到了刘卓琴把大片鱼肉蘸着辣椒酱大快朵颐的样子,心里不禁嘀咕着:这家伙的重口味,这么多年可一点没变呵!

 

刘卓琴和马一恬都是从青山大学法学院毕业的,属于同级不同班的校友。让两人关系更为亲密的是,大学四年她俩一直住在同一间宿舍。有人说“感情是睡出来的”,这话一点没错。大学四年,即便是同班同学,也没她俩走得如此亲近,而且毕业后亦依然如此。

不同的是两人的职业志向。刘卓琴追求稳定,毕业后应聘到大利实业公司当法务专员;马一恬则追求专业发展,通过司法考试后走上了执业律师的道路。刘卓琴为人热情,又有法律专长,在公司工作没几年就被当选为工会主席;马一恬精通婚姻家庭法和劳动法,还考到了心理咨询师证书。马一恬供职的仁心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刘深生是大利实业公司的法律顾问,近几年,刘主任的业务逐年增多,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便让马一恬共同担任大利实业公司的法律顾问。

大利公司平时的法律事务,一般都由刘卓琴与马一恬直接对接联系。在沙晓萌出事后,刘卓琴一直与马一恬保持沟通,及时向她通报事态进展情况。马一恬也时刻关注着大利公司高层对于此事的态度。对于公司的最终处理方案,马一恬尽管颇有微词,但对于刘卓琴的说法和求助,于公于私,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三、第一个疑点

马一恬从刘卓琴那里了解了死者的基本情况。

沙晓萌,三十二岁,湖南人,大学文化,财务专业毕业后一直在大利实业公司青山分公司工作,担任财务部出纳会计已有十多年。沙晓萌性格内向,为人友善,温文而雅、秀外惠中。因是未婚大龄剩女,公司有人私下戏称她“齐天大剩”……

 

从宇田湖回到青山市市区后,马一恬精心考虑了沙晓萌死因调查方案。此后,一张调查大网在公司内部徐徐拉开。很快,一些有价值的情况和线索浮出了水面……

 

“沙晓萌真可怜,肯定是失恋了,想不开呗。她微信照片上的那个小白脸太不靠谱了,遇上这样的人真是倒了大霉。”财务部的一位老会计愤然道。

……

“沙姐人很好,很有爱心。上次我带女儿来公司,她见了又抱又亲的,还给了我女儿许多巧克力,我女儿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我女儿后来一直吵着要我再带她到公司来,她要再见那个漂亮的巧克力阿姨。”营销部一位女员工谈了自己对死者的印象。

……

“晓萌半年前应该是交过一个男朋友的,他们每天的活动包括吃饭、购物、旅游什么的……对,还拍了婚纱照,那些照片三天两头在朋友圈发,前前后后大约持续了两三个月,我们都认为她快结婚了,同事们也都说——终于等到晓萌的喜糖了。可是后来,也是在不知不觉中,这事就没动静了,当然,大家也没特别注意到这一点。这次出了事,才想起这些,很多人都在猜测,甚至认为,是不是感情问题害了她。”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员工道出了自己的担心。

……

“出事那天,有件事非常怪。我看见晓萌姐不管走到哪里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机看,两只眼睛红红的,像是流过泪。我当时就纳闷,宇田湖难得来一次,那么美的景色不看,一直盯着手机,难道有什么急事?在观光船上,她就坐在我前排位置,当时的我出于好奇,就偷瞄了一眼她的手机屏。你们知道她在看什么吗?说了都让人难以置信,她看的是她自己,一张自拍的大头照。这件事现在回忆起来,她在那几天确实有点反常。”综合部秘书王宇涵道出了她的疑虑。

……

“经查,沙晓萌在一年前被青山市人民医院诊断为重度抑郁症。据医生讲,这种病一般都有家族史。我们也了解了一下,她母亲、她外婆也都得过这种病。从档案上看,她在学生时代没有这方面的记录,发病可能是近期发生的事。”公司人力资源部提供了他们的调查信息。

……

看着刘卓琴收集的调查材料,马一恬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沙晓萌的死,这个小白脸男友是最大的疑点!你看,沙晓萌的个性并不张扬,可她在一段时间内在微信朋友圈大发恋爱照,这种撒狗粮秀恩爱的行为,与她一贯的性格表现很不符。如要作个合理的解释,要么与那病有关,否则就很耐人寻味了。”

刘卓琴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附和道:“的确,除了那段时间外,她平时很少在朋友圈发声,对别人的点赞都很少,更不要说是发图片了。如果真要有个合理的解释,只能说她在那段时间里深陷爱河。不是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吗?呵呵。”

“不是智商为零,是最笨。”马一恬纠正道。

“在这里应该叫不设防,对不对?”刘卓琴回了一句。

此时的马一恬并没有继续接话。不一会儿,她似乎已有发现:“这些资料里有一个疑点,不知你发现没有?”

“疑点?在哪里?”刘卓琴满脸疑惑。

“沙晓萌发在微信朋友圈的照片,我总感到有些地方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刚才我算看明白了,你看,就是这组吃西餐的照片。”

接过马一恬递来的手机,刘卓琴不解地问:“这是她和男友吃西餐的照片,很正常啊!难道有什么问题?”

