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鲁西南,地瓜也叫芋头,秋天收地瓜,也叫刨芋头。我吃的出来,这酒桌上经常吃的芋头扣肉,用的肯定不是家乡的地瓜,是南方的一种也叫芋头的植物。

  那是我六、七岁时的一件事情,秋天的天气已经很有些凉意,队里在一个叫洪沟的地方刨地瓜,爹和男劳力在前面很远的地方,争先恐后的向前刨,娘和一帮妇女跟着分的在后边拾地瓜。许多像我一样的半大孩子,在翻出的新鲜土地里,寻找遗留在土下面的“漏网分子”,如有人用小镰刀在土里找到一块拳头大的地瓜,像发展一块金元宝似的,会兴奋的偷偷笑着,放回自己的篮子或大人告诉的自己家分到的地瓜堆上去。

  那天该着我发财,在搜寻了许久,只拾到了像小胡萝卜粗的几个小地瓜,天慢慢暗了下来,看着几个小伙伴的成果都比我的大,心里正感到有些失望的时候,在地边上,我伸到土里的镰刀像被什么卡住了,我使劲活动着,抽出了镰刀,我心里慌慌的,索性跪了下来,把上面的土刨松一层,用双手捧走或扒到一边去,再刨一层,再把土扒走,经过这样反复了几次,伸进土里的一双小手的触觉告诉我,这下面有“大东西”。当我从用手清出的坑里,看到红红的表皮露出来时,我的心跳更快了,呼吸也有些急促。我前后左右看了看,不管大人、孩子,没一个注意到我。那一刻,我一闪念间,向露出一点身子的东西上盖了一些土。但我又控制不住那东西的诱惑,用沾满泥土的小手,胡乱抹了把冒出细密汗珠的小脸,重新埋下头挖了起来。

  那当东西被我从坑里请出来的时候,我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足有自己的小枕头那么大,我环顾了一下周围,每家分得的地瓜堆上,也没有一块那么大的。那是有生以来,我见到的最大的一块地瓜。

  许多年后,我还对那时自己的作为耿耿于怀。

  我歇息了片刻,也平静了下自己心跳过速的心情。用沾满泥土的小手,又胡乱抹了几把冒出细密汗珠的小脸,然后站了起来,没有顾上拍打一下身上的泥土,用劲抱起那块地瓜,向不远处的娘走去。走到娘身边,我喘着粗气,自豪地对埋头拾地瓜的娘说:娘,你看。娘听到我的声音,回头一看,儿子灰头土脸地抱着一块大地瓜站在面前,娘说:那儿来的?我昂着头,指着不远处的土坑说:我在那儿找到的。这时,娘的脸上现出了些微笑容。这时,正在负责分地瓜的队长山羊胡转过了脸,山羊胡盯着我手里的地瓜看了看,急步走上来,一只手从我手里把那块大地瓜夺了过去,山羊胡也没有想到这块地瓜会有这么沉,我一只手没拿住,那块大地瓜向地上掉去,不偏不斜,正好砸在山羊胡的脚上,山羊胡呲牙咧嘴的样子,险些把我和大家逗笑。山羊胡弯下腰,用双手把那块地瓜捡起来,狠狠的往前面没分的大堆地瓜上抛去,嘴里冷冷地吐出一句话:这么大的地瓜,你从哪么挖的,肯定是偷的。

  见自己费劲找到的大地瓜,被那个可恶的山羊胡没收了,我看看远处躺在大地瓜堆上的那块地瓜,又看看无可奈何的娘的脸庞,委屈地哭了,先是憋着不哭出声,慢慢哭出了声,我越想越委屈,越哭声音越大。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向这边看。那时我多想,爹听到我的哭声,快步走回来,从大地瓜堆上把那块地瓜拿回来,放在我的手里。山羊胡如再无理,爹上去给我两个响亮的耳光。但我泪眼中好像看到爹,只向回随便看了一眼,又埋头去干活了。娘劝我:小,走,咱那边有一大堆地瓜哪。我哭着断断续续地说:那真是我从后边地里,自己挖出来的,凭什么说我偷的,凭什么给我收走?娘把我领到自己家分的地瓜堆前,对我说:小,你看看,咱们家有这么多地瓜哪,那一块破地瓜,咱们不稀罕,咱们不要了。听了娘的话,我的委屈更大了,我觉得娘不理解我,娘会不会也和那山羊胡一样,认为那地瓜是我偷来的。我大声哭着,把娘拉到自己挖出地瓜的那个土坑前,一字一顿地说:那——块——地——瓜——瓜,是我——从——这里——挖——挖出来的。我瘫坐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灰天暗地,娘没办法,用袖子给我擦了擦眼泪,又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训我说:你再哭,我不管你的事了。我的哭声慢慢小了。娘怕耽误时间长了挨训,走回了干活的地方。

  我可能哭累了,就趴在那个坑前睡着了。我先是一声一声的哭着,后来脸上突然微微地露出了笑容,是不是在梦里,我的那块大地瓜,又回来了我的怀里?

  想到这儿,我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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