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个时候,上高中才开英语课,但一共也没上几节课,英语老师调来调去,整个到高中毕业,连28个字母都没认下来。学习上也是稀里糊涂,语文还好些,数学、物理、化学不会了,就抄别人的答案。有时考试把课本顶在腿上,能看书就看看书,看不了书,就看同桌的答案。虽然恢复了高考,那时自己还没太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总觉得自己已是高中生,在村人眼里已很不错了。有时也提醒自己,不好好学习,将来还是没出路,天天这样混,怎对的起每个星期这一大袋子干粮。因是按考高中时的成绩分的班,一共四个班,我分在了三班。所以班里的学习氛围也不是特别浓,有很大一部分人是来混个高中文凭的。班里也有几个爱学习的,比如丁泉的刘义昆,李山头的李亮修等。记的二班里有个李山头的,好象叫张士笃,学习特别刻苦,他们村有个人考大学出去后,在北京一所大学里当教授,那个人就是他学习的动力。当年毕业时以上几位都也没考上学,不知他们后来的命运怎么样?我们村里和我们一级的有两个人考上了中专,一个男生,一个女生,现在都在外地成家立业了。

夏日里晚上到刘河村里看电影,那时候路还在滚水坝那儿向下走,走到崖子顶上,正好一个人用自行车驭着放影片的铁箱子走到那儿,他站下来想找人帮忙,我走上去说,我帮你扶着吧。我帮他扶着下了大崖子,又替他提着一个影片箱,聊着天进村了。放电影的地方在村中沟里的小学前,走到那儿那人让我坐下,他吃饭,问我吃不吃?我觉得肚里有点饿,又不好意思说。他给我盛了一碗面条放在我跟前说,吃吧。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起了筷子,吃完后他又给我盛了一碗,吃完后他又给我找了个座坐下。我那时想的可不是学雷锋做好事,我的思想还没有那么崇高,我想的是,人做好事,总会有好报的。

我们那时的思想还比较僵化,心里对某位女同学有好感,也不敢表现出来。你要和女同学多说几句话,别的男生心里可能羡慕你,表面上却看不起你,说你心术不正,起你的哄。安排座次时都盼望能和一位漂亮的女同学分在一个桌上,有如愿的,心里就会觉得很美,不如愿的,就会盼着老师下一次排位时自己能有好运,表面上对女生都是不屑一顾的。上晚自习时,老师不在,前后位的几个人就凑在一起聊天,说些农村里家长里短的事,也说些听来的外边的奇事。有聊的特别投入的,前面老师站了好一会了,他们还在说笑着,他们中的某个人突然发现班里这么静,回头一看,老师正盯着他们,这位就会脸红着坐直了身子,听候发落。老师会说:没关系,你们几个接着聊吧,怎么不聊了。几个同学就会自觉的站起来,老师不看他们,自顾讲别的事情,等事情讲完了,看站着的几个怪可怜的,粗声说一句:你们几个怪累的,坐下吧,今后上自习接着聊。老师一出门,侥幸没被逮住的,几个人互相看一眼,会心的笑起来。挨说的就会后悔刚才咱们几个一个小心点的也没有。大部分同学都被罚过站,包括班干部们,后来我们就给班主任老师起了个外号,叫接触不良。因为我们教室里有个灯管老是闪动,他站到桌子上修了几次,每次动一下启动器灯管就不闪了,待不多长时间灯管又闪起来,他自言自语说,接触不良。后来有一个同学带头把这四个字送给了班主任,算作对老师罚站的报复。

后来班里转来了一个小白脸,一口的天津话。说是在天津太调皮,不好好念书,净打架,送回老家来混个高中文凭。那同学是个瘦高个,看上去刮大风都能把他吹倒。我们那时想不明白,这城里人有钱怎还养的这么瘦,还不如我们这些吃玉米面和地瓜长大的孩子身子骨好。他给我们讲城里人的事情,讲他打架的故事,他给我们看他头上和身上的疤,说这儿是砖头拍的,这儿是刀子捅的。我们听了都有点毛骨悚然,心想这城里人真是够野的,有话不好好说,打的什么架。时间长了,他和我们相处的都挺好,吃饭时经常打开个鱼或午餐肉的罐头,经常让我们几个班干部尝一尝,见推让不过,我们就尝一口,让过了他就自顾自吃起来,我们心里想,还是城里人有钱,什么都肯花钱买着吃,自己将来有钱了,想吃什么也买什么吃,把能买到的没吃过的好东西都要买来解解馋。