“你读读上面的那行字。”马一恬提醒道。

“第一次见面就吃最爱的披萨,太有缘份了,终于等到了懂我的人!”刘卓琴对着手机屏一字一字念出了声。

“看出来了吗?”马一恬再次提醒。

刘卓琴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摇了摇头。

“你看,按照常理,男女之间只有确定关系后才会对外公开恋情。而沙晓萌的做法却不是,第一次见面就在网上发照片,难道她真是一个不设防的女人?”马一恬胸有成竹地说,“要不,我们去见见那个小白脸,真相也许就在他那里。”

“我同意!”刘卓琴直点头。

 

四、男友

最近,白令海感觉自己像中了邪,霉运连连。

首先是工作没有着落。他既非985,也非211,从一所普通二本院校毕业都快半年了,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递上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没有人给他一次,哪怕是一次面谈或者面试的机会。只要有这样的机会,他就有自信,他一米八五的个头加上一张明星脸,他在学校演讲比赛、辩论比赛都曾获奖。无奈学校不强文凭不硬,机遇总不垂青。

其次就是被人打了。他和女友在时代广场约会,在购物商城的公厕内,莫名其妙地遭到了不明分子的袭击。所幸经过医疗,身体并无大碍。

再者就是失恋了。就在上周,当时他被袭后还躺在医院病床上,女友便没有任何征兆地发来了分手短信。

还有,就在今天,他听到了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沙晓萌死了。告诉他消息的是两位素未谋面的美女,一个是大利公司青山分公司的工会主席,另一个则是该公司的律师。

面对咄咄逼人的马律师,白令海并不否认自己认识沙晓萌,但他拒不承认自己是她的男友。当刘卓琴出示了一张婚纱照并声称若再不配合调查就要向公安报案时,他动摇了。尽管他对沙晓萌有过承诺,严格地讲,是有过保密协议的,但现在对方既已去世,而自己又面临命案指控。白令海权衡再三,知道已经没有保守秘密的必要了。

 

原来,白令海大学毕业后,既要准备考研,又要谈恋爱,还要与同学进行日常社交,花销自然不少。苦于自己没有经济来源,所有的钱都靠父母资助。他有自知之明,在目前这个阶段,再向双亲伸手要钱,实在心有愧疚。可没钱的日子实在熬人,于是他决定打工,为了不影响复习考研,他把目标确定为钟点工、小时工一类的工作。

可是理想丰满,现实骨感。他发现,这类工作同样不好找,要么他不满意对方的待遇,要么就是对方不给他机会。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网上看到了一则招聘租赁男友的启事。这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与对方取得了联系,谁知应聘过程出奇顺利,双方一拍即合。

对方是名大龄未婚女子,要求应聘者做她半年时间的租赁男友,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春节跟对方回家过年,应付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催婚、在同学会闺蜜聚会上逢场作戏,等等。听到这些,白令海也有过犹豫,但考虑到自己的钱包,况且协议期也不长,再加上见面后对方对自己也比较满意,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白令海成了沙晓萌的租赁男友,他们谈了半年时间的假恋爱。

让白令海始终不解的是,对方在协议里特别强调,禁止自己打听与履行本协议内容无关的其它任何事,而且也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本协议的内容。

在履约期间,在双方有说有笑气氛融洽之际,白令海也曾试着拐弯抹角地探询真相,但对方总是用深沉的目光给予他沉默的回应……

 

五、梦中情人

“恬恬,我喜欢你!嫁给我好吗?!”

“咸峰,我们还年轻,我不想这么早就……”看到杨咸峰手捧鲜花单膝跪地,马一恬连忙拒绝。

“恬恬,不要拒绝我,嫁给我吧,我会给你幸福的!”

“不,咸峰,我现在不能接受你的求婚,我要参加司法考试,我要圆我的律师梦……”

经不住梦中人事纠结之时,通常就是人的梦醒时分。

马一恬躺在床上,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着天花板,才确认自己做了一场梦。

“我怎么会梦到他?”

马一恬独自叹息,又暗暗庆幸一切如常。

“杨咸峰这个人渣!”怒气刚起的马一恬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咦?……难道也是这样吗?”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

 

这天早上,在大利实业公司青山分公司法务部,马一恬接过了刘卓琴递上的蓝山咖啡。

品着美咖的马一恬故作神秘道:“卓琴,今天早上我做了一个梦。猜?我梦见谁了?”

“梦中情人,梦中情人,梦中嘛,肯定只有情人了。”刘卓琴打趣道。

“不碰到鬼就算不错了。告诉你吧,是那该死的杨咸峰!”

“你看看,你看看,那不是在毕业前向你求婚的那位嘛!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你还不承认,不就是梦到情人了吗。”刘卓琴慢条斯理地调侃。

“事后证明,这人就是个人渣!事实证明,我当时的决定是果断而英明的,”

“恬恬,今天你是怎么了?”

“你难道不知道吗?在被我拒绝后没几天,此人便向一位空姐成功求婚,求婚照片和视频当时大发朋友圈。这个花心大萝卜,真恶心!”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提也罢。”刘卓琴想照顾对方的情绪,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马一恬仍一脸忿忿然,丝毫没有打住的意思:“最可气的是,他后来托人传话给我,说在朋友圈发照片发视频就是故意让我看的,要在我面前证明一下他的魅力。”

“还有这种事啊!太过分了。”刘卓琴惊讶道。

马一恬瞪着双眼道:“你仔细琢磨一下,杨咸峰、沙晓萌都在网上大发照片,他们的动机和目的是否有共通之处?”

“你是说,沙晓萌发照片也是故意针对某个人的?”

“只是猜测而已。如真是那样,沙晓萌可够复杂的。卓琴,你在公司工作,内部信息应该比我多,从你对她的了解,你认为她会针对谁?”

“让我想想啊。这里会有两种可能:一是针对父母、亲戚,目的就是应付那些催婚的;其二嘛,应该是某个人,正如你说的,某个男人,一个与她有情感纠葛的男人。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呵。”

“如是应付催婚,会持续几个月大发照片?那也太兴师动众了吧!要搞拈催婚团,只需隔三差五地上传那么一两张,不就行了?”

