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病痛中的歌声
已是秋分时节，天气依然十分闷热。
午睡后，他吃了一些水果和一盒牛奶，沙发上休息一会，已是下午三点。像约定一样，他站起身来，在客厅到阳台这个十米长的空间里，来来回回走动起来。
他似乎边走边数着步子，又像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走累了，就放慢脚步，搓搓手，做做深呼吸然后，静静地坐在电脑桌前，阅读一些喜欢的文学作品。不过，最惬意的吋刻，还是打开手机，聆听精心收藏的一些歌曲，此时，他跳动的心跨越千山，飞向海角天涯……直至做好晚饭的妻子一声呼叫。
这仿佛成了半年多来，他每天的必修课，他因此获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悠闲与愉悦，一种由衷的解脱。
近年来，疾病三番五次地困扰，他不得不接受一次又一次手术的磨难；而手术的并发症带来的躯体缺陷与痛苦、不适，更使他在惶惶不可终日中，时刻感到生命的脆弱、无奈与无助。
他是一个行医多年的医生，对许多常见病和多发病并不缺乏了解，甚至对一些疾病有较深刻的认识。可是，一种慢性病悄无声息地在他身上潜伏多年，他却毫无所知，直至一次偶然体检发现时，疾病已发展到中晚期，并继发上一种新的疾病……他一时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体检大厅门口，脑子里一片空白。
接下来的日子，治疗，复发；复发，治疗……直至最后一次了断性的手术——切除患病的器官，疾病才算告一段落。
肉体上的折磨看似停下了，心灵上的创伤却使他有些惴惴不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原因染上这种病，这可是一种很难治愈的传染病啊！
仔细一想，30多年前，他在为一个患有此种疾病的病人施行手术时，鲜红的血液粘染了他破损的手套，病毒大概由此入侵到他的血液吧……即使不是这样，当了几十年外科医生，做了几十年手术的他，出现类似情况的感染，也实在是难以避免的，可以理解的。
痛苦与失落中，他想到医生这个庄严、神圣的职业，他不后悔自已的选择，但执业过程中，只顾埋头工作而忽略自身保护，确是有些太粗心了。待疾病发展到中晚期，人体免疫功能下降，出现一系列并发症和继发新的疾病时，生命已经处在危急的边缘……
好在人老了，他依然是一个性格开朗、乐观向上的人，他有一颗不甘失败、热爱生活的心，于是，很快从失意与痛苦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他想起激情燃烧的年代，想起几十年不懈奋斗的青春岁月，那些充满激情、催人奋进的歌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久久不能散去……他顿感青春洋溢，热血沸腾！
人们常说“诗言志，歌咏情”，几十年里，信念坚定的他，是在充满理想和激情的歌曲声中走过来的。
在国家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他从一所医士学校毕业，分配到一个十分艰苦的民族地区工作。一干，就是30多个春秋。
他记得上世纪60年代的一个春天，为响应毛主席“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号召，他同10个青年男女同行满怀豪情，高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大海航行靠舵手》等革命歌曲，踏上十分艰辛而光荣神圣的创业之路——到一个特别偏僻、贫困的山区，白手起家，创办医院，解决乡民们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
在这些革命歌曲的鼓舞下，他们发辉聪明才智，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自己规划、设计改造，自己亲手布置门诊、病房和辅捡科室，接着，又步行几十里山路到县城搬运药品、器材……硬在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把一座距离小镇一里多路的古庙，改造成一所功能较为齐全和适用的片区卫生院。
接下来的日子，根据山区人居分散，门诊病人少的特点，他们又组织一个个医疗小组，不分春秋寒暑，肩挎药箱，脚登行军鞋，在充满激情的一支支红色歌曲声中，巡回在人迹罕至的偏远深山……他们送医上门，送药下田，同乡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为一座座茅屋送去党的温暖。
在两年的时光里，他们历经千辛万苦走村串寨，脚迹撒遍大山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每一户人家。他们不仅成功救治了一批又一批急、慢性病人，而且宣传、普及了许多防病治病的卫生知识，受到广大山区人民的热烈欢迎和爱戴。在这个巫医盛行，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贫困山区，他们终于站稳了足跟！
这是怎样的一段美好时光昵？在借宿山村的一个个宁静的夜晚，他们触景生情，齐声唱起一首首经典、优美的民歌，进一步拉近了与乡民的距离，融合了相互的情感。尤其那首脍炙人口的《草原之夜》：
美丽的夜色多沉静
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
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
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宛转悠扬的歌声，回荡在一片山野，感动了从四面赶来的山村姑娘、小伙和阿爸阿妈，只见激动的眼泪中，响起阵阵热烈的掌声、欢笑声！
那是怎样的一段美好时光昵？他们有的成了市、县先进工作者，有的收获了幸福、甜蜜的爱情。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在思想上、身体素质上受到很好的砺炼，业务技术取得长足的进步，为后来的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若干年后，人员流动，新老更替，他们先后离开这所小小的山区卫生院，离开这片为之热血奋斗过的美丽山川……
如今，几十年过去，斗转星移，记忆，却还那么亲切，那么激动人心；那一沫沫泪水，一张张笑脸，一曲曲歌声，仿佛发生在昨天和眼前！
假如人生有笫二个青春，那该多好呢？他忽然想，如果是这样，他将不负时代的期望，把自己燃烧得更旺……
但他转而一想，如今的自己，日复一日地沉浸在歌声和甜蜜的回忆中，不又回到几十年前的美好时光了吗？
他会心地笑了，美好的青春，美好的时光，已经永远留在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