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一个人类学家失踪在野人山。

  八千里野人山,是造物留给人类的最后一座宝库和迷宫。那里有繁复奇绝的地貌与多样气候,无边的原始森林,珍禽异兽,琼花瑶草……而且,还出没着人类进化的活化石头——同外星人一样神秘的野人!为了它的圣洁,造物苦心孤诣三挥两斩,切断了它与尘世的全部通道,也使它成为诡谲凶险之地。
  造物无情,却也有情,人类学家一直活着。他夜宿高树,躲避狼虫虎豹;茹毛饮血,不食人间烟火;织藤为裳,饱尝雨雪风霜……发达的大脑、矫健的体魄、强烈的求生欲和神奇的环境给了他一线生路。
  他的躯壳也在发生着变异。
  齐腰棕红的头发,乱蓬蓬淹没口鼻的胡子,为御寒丛生的体毛,因无休止奔逃变形的手掌脚掌……临水照影,他悲哀的看到,昔日踌躇满志一心捕获野人名扬全球的人类学家变成了真正的“野人”!
  更可怕的是,因长期与世隔绝和误食过不知名的哑果,他的语言功能也已丧失。
  而他的思维却不曾退化。千万次的呼号奔逃之后,气息奄奄的他倒在暗无天日的林海里出奇的冷静了:“活下去!”心里滚过这个强大的声音。他没有懊悔,反而生出庆幸,命运逼着他和野人山相融相知,成全他的科研,成全他接近野人,捕获野人的伟业。他坚信,总有一天他会重返人间,迎接鲜花掌声、镜头的长枪短炮,轰动全球的学术论文,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类学家!
  他的衣物化为尘土,他的体貌退回远古,他身手日趋敏捷而头脑日趋苍白。与自然同呼吸共命运,他逐渐产生了与之类似的情感,他开始反思人类破坏生态滥捕滥杀滥耕滥伐的无知,开始敬佩生物们的无辜和不设防,他开始为自己的初衷羞愧,他只想早日走出这黑洞般的迷宫,从此与自然和谐相处。
  一个冬日午后,阳光如洗,他走出五彩斑斓的树林去崖边饮水。他走到泉边,忽然僵住了:他看见对面的树丛里钻出三个执枪的人类!
  一时间他激动得摇摇欲坠。他想喊,泪水堵住了喉咙,想迎上去,却浑身无力,他呆站着。那三个人也发现了他,同声惊呼,撒开阵型向他包抄过来。
  枪响了。弹丸在飞。他终于意识到凶险,手脚并用逃回森林,他用鲜血证明,自己已经不属于人类了。
  渐渐地,他发觉人类正在悄悄逼近这座迷宫,万古洪荒开始印下狡黠的人迹,响起血腥的枪声,珍禽异兽开始惊恐,流血,失踪,减少。他听到隆隆的开山炮声,这里是天然富矿,人类不会放过这里。他听到伐木丁丁,千年老树绝望呻吟着倒地。有时,大地骤然轰鸣,吓得鸟兽奔突蛇鼠爬树,是人类在试验足以毁灭地球千百次的核武器……他和野人山一起颤栗,无处遁形,天地万物仿佛都在绝望中惶惶不可终日。
  野人山愤怒了,它鼓起黑色的暴风无止息的扫荡着千峰万壑,用一场一场的酸雨倾泻着悲伤。它万木凋零,珍禽异兽病的病死的死,它咳嗽、喘息,这地球生病的肺。
  他的领地日益萎缩。他有不止一次机会回归社会,可他已离不开野人山。终于他饮用了污染的水源,病倒了,他成了人类的猎物。人类欣喜欲狂,将他装入囚笼。他终于轰动全球了。
  捕获者成了英雄。
  他成了世上第一例野人活体。
  他不饮不食,不言不动,日夜思念野人山。顶级的专家们绞尽脑汁花样百出而终无计可施。
  他死了,眼里含着两颗晶莹的泪。
  全球举哀!科学界据此推论,野人的智商情商已接近人类。鉴于活体已经死亡,为更好的研究自然,造福人类,今后需要捕获更多的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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