“照你说,那就是第二种情况了?”

“凭你的感觉,会是谁?”

“刚才你的推测对我很有启发。”刘卓琴觉得自己的思路似乎突然被打开了。

“是吗?”

“你还记得上次的调查吗?有同事反映,沙晓萌在宇田湖远足拉练时经常拿手机翻看自拍照。而且有人还注意到她当时是一边掉着泪一边看照片的。我想答案可能就在其中吧!”刘卓琴说。

“能讲得再明白点吗?”马一恬显然不想让刘卓琴卖关子。

“你想,是照片上的什么东西令沙晓萌感伤动容呢?是她自己的脸吗?她又不是自恋狂。那是照片中的风景吗?也不会是。所以,我可以大胆推测,是照片中的某个人。”

马一恬接着说:“这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是沙晓萌暗恋的对象,那这个人要么自己还蒙在鼓里,要么他与死者已有交往,那他们就是一对地下情侣。可为什么他们不能光明正大地交往呢?这里一定有原因,而原因又是什么?也许——对方已有家室?也许——对方拒绝过了她而她还深爱着他?也许……卓琴,你们公司禁止办公室恋爱吗?”

“这可没有明文规定。”刘卓琴笑着说。

“哦!我们接着分析。不管属于以上哪种情况,死者显然与那个他是没有公开合影的,而作为死者而言,显然又无法割舍这份感情。不管怎样,单相思总可以吧,正如泰格尔所说:我爱你,与你无关。可以试想,在死者见不着那个他的时候,她会用什么方式来思念他、惦记他呢?”

“拍照!自拍照!她把那个他连同自己的脸拍在一张照片上。不仅方便可行,而且相当隐蔽。”

“呵呵,我俩是否太过分了?居然这样揣测别人。”马一恬笑着说。

“你别不信,谁会看着自己的脸掉眼泪,这也太难理解了吧!”

“我推测那个男人应该就在那些自拍照中。”刘卓琴补充道,“我敢断定,这个人可能就是我们公司的员工,而且就在这次参加团建活动的团队里。你想啊,沙晓萌自杀一定是有准备的。临死前,在手机上默默注视自己的所爱之人,也算是永别前的一种凝望,你说是不是?”

“卓琴,经你这么一说,这是一个多少浪漫的故事和悲情的画面。”马一恬这时又有了新的主意,便说,“看来,心动不如行动,你不是收集了她的照片吗?试试看,我们是否能把那个神秘的男子从照片中找出来呢?”

 

六、神秘男子

大利实业公司青山分公司会议室。

刘卓琴坐在会议桌边操作着手提电脑,电脑的终端连着宽大的液晶显示屏。在液晶屏上不断切换的,是从沙晓萌手机中复制出的一百多张自拍照片。

“卓琴,公司的人头还是你熟,你看看这里面,谁最有可能?”马一恬站在液晶屏前问道。

“先前拷贝的时候,我已经大致浏览过。再看一遍后,我心里好像有点数了。”

“那你快说。”马一恬觉得对方心里似乎有底,便使劲催促。

“你看,所有自拍照背景里总共出现了八个人,其中一个是美湖酒店服务员、两个是湖心岛工作人员,余下的五个人都是公司员工,而这其中又有两个是女员工,可以排除。”

“那还有三个人,都有谁?”

“综合部吴敬业、产品开发部朱小能、营销部牛发达。”

“这里面,谁的可能性更大?”

“可以做个排除法。凭我个人感觉,朱小能的可能性最小。你看在所有照片中只有一张涉及到他,而且那张只照进去半张脸。朱小能是软件程序员,平时沉默寡言,工作狂一个,实在看不出他会与沙晓萌有什么交集。”

“那另外两个,谁比较像?”

“我觉得是吴敬业。”

“理由呢?”

“在一百多张照片中,涉及他的有十一张,而牛发达只有四张。”

“四张也不少了,仅仅以照片数量的多寡下结论,恐怕没有说服力。就我所知,从事营销工作的人情商都不错,对沙晓萌难道没有吸引力?”

“可他是四十出头的已婚男啊!”

“怎么就不能暗恋已婚男?这种可能性难道没有吗?要排除他,总得有个靠谱一点的理由吧!”

“没错,姑娘爱大叔并不奇怪,可是,这吴敬业出现了十一次,又该怎么解释?”

“你指我看看,哪个是吴敬业?”为了看得仔细,马一恬下意识地靠近大屏幕。

“你看,这些基本都是正面照,虽然有的镜头比较远,脸形看不清,但整个轮廓还是清楚的。”刘卓琴站起身,用手直接在屏幕上指点起来。

“两个人年龄般配吗?这个吴敬业也有三十大几了吧?难道还是单身?”

这时,刘卓琴低声地说:“告诉你吧,吴敬业结过婚,后来离了。”

“喔!这么看,倒是越看越像啊!”

“我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应该就是他。”

“这么肯定?难道你.....还有什么证据?”