夏天午饭后,我们几个男同学结伴去东山上或西山上去逮蝎子,去东山时我们走到东山根拖拉机站后边上山,一块块的掀石头,凡是能掀动的石头都会掀翻了看看,有时蝎子会趴在石头下,有时会附在石头上,蝎子是一种药材,收购站收了先用开水烫死,再在太阳下晒干。蝎子的尾巴有七个节,若不小心被蝎子蜇了,它会把有毒素的尾尖刺入人的皮肤里去,被蜇的地方立即就会肿起来,痛疼难忍。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从家里带来的玻璃瓶子,还用筷子或竹板作一个夹子,雨后的蝎子要多一些,我们说笑着能逮到山顶的东面或北面去,站在山顶上能看到从没去过的一个小村庄——辛庄。觉得这边山上能走到的地方都走到了,就会转移阵地穿过刘河村去西山,有时能到和旧县交界的悬崖去。头两年一个老家的朋友邮来两幅拓片,让给他办事送礼用,那拓片上共四个字,是:大空王佛。说是北齐时代的安道一写的。那石刻就是从那山上的一个石壁上发现的,日本人对安道一的作品特别崇拜,曾去不少人探访过,现已封起来了。那是公元前557年后至公元600年前的作品,距今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我们手里谁也没有表,估摸着快上课了,我们就下山向学校跑。去的最远的地方离学校大概有十几里路。若逮十几个蝎子,就自己去卖,有时能卖一块多钱。逮的少了,每人只逮了两、三个时就放在一起去卖。卖了钱买点吃的大家一起吃了过一回共产主义。有时赶回学校发现已经上课了,院子里很静,就提心吊胆的悄悄溜回宿舍,不敢回班里去。在宿舍里挖空心思想办法,怎么来应付即将到来的老师的盘问。在收购站里见过,那儿的工作人员把蝎子用油炸了吃,那时我们想,他们吃的不是蝎子,是钱。再说那东西有毒怎么能吃呢。多年后在城市的餐桌上吃蚂蚁上树这道菜时,也亲口尝到了油炸蝎子的滋味。

有一年春天,县里来拖拉机站前面的地里开公审大会,有偷牛偷羊的,有故意放火的,这些都是陪绑的。共有十几个犯人,每个人的背后都插着一个大牌子。有两个人背后的牌子上打了红×,他们才是真正的主角。台子下人山人海,全公社的人都被要求来开会。一个是投毒杀人犯,生产队长睡了他老婆,他给队长家的面缸里搀了老鼠药,送队长全家上西天了。听了这事,许多人并不多恨这位好汉,倒都有些同情他,他要是只把睡他老婆的队长药死,没毒死队长的老婆、孩子,人们更会认为他是为民除害了。另一位是和邻居有矛盾,一天早上,邻居去打水,他看周围没人,把邻居推井里去了,把邻居挑水的工具全扔井里去了,他怕邻居淹不死,又搬了两块大石头扔井里。大家都觉得这个人枪毙他三回都不为过。两家有再大的仇恨,也不能那么残忍的害死人命。清脆的几声枪响后,那两个死囚应声倒下,这时候全场静极了,囚车冒着烟开走了,人们离开时的脚步都变的有些沉重。

学校北面路东有一个钻井队,每当饭后出去玩,看见戴着柳条安全帽、穿着工装的钻井工人端着盛有肉菜的饭盒、吃着雪白的馒头时,我就想,哪一天我也能当上这钻井工人多好,虽然也是干活,但能挣很多钱,不但能吃好的,还能够到处去见世面不说,一定也能引来许多年轻漂亮女人的目光。我们有时走近了去看,看钻井工人们从井下打上来的一节一节的石头,要是这地下有金矿、银矿或铁矿,既是有煤矿也行,要是能有石油更好,那样我们就有可能不走出家乡就能当工人了。如能当上工人,就是家在南片,也能找上个漂亮媳妇了。南片没有水浇地,所以长的好点的女孩都嫁北边来了。

后来钻井队卸架子走了,像原先在我们村打井的一样,什么好消息也没留下。当时刘河大队的给钻井队送了两头猪,钻井队把一套管子给留下了,那口上用木头锥子堵上了,还是有水从边上溢出来,那水既清又凉,夏日里总有走路的人们停下来到水管前,用两只手捧着喝个够,然后再洗上把脸,那叫舒服。如若把木头锥子取下,就可以浇地,水能窜出地面好几米高,这可给刘河村里省了不少电钱。后来乡里在那个水管上建起了矿泉水厂,我在北京又喝上了上高中时喝过的家乡的地下水。听说过这样一件事,刘河村的一个老农去省城济南办事,走到后打听着找到了考学出来在省城工作的侄子家,一进门侄媳妇甚是热情,让老人坐沙发上后,忙问老人:大爷,您喝点什么,可乐还是矿泉水?老农说,什么都行。侄媳妇拿出一瓶矿泉水说:这还是咱们老家产的哪。老头接过来端详着瓶子,侄媳妇去准备饭了,老农小声对侄子说:这就是咱村东装的那水。侄子说:是。老汉笑了笑,对侄子说:咱家用这水喂牛。

