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城南京办事，有一个空闲的时间在路边蹓跶，便走进了就在附近的南京博物院，因为这里正在举办的一个“中国古代金器文物专题展”吸引了我。进入专题展的第一展室，这个偌大展室里只有众多人围观的一个展品，那是一个金光闪闪的中等葫芦一般大小的圆壶，被奉伫在一个特别制作的高大展示台架上。远远地我看着这个小圆壶眼熟，走近看这小圆壶，的确我认识，再看展品铭牌所标的名称和产地：战国——陈璋圆壶，产地：江苏盱眙。

一点不错，这是二十多前我们家乡盱眙出土的一个国宝级文物。之前，我就听说，在南京博物院的四十多万件藏品中，那为数不多的十多件镇院之宝中，有三件是盱眙当年一次性出土的稀世国宝——陈璋圆壶、郢爰和金兽。看着大家一个个都是仰慕欣赏的样子，我的心里自然是升腾起了几多身为盱眙人的荣耀感。

盱眙，是淮河中下游相交处秦时建县的一个淮畔古邑，是淮河流域文化遗址和出土文物最为丰富的地区之一。盱眙的历史文化瑰宝埋于深邃的山水间，盱眙历史文化遗存遍布城乡的厚土里。现勘察查明的不可移动的古文化遗址上百处，已出土的古文物有几万件之多，其二级以上的珍贵文物达千件之多。其中，2012年发现的大云山江都王陵墓群，竟一性出土文物一万多件。

说起这现珍藏在南博而谓之国之瑰宝的陈璋圆壶、郢爰和金兽，它们价值不仅是年代久远，也不仅是工艺绝伦，还在于它们有着特别的传奇经历和来历，就连它们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再次惊现于世时，也是非常偶然的一次机会。

1982年2月10日，大地上还是一派春寒料峭的气象时，盱眙穆店乡马湖村民万以全在参加集体清理田边水渠时，因自己迟到而得到了一处大家都不愿意去干的污水烂泥很多的一段活。或许就是：时也、运也。万以全几铁揪下去就“咔嚓”一声，挖出了沉甸甸的金灿灿的金兽和绿莹莹的圆壶。这金兽是盖在圆壶上的，这绿莹莹的外壳带网状铜壶内还装着许多金灿灿的马蹄金等等。万以全和村民们都知道这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众目睽睽，谁敢私吞私藏。很快，县、市、省文物部门和南京博物院的领导和专家们都来了。专家当即认为：这一定是国之瑰宝。这国宝属于国家，万以全一家欣然上交了所有的宝物，后来也欣然地得到了一万元奖励。

南博专家们一个个都在惊叹不已中，对这批文物进行了多日悉心研究。这尊身高26.6厘米、腹径20厘米的青铜镂空错金银圆壶，在馆内诸多先秦青铜器中虽然算是“小个子”或是“小儿郎”了，但这圆壶制作工艺的纷繁复杂、匠心独具和精美绝伦，那可是代表着中国古代青铜工艺的最高成就的稀世珍品。而壶内多达38件的郢爰、马蹄金、麟趾金、金饼也件件都是珍宝。其中，那金光闪闪的11块体量不一的楚国金币——郢爰，共有3260克，最大的一块郢爰深深而清晰地钤打着54个楚国方印，这是目前中国发现的钤打方印最多的一块郢爰。此外，同时出土的当时置于壶顶之上的重达9100克那尊金兽，却是西汉时期王室里的镇宅宝器。

这批珍贵的宝物为何会就这么简单地、浅浅地埋在这乡野中呢？这贵重的东西从那里来的呢？悉心的南博专家们，终于从壶口内沿的“廿五重金铬壶受一孛五纣”的11个篆体铭文中，确认了此壶的序数是第25壶，并且有着一个特别的名字“重金络壶”。此外，考古专家们还从此壶圈足外缘铭刻的29个铭文中，还破译了这一批文物不仅是制造工艺极为高超的国之瑰宝，更是一批有着与多场重大历史事件有关的国之重器——陈璋圆壶。