“你有所不知。”刘卓琴压低声音,“尽管是江南人,这吴敬业却是一个重口味,平时好吃一口辣。而沙晓萌呢,湖南人,这口味不要太般配啊。”

“这是哪门子的妙论?你这不是把他们硬往一起凑吧。”

“不瞒你说,我在工会这几年做相亲工作还是颇有心得体会的。这男女之间互生好感啊,也是有三步曲的。第一步呢,是起于视觉好感,帅哥美女的颜值一旦对上眼,第一印象就算过关了。这第二步吧,双方要发展下去,得靠嗅觉好感,就是体味适应,一旦相处,距离拉近,如果身上的体味让对方难以接受,大概率是难以继续的。如果这关过了,那就会发展到最后一步,就是能够终成眷属的,那就是要靠胃觉好感,讲白了就是两个人要能吃在一起,趣味相投某种程度上就是口味相投。”刘卓琴眨着眼睛意犹未尽地说。

 

七、敬业其人

晚上八点,大利实业公司青山分公司综合部办公室灯火通明。

电脑屏幕前的吴敬业,神情严肃而专注。

今天,他又在加班写材料。

对于吴敬业来讲,加班写材料已是家常便饭。自他应聘到公司工作,由于文笔出众加上个人的勤奋努力,很快就成为了公司有名的“笔杆子”。两年前,经过竞争上岗,他走上了综合部部长的岗位。

他心里明白,自己能取得今天的成绩和地位,靠着就是这股子吃苦耐劳的韧劲。其实,他把身心全部放在工作上,还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这点唯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吴敬业与妻子杨素若,是从校园恋人发展而来,年轻人你情我愿、自由恋爱,感情基础很好。但在婚后两年,夫妻关系一度紧张,原因是杨素若平坦如初的小腹,始终没能给这个家庭带来后继有人的好消息。最初双方也没太在意,逢人便以“丁克”作为托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父母的急切心情溢于言表,加上周围亲朋好友的旁敲侧击,让夫妻俩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最终,他们从医生那里找到了答案,是吴敬业的问题。尽管也进行过治疗,却难见效,医生曾建议尝试试管婴儿,吴敬业坚决不同意,他认为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他没脸做人。在他的骨子里,“男人不行”是有失脸面的大事。

为了保护他的隐私,他和妻子统一对外口径,说法就是杨素若有问题。杨素若考虑到丈夫的面子感受和事业前途,只好默默承受。对于这点委曲,吴敬业对妻子一直心怀感激。如此这般,女方父母的情绪有所淡化,而不明真相的吴敬业父母及亲属,反响却依旧强烈。有联系名医的、有介绍偏方的,还有说着含沙射影刺激言语的,这些都令杨素若心生怨恨,夫妻感情由此急转直下,直至女方最终提出分手。

吴敬业感到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便在离婚前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求女方在离婚后继续保守自己的隐私,且在离婚后两年内不要生育。之后如有生育,再被人问起,就说是通过不懈求医而得到了治愈。

杨素若表示,保护吴敬业的隐私完全没问题。但作为女人,虽然眼前并无再婚对象,但将大好生育年龄白白再耽误两年,显然无法接受。对此,吴敬业反复做其思想工作,直至提出两年内会定期给予其一笔可观的补偿费用后,方才摆平此事。

离婚后,吴敬业更是把精力一心扑在工作上,他想以此转移婚变给自己带来的焦虑和压力。他相信,上帝为他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会为他开启一扇窗。他要追求事业进步,他要挣大钱,他要证明自己是行的……

毕竟是工薪一族,为了填补那笔补偿费用开支,找回自我尊严,吴敬业开始注意开源节流,研究了各种投资门道和技巧。对于本钱不多又想快速致富的他,毅然选择了炒股。像其他新手一样,初涉股市时他小心谨慎,要么打打新股,要么小额投资,但是欲望如脱缰野马,一次,受利好消息的鼓动,他一度押上了全部家当,而后被深度“套牢”。可他没有等待的耐心,“割肉”退市后,决定离开大开大合的股市,希望通过买彩票以小搏大再碰运气。

很快,他成为了青山市东大街彩票店的常客。即开的、传统的,福彩、足彩,他样样都买,有赢有输,事实上却是输多赢少。一次,他得知一笔多期未中的巨奖要转入当期,再次头脑发热,投入了全部积蓄,换来的又是一次血本无回。

吴敬业的挫折没有逃过一个人的眼睛。一个敢下血本的客户是不会被东大街彩票店的老板陈意得所忽视的。从平时的交流中,陈意得得知吴敬业有一份不错的职业。有几次,吴敬业的投注赢得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奖金后,陈意得曾借机宣传造势,引发了周边彩民的蜂拥而至。那阵子,彩民们纷纷照着吴敬业的号码跟单下注,让彩票店一度人气飚升。

“最近买得不多嘛?这次奖金可是不少的。”陈意得见吴敬业下注数量不如从前,总会主动上前招呼。

“最近手头有点紧。”吴敬业也会如实说。

“你也是老客户了,店里的生意你也带动了不少,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千而八百的,我这边周转一下还是没有问题的。”

说者有意,听者会意。从此,吴敬业经常向陈意得借钱买彩票......

 

吴敬业看了看手表,九点整,距九点半还有半个小时。他决定在三十分钟内完成材料的最后一段。

这时,他拉开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取出了一瓶小瓶装白酒,接着便拧开盖子对着瓶口小啜起来。

吴敬业好酒,在公司上下人皆尽知,最为称奇而被人津津乐道的是,别人熬夜写材料习惯用抽烟提神,而他却是靠喝酒。也许是受李太白斗酒诗百篇的传承,他一边喝酒一边写就的文章质量尤其高。

其实,他心里清楚,今天这口酒不仅仅是为了写材料,晚上九点半,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八、网上夜谈

这天晚上,马一恬也在自己家里加班。十点刚过,她把完稿后的法律意见书发到了客户的电子邮箱。看到紧张的工作终告结束,她的心情顿时又飞扬起来。

她想到了刘卓琴,还感到了近几年与这个老同学的交流越来越少了。

同样是从事法律职业,做律师与做法务还是有区别的,夸张地讲,是有天壤之别的。马一恬的时间相对自由,而刘卓琴则是一个标标准准的上班打卡族。性格决定命运,她们不同的职业选择也渗透到她们的日常生活。同样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马一恬仍是单身贵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除了工作之外,只要有时间,瑜伽、美容、健身、旅游,样样不落。刘卓琴则在参加工作后不久便结婚成家,丈夫是一名经常在外漂泊的海员。尽管有双方父母的帮衬,但从儿子阿宝出生后,她便既当妈又当爹,里里外外都靠她。阿宝在上学后,刘卓琴更忙了,家、公司、学校、校外兴趣班,则成了她的日常打卡地。

就在今天上午,正当两人发现沙晓萌照片里的玄机时,阿宝学校班主任老师打来了电话,让刘卓琴不得不暂停手头的工作,到学校接受老师的召见。

其实现在,马一恬非常希望与刘卓琴继续白天的话题。但想到她要照顾儿子的生活起居,也就不忍心在这个时点去打扰。

“滴滴滴……”马一恬看见QQ上的刘卓琴头像在闪动。

“亲,睡了吗?”刘卓琴发来的消息。

“还没睡,阿宝睡了吗?”

“睡了,今天不知怎么了,孩子特别兴奋,上床近一个小时才睡着。”

马一恬一看时间,已是十点十五分了。

“你还没睡?”刘卓琴问。

“今天有工作要处理,我平时一般也要到十一点的。这不,还想着沙晓萌的事呢。你别说,你的推理还真有意思!”

“什么,仅仅是有点意思?难道你觉得这只是一个推理游戏吗?”

“不不不。我没有否定的意思,只是觉得好多事实还未得到证据佐证。卓琴,我想和你一起见见吴敬业。”

刘卓琴回消息说:“恐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白令海我们不也见了?人家还有保密协议呢,不也照样坦白了。”

“那行。”

这时,刘卓琴发了一个“呵欠”表情,后面跟着一行字:“亲,我困了,明天我们再聊!”

“早点休息,晚安!”马一恬本想再多聊会儿,见对方要下线,便不再勉强。

 

九、因爱分离

清晨,持续不停的手机振动声把马一恬从酣睡中惊醒,是刘卓琴的来电。

“恬恬,不好了,吴敬业出事了!他从楼顶掉下去了!”

“什么?”马一恬瞬间苏醒过来,“你说什么?”

“不骗你,就在公司大楼,昨天晚上他在公司加班没回家。”

“是他杀还是自杀?”

“警方还没给结论,不过现场和大楼监控都查了,没有外人在场。”

“真遗憾,我们昨天晚上还提到他的。”

“太意外了。”

“我们现在能见面吗?”

“现在不能,正忙着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法务部打头阵啊。”

 

直到中午时分,刘卓琴才发来微信。

“亲,忙了一上午,警方终于走了。”

“有结论了吗?”

“排除他杀可能。”

“那吴敬业与沙晓萌是否真有关系?”马一恬问。

“有可能。”

“证据呢?”

“告诉你,吴敬业涉嫌雇凶打人,受害人你也认识。”

“雇凶打人?受害人我认识?”

“白令海。”刘卓琴停了一下,继续说,“打人凶手已被警察查到了,供出是吴敬业指使的。”

“可人不都已死了吗?能确定是他吗?“

“不管证据是否确凿,把沙晓萌、白令海、打人凶手和吴敬业四个名字排在你面前,谁敢肯定,吴敬业与沙晓萌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想到,沙晓萌的死还有这么多隐情。只是事到如今,四个人当中已有两个人已死。要再找真相,难度不小呵。”

“我又梳理了一下,觉得顺着我们昨天的思路,真相还是可查的,应该说是基本清楚的。当然,证据还有待查找。”

“那你说说,我洗耳恭听。”

“至于沙吴两人是怎么好上的,暂且不管,反正就是好上了。我们就在这个基础上来推理。首先,我们要解开的第一个谜团是,两个单身男女既然好上了,为何最终又没能在一起?而且还是和平分手。“

“父母反对?还是公司不允许?”

“对于他俩,这些都不是问题。由此,可从三种可能性来推测分手的原因。第一,女追男,交往后,终因男不爱女导致分手。事实证明,不是这样。你想啊,吴敬业出于忌恨雇人打伤白令海,说明他是爱着对方的,否则说不通呵;第二,是男追女,交往后,因女不爱男,而导致分手。其实这也不能成立。沙晓萌死亡前看着照片中的他而流泪不止,难道不是出于爱吗?那就只剩下第三种可能了,就是男女双方彼此深爱,而其中的一方,大概率是沙晓萌,因为爱而选择分离。但在分手后,她又实在放不下这段感情,因而自杀。从他俩双双自杀这一结果看,足见这份爱是多么强烈。”

“因为爱,所以分手!简直是笑话!这种说法,太牵强了吧?”马一恬表示反对。

“亲,还记得吗?以前有部电影,叫《永失我爱》。上面讲男方得了绝症,假装不爱对方而提出分手,而女方对他的病情一无所知,因此对男方恨之入骨,直到最后才知道对方的良苦用心。”

“呵呵,没想到还真遇到现实版了。那他们俩因爱而分离,又是何故?是得了抑郁症吗?”