打开亘古的历史之门，专家们在厚重历史典籍中找到了这尊封存在历史尘埃中的“陈璋圆壶”。这壶，它出生在2300年前的战国时代，它的原名叫“错金银重络壶”。当年，齐国趁着燕国内乱而无心应战，齐趁机发兵攻打燕国的都城。在燕国已处于“士卒不战、城门不闭”的情况下，齐国军队仅用50多天就攻入燕国国都，并掠得了包括这“重金络壶”在内的燕国王室里的诸多重器。重金络壶，原为燕国王宫酒器，后尊为国家礼器。那铭文中提到的陈璋，正是齐国的领兵大将。此壶，是为陈璋征伐燕国时的战利品。陈璋伐燕功劳甚大，齐王便将此壶奖赐给了陈璋，这壶也就被称之为“陈璋圆壶”了。

一个奇特精美的战国时代燕国“重器”，装满了炫耀夺目、珍稀无价的楚国郢爰、马蹄金、金饼；一只光芒四射形似睡豹的西汉时期的金兽，怒目圆睁地俯身匍匐于壶口之上充满着一副帝王之威严。如此这般相隔多个朝代的诸多稀世珍宝，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什么人简单而随意地埋藏在盱眙一块不起眼的乡土之下？它们的出落与聚合到底有着怎样的前因后果和历史之谜呢？

在如此珍贵重要但却又缺少明确的事实和史料佐证情况下，专家们也只能徘徊在历史的巷道里来臆想和推测了：其实，齐国并不是最终的赢家。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燕国继位的燕昭王在励精图治的30年后，终于联合了秦、楚、赵、魏、韩五国一起来攻打齐国。五国联军们用了半年时间便占领齐国包括国都临淄在内的70余座城池。之后，陈璋圆壶很可能再度作为战利品又被楚国缴获而带离了齐国。盱眙，在战国时期是楚国宰相春申君的封地，这个陈璋圆壶和楚国金币或许也成了春申君所得的赏物。但是，至于置于陈璋圆壶顶上的西汉时期造的金兽，又是怎么与装满金币的宝壶放在了一起？拥有西汉珍贵金兽的又是什么人？最后又是什么人在什么样的战乱之时，将这批宝贝在盱眙穆店南窑这块荒地上匆忙埋下的呢？这至今仍是一个不解的千古之谜。记得2003年的盱眙龙虾节期间，珍藏在南京博物院地下密室很少与人见面的陈璋圆壶等三件国宝回盱眙巡展时，包括我在内的许多盱眙人，终于有机会见到了这批出土于家乡的国宝尊容。一位专家们津津乐道地介绍：陈璋圆壶集先秦青铜工艺之大成，那镂空、错金银、浑铸、分铸、铸接、微雕等工艺，是炉火纯青地达到中国古代青铜铸造的最高水准。这个宝物最最夺人眼球的是那玲珑剔透的镂空纹饰工：二千三百多年前“绽放”的576朵梅花繁茂盛开，96条蟠龙穿行在美丽的花丛中；壶中间一圈横箍上玲珑着4只伏兽似猛虎张口瞪眼；衔环兽头镶嵌着绿松石，一条条错金美纹是细如发丝、宛若流云。更令人惊叹的是：圆壶的内胆不仅是一个悬空了得，更是最厚处只有1.2毫米，最薄处是如蝉翼的0.8毫米。神奇的工匠们竟然能在如此薄薄的胎体上，开凿了一个个空槽并嵌上了许多金银装饰品。

南博文物保护研究所的专家们，曾经还用高科技手段对这个陈璋圆壶进行“体检”时，长达15个小时多达340层切片图像的大功率CT检测，让铜壶内部结构一览无余：此壶并非一次烧铸而成，所有连接部位的结构也全是铸接而成。面对有着如此精密巧妙工艺的宝物，专家们激动万分地说：“这个陈璋圆壶，即使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也难以复制。”二千多年前的燕国工匠们，何以能造化出如此巧夺天工、纤毫毕现的青铜器？这也许会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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