“我感觉应该是。据公司同事反映,沙晓萌是喜欢小孩的,作为大龄青年,她肯定希望婚后能生儿育女,而当她发现自己患上家族遗传性疾病后,一定对此很纠结很痛苦。因此,为了不让遗憾传给下一代,她决定离开吴敬业,而为了让吴敬业彻底死心,她便设法找了一个假男友,演了一出另有所爱的假戏。”

“亲,你好有才,再讲下去。”

“再讲吴敬业这边,他一定也知道沙晓萌是喜欢小孩的,而他却不能为她实现这个愿望。因为他有一个难言之隐,因为他是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这就是他为何迟迟不与沙晓萌谈婚论嫁的原因,而在沙晓萌另有恋情后,他也没有勇气对沙晓萌展开继续的追求。不过,他是爱沙晓萌的。沙晓萌的死,他认为是白令海的移情别恋所致,于是便雇人把白令海教训了一通,以解心头之恨。”

“吴敬业不会生育?这种事情你都知道啊?”

“不瞒你说,当初我公司工会办过几次相亲活动,有一次吴敬业居然也报了名。就我所知,他是已婚男。为了不让个别不符合条件的人捣乱耍流氓,我让他出示了离婚证明。另外,为了保险起见,我还对他的离婚原因作过一番秘密调查。这事,你可要替我保密哟。”

“I真服了U。”

 

十、尘缘往事

沙晓萌和吴敬业本是两条互不交集的平行线。工作上有点交集的,也就是公司物资采购后费用报销那点事。综合部负责公司的资产和办公用品采购,财务部负责处理资产入账及费用报销。

让两人因缘际会产生火花的,源于一张空头支票。

那是一家长期拖欠账款的业务单位给公司财务部寄来了一张转账支票。沙晓萌那天正好有事脱不开身,没有及时到银行办理入账手续,等到第二天赶到银行,却被告知对方账户余额不足,转账支票是张空头支票。

公司责问业务单位不讲诚信,对方却予以坚决否认。事实上,对方在开具支票时账户上确有足额资金,但在出票日的当天下午,因另一宗债务纠纷,对方账户被法院强制扣划了一笔钱款,因而导致账户余额不足,无法兑付开给大利实业公司的那张支票。

大利实业公司管理层知悉此事后,把支票无法兑付的责任归咎于沙晓萌,认为损失是由她工作拖延所致。公司责令沙晓萌要如期追回这笔三十万元的钱款,否则公司损失由其个人赔付。

公司的决定,对沙晓萌个人而言,无疑是一场无妄之灾。那天的沙晓萌心情沮丧,无助无望,到了下班时间也没有离开公司,直到晚上八点多还在财务部办公室独自呆坐。

那天,吴敬业在公司加班到很晚,他遇到了精神崩溃的沙晓萌,并决定伸出自己的援助之手。

第二天一早,吴敬业便带着沙晓萌来到了银行。他若无其事地把转账支票递给了柜台工作人员。

“实在抱歉,这位先生,这张支票目前不能办理转账。”

“什么原因?对方账上没钱吗?”

“先生,账户上是有钱的,但不够兑付你这张支票。”

“那到底有多少?”

“对不起,客户账户信息按规定是保密的。”

“噢,是这样啊。”吴敬业收回了支票,然后轻轻地问了句,“美女,麻烦你告诉我一下,这账上的钱到底还差多少?我得回去跟我老板汇报。”

“行,我看一下。”女柜台人员熟练地操作着电脑,随后说:“差了三万。”

听罢,吴敬业便从自己西服内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要求柜台人员从他卡上转三万元到对方账户。在三万元入账后,吴敬业第一时间再次向柜台提出支票转账申请。

不一会儿,三十万元钱款如数转入了大利实业公司的银行账户。

此后的日子里,吴敬业经常会收到沙晓萌的问候短信和节日礼物,他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浓浓爱意……

 

与此同时,吴敬业在彩票店的下注越来越多,他向陈意得的借款也日益增多。由于欠款不还,吴敬业明显感到陈意得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如当初那般地友善。于是,他开始试着用虚开的发票到财务部报销,沙晓萌并没察觉。此后,他一而再、再而三,沙晓萌仍无反应。直到有一天,沙晓萌向他银行卡转了两万元钱并附了留言,他才知晓自己所做的一切,沙晓萌早已心知肚明。他不想要她的钱,但她执意不受。对此,他没再坚持,他用这笔钱还清了陈意得的欠款。事后,他向她表示,自己买彩票一旦中奖,定会将钱如数奉还。她说,这么好的投资机会,她想跟他一起发财。

 

十一、难道是她

马一恬想约刘卓琴在晚上小聚。

一大早,她用短信发出邀约,可等了半天也没得到对方的回复信息,于是再用手机打电话,对方还是无人接听。此时,只见手机上来了一个陌生来电,她抬手便接。

“您好,请问你是哪位?”

“是马律师吧!我是大利公司王泰山。”

“噢,王总,不好意思,没想到是您,你换手机号啦?”

王泰山说:“喔,这是我的另一个号,我现在是一机双号。对了,马律师,我这边有点急事,你现在方便来趟公司吗?”

“好的,我马上来。”马一恬爽快答应道。她心想,正好,本来自己准备去大利公司找刘卓琴,看看她到底在忙个啥,这大半天的,连手机都不接。

 

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马一恬看见王泰山正在接待两位客人,刚准备退回去,却被王泰山叫住:“来来来,马律师,快请进!”

在王泰山的招呼声中,马一恬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两位男子把目光转到了自己身上。

马一恬坐到了王泰山身边的沙发上。这时,王泰山对两位男子道:“我来介绍一下,两位警官,这就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马一恬律师。”接着他对马一恬说,这两位是青山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警官,一位是刘警官,另一位是张警官。

马一恬礼节性地与两位警官打了招呼。

王泰山说:“马律师,小刘的事,你听说没有?”

“小刘?”

“刘卓琴啊!你还不知道吗?”

“卓琴?她怎么了?”

“马律师。”在王泰山开口前,一旁的刘警官抢着说,“你是大利公司的法律顾问,这事也不用瞒你。刘卓琴因涉嫌经济犯罪,已被依法刑事拘留。今天我们来公司,一是再了解点情况,另外也想与你核实一些事情……”

刘警官还未言罢,马一恬便觉自己眼前一黑,双腿发软,身体无法控制地倒在了沙发上。这时,她只听见王泰山在喊:“马律师!马律师!来人呐。”

不知过了多久,马一恬才苏醒过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王泰山办公室里间休息室的沙发上。两位警官此时还未离开,他们耐心等待她完全恢复神志后,向她了解了刘卓琴的情况。

“十一月二十二日晚上,你与刘卓琴是否有过联系?”

“十一月二十二日?”

“今天是二十四日,就是前天晚上。”

“我们通过QQ聊了会儿。”

“当时是几点钟?”

“晚上十点十五分左右开始的。”

“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当时我正在电脑上看新闻,知道她平时睡得早,所以觉得在那个时间她还在线,有点意外,于是当时看了一下屏幕上的时间。”

“你们在网上聊了多久?”

“没有很久,前后不到十分钟。”

“具体聊了些什么?能否讲下?”

“都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能具体讲下吗?”

“可以。”

……

“那天是你主动联系她的,还是她主动联系你的?”

“是她主动联系我的。”

“后来呢,又是怎么结束的?也就是说,是谁先提出结束的?是她,还是你?”

“……是她提出的。当时她说困了,就下线了。”

 

作为律师,马一恬从警方的问话中,敏锐地感到警方的注意力好像并不仅仅在调查经济问题。

吴敬业在二十二日晚上十一点左右坠楼死亡,警方似乎很在意那天晚上刘卓琴的行踪。

吴敬业的死难道与刘卓琴有关?

刘卓琴是在十点二十五分左右从QQ下线的……

她的家离公司的步行距离也就二十分钟左右……

下线后,她如果赶到了公司,如果出现在吴敬业的死亡现场,时间上是足够的……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性——那晚,刘卓琴与自己网聊时,当时的她并不在自己家……

难道是她?


十二、律师的走访

“目前警方是以职务侵占罪立的案。”王泰山坐在大板台后一本正经地说。

“这事怎么被发现的?是纪委?还是审计?”马一恬问。

“都不是,是被人举报的。”

“举报?”

“这举报人,估计你想不到。”王泰山用手捂着嘴低声说,“是吴敬业。跳楼后,警察发现了他的遗书。怎么说呢?他和刘卓琴其实是一伙的,属于内讧。”

“一伙的?不会是临死前拉个垫背吧?”

王泰山用手整了一下大鼻子上的眼镜框说:“目前警方已经查实的侵占钱款已经有十几万了。”

“要真是这样,吴敬业就属于畏罪自杀。”

“可以这么认为。其实……还有一个共犯也被牵了出来。”

“共犯?吴敬业、刘卓琴之外,还有谁?”

“沙晓萌!”

“难道她也被举报了?”

“这倒没有。刘卓琴、吴敬业拿着虚开的票据到财务部报销。沙晓萌这个出纳会计,难道没有问题?”

马一恬心想:原来沙晓萌也是畏罪自杀!

“讲到这个吴敬业,平时看着也挺阳光向上的,没想到赌性不小,居然想靠彩票发财。不过,这点还能让人理解,可为了区区几万元的欠债,竟然自杀,实在不可思议。”王泰山接着说,“我从公安那里打听到,在吴敬业跳楼那天晚上,他接打过三次电话,号码来自同一家彩票店,两次是彩票店打给他的,一次是他打给彩票店的。据说,那个彩票店老板那天是向他催债,估计当时也没有好话讲,可能还以暴力相威胁,怕是把吴敬业给逼急了。”

马一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情况。此时的她也听出了王泰山的话外之音,便问:“难道王总对吴敬业的自杀还有怀疑?”

“怀疑有什么用?警方证实,那天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在现场。”讲到这里,王泰山突然将话锋一转,“马律师,通过电话用语言暴力致人死亡,法律上是否也构成犯罪?”

马一恬不语,只是微笑。从王泰山的话中,马一恬暗暗松了口气——刘卓琴那晚不在吴敬业死亡现场。

王泰山接着又向马一恬暴料:“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个彩票店老板可不是善茬,就在吴敬业自杀的前两天,他刚从拘留所释放,据说是打伤了人,被拘留了。”

“对了,马律师,有个事想问你。”王泰山突然话锋一转,“刘卓琴家属找到我,想请个辩护律师,不知你是否愿意接?”

 

第二次面对马一恬,白令海比上次要放松许多。那一次他刚出院,心理上还未摆脱遇袭的阴影,再加上突然听到沙晓萌死亡的消息以及马一恬、刘卓琴咄咄逼人的气势,当时对于没有见过世面的他,可谓一段终身难忘的经历。

今天,马一恬单独约他在绿肺茶社见面。马律师温婉的笑容和茶室里别具情调的古筝伴奏,让白令海紧张的神经很快松弛。

“考研复习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

“最近还打工吗?”

“肯定不能了,上次出事后,爸妈坚决不让我再做了。”

“现在呢?身体恢复了吗?”

“还可以吧。”

“打你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尽管我在医院躺了也有一个星期,但鉴定下来只是轻微伤。听警察说,轻伤以上才够判刑,那人只是被拘了几天赔了点钱,便被放了。”

“那人是谁,你认识吗?”

“不认识。是一个老板。”

“老板?他为什么打你?”

“他跟警察说是认错人了,他要打的是一个赖他钱的人。”

“那老板是哪个公司的?”

“不是什么公司老板,就是一个开彩票店的。”

“那人叫什么名字?”

“陈意得。”白令海的回答不假思索。

 

东大街彩票店的门面并不大。

马一恬一进店门便紧皱双眉,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刺激着她的鼻腔。在不到二十平方米的空间里,五六个男子都在一边吸烟一边盯着电脑在看。

马一恬清了清嗓子,向坐在投注台前的男店员问道:“请问,陈老板在吗?”

那位男店员左顾右盼一番后,便指着店外嚷道:“刚才还在的,可能去隔壁洗手间了。”

马一恬熟悉这片街区。店员所称的隔壁洗手间,是指距彩票店二百米之外的一间公共厕所。

因店内烟味过重,马一恬便走到了店外人行道上。这时,她的手机声响起,是律所刘主任打来的,说有急事要她赶紧回律所。于是,马一恬便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车刚停稳,她便听见背后传来了男店员独特的大嗓音:“陈老板,有人找。”

“人呢?”

“这不?刚才还在的。”

隔着出租车的窗玻璃,马一恬远远地看着陈意得。

此时,她胸中一阵心悸……

 

十三、高墙之内

隔着一层玻璃,双方手持对话机面对面交谈。这个场景,对马一恬来说已是司空见惯。可今天的会见对象是刘卓琴,马一恬感到了心中的压抑。

没等多久,刘卓琴便被带了进来。

面对马一恬及她的助理律师,刘卓琴却毫无表情,当她坐下手持话机后,也不开口说话,只是低着头。

“卓琴,还好吗?”马一恬关切地问了一句。

刘卓琴眨了下眼,没有回应。

“卓琴,根据你家属的委托,由我和我们律所的陈姗姗律师共同担任你的辩护人,你是否同意?”马一恬主动作了职业性问话。

刘卓琴仍然低头不语。

“事到如今,你觉得是否有冤情?如果有,可以告诉我们。”马一恬嗓音明显提高。

对方一言不发。

“好,你不说。那就我来说。其实,从调查沙晓萌死因开始,你就一直引导着,不,是控制着整个调查方向。说白了,你一直在牵着我按着你的思路走,对不对?”

刘卓琴依然没有抬头。

马一恬继续说:“先说雇凶打人的事。是你指使的吧?能唆使一个非亲非故之人冒着坐牢的风险亲自上阵,肯定不是吴敬业能做到的,只有你才差遣得了他。别问我这是为什么?虽然已经已过十多年,我只须看他一眼,心里就明白了,当年在女生宿舍楼下,大摆心形蜡烛阵、手捧玫瑰花,当众向你表白的,就是他吧?”

刘卓琴抬头看了一眼,视线立刻又缩了回去。

“我一直在琢磨,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后来我想通了,你是为了给我讲故事,为了把感人的爱情故事讲得丝丝入扣、令人信服,对不对!什么男女相爱!什么一别两宽!都是编的吧。”马一恬平静地说,“沙晓萌和吴敬业有地下恋情,这点我不否认,但沙晓萌找租赁男友想离开吴敬业,仅仅是因为得了抑郁症?仅仅是为了不让疾病遗传给下一代?吴敬业借钱买彩票,合伙沙晓萌做假账贪污公司的钱,这个,你难道不知情?

“你别不承认。为了讲通那个爱情故事,你千方百计地找各种证据、各种理由拼接事实,巧的是大多数事实都被你找到了,用这些事实串连起来的情节也都被你理顺了,也说通了。但唯有一个事实,你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就是吴敬业爱沙晓萌的事实。苦于没有现成的,你就策划了吴敬业雇凶打人。令你措手不及的是,事情并没有朝着你设计的方向发展,也就是吴敬业根本就不愿意为雇凶打人这事背锅。于是你们之间便有了一场没有结果的谈判,直到吴敬业跳楼。”

刘卓琴闭上了眼。

“还有,沙晓萌为什么死,其实你心里清楚,可为了向公司领导交差,你推荐了我,因为你想借我这个法律顾问之口,来说出调查结论,这样的结论可以更加令人信服,对不对?调查开始后,你首先想到,把沙晓萌的死归咎于白令海。可是当我们与白令海见面后,你知道再查下去,纸终究包不住火。于是你巧妙安排,开始给我讲故事,并通过一连串所谓的推理主动把吴敬业给推了出来。你知道,只有这样,你就可以预先做好准备,策划导演雇凶打人这场戏,以便把故事讲得不留破绽。好你个刘卓琴!都把人家打进住院病房了,还只是轻微伤,这种作案尺度,恐怕也是出于你的专业设计吧?!

“你知道吗?我一直对你的观点有所保留,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可以反驳。对于沙晓萌在朋友圈发照片的动机,当时也是受到了杨咸峰的启发,事实上只有双方不爱了、闹翻了才会那么做,但是却被你说成了因为爱而分离,把整个事件引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沙晓萌的泪,真是爱的眼泪吗?我看不是,那是恨铁不成钢的泪,也是她抑郁的泪!”

刘卓琴毫无反应。

“卓琴,你不表态也行,不发声也罢,我可以不做你的辩护人,这是你的权利。另外,陈律师也不是外人。这么跟你说吧,自你出事后,我已探望过你的父母双亲,还有阿宝,这些事你尽管放心。看在多年老同学情份上,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可以说。”

短暂的沉默后,刘卓琴的口中发出沙哑的声音:“谢谢你,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宝,千万别让他知道我的事。”

“卓琴,你所做的这一切,是否都是为了阿宝?”见刘卓琴金口已开,马一恬准备趁热打铁地追问。

此时的刘卓琴已放下听筒转身离开。在她转身之际,马一恬看见滂沱之泪布满了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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