有一天星期五晚上,舅舅让表弟来告诉我,这个星期天不让我回家了,星期天下午让我父亲把干粮给我送下来。星期天让我跟他去给于林酱园里掏井。星期天一早我就去了舅舅家,我跟他们拉着工具去了于林。到了那儿,安上绞车就干了起来,有一个人下去掏,有两个人站在井口把拉上来的泥土抬起倒到一边去,剩下的人一起向上拉绳子。他们几个轮流下去挖,每次舅舅下去,别人喊:上来吧,差不多该换人了。舅舅总是说:再干一会。他是怕我不下井干人家心里有意见。我被安排和一个中年人一起站在井口上抬筐,一天下来腰痛的几乎站不直了不说,两只手都磨红了,还磨起了好几个血泡。中午的饭是人家酱园管的片儿汤,端上来一大盆一人一大碗就见底了,那片儿汤里放了不少肉,那饭真叫好吃。大人们每位都吃了有五、六碗,我吃了三碗后,觉得肚子有点撑的上了,又似乎感觉还不是太饱,看别人还有人在吃,我又盛了一碗,等吃完了,我觉得吃的饭已经到了嗓子眼,那是我记忆里长那么大吃的最好的一顿饭,我心里想,等我长大了,混好了,天天都吃这种片儿汤。下午干活时都有点不敢弯腰了,下午拉上来的泥土越来越稀,后来就换上了辘轳和水桶,等天快黑下来时,从底上摇上来的桶里已几乎都是泥水了。收拾工具后,每人分得了伍元钱,他们每人比我多得到了一盒金菊烟,回来的路上,他们心中肯定和我想的一样,今天晚上不用吃晚饭了。

寒假里,生产队里安排我们几个半大小子,到红沟挖土方,有长居、迎东,春祥、贵山,我想那儿只所以叫红沟,是因为那儿比较低的几块地里的土都是红的而得名。在一块地的东头上画给我们每人五个平方米的土方,让起了土扔到东头沟里去,上面是哪个生产队里的地,下边就是那个队里的苇坑,我们挖的那块地东头下坡很陡,长的苇子不太好,所以让我们把东头的地落下去一部分。我们天天扛着镢和掀去挖土方,那地冻的很深,一镢下去一个白点,等干了一天,冻土层挖的差不多了,天也黑下来了。第二天一刨,还是一镢一个白点。沟下河里的水已结冰,北面不远就是侯庄了。我还曾跟生产队里的大人们一起去侯庄村西的半山腰里挖过沟,当时要把洪范滚水坝里的水抽到张海村北的山上,让它从盘山水渠里流到我们村西的藏庄、刘庄、西北李来,把修渠任务分给各大队,各大队再分给各生产队。如能引过水来,我们生产队红沟这一大片地就成水浇地了,那是公社新来领导的主意,新官上任三把火,引水工程干了一半,不知什么原因就停下来了。劳民伤财,那用了许多劳动力没有修完的引水渠就那样扔在了那儿。干了一个假期,我们分的那土方工程落下去了一人多深,最后也不知道给没给我们记工分,记的当时去找过几次生产队长,他说有空时,我们去给你们量量。至今我二十年前当兵时带出来的小本上还写着这么几个字:红沟的土方还没给记工。

夏日里,星期天什么的出去割草,村东的孩子们爱上山,我们村西孩子的根据地就是河边,有时一天能下河洗好几次澡。我学游泳时是无师自通,下雨后家门外沟下面涨了水,我就是在那种混浊的河水中扑腾着学会的游泳,喝过水是肯定的,谁学游泳没喝过水。下河上来不一会又热的没办法,就找个荫凉坐一会,如没有阴凉,就盼着天上漂过一片云彩来,更盼着刮过一阵风来。下雨我们乡下的孩子是不怕的,只要不是特别大的雨,在外边割草有时能找到避雨的地方,有时找不到就索性站在雨里接受风雨的洗礼。

说起天下好吃的,已不是生产队里死了牛或杀了牛,生产队里的干部们围在一起炖牛肉吃。有位小伙伴说:天下什么好吃,鸡舌头。人家苏联从中国向那拉鸡舌头,一火车皮一火车皮的要,你想想,一个鸡舌头有多大,一火车皮能拉多少。割草累了,我们就望着远处山顶上的蓝天发呆,想象着山那边的人是不是和我们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对山里人来说,走出大山的出路无非有这么两条,一是考学,二是当兵。恢复高考后,在初一教过我们化学课的培才老师考上大学走了。有当兵的回来探家,穿着绿军装,戴着红领章、红帽徽,很是神气,他们的皮肤很白,他们的手上没有茧子,部队上再苦也比在家里吃的好。虽然大部分人几年后都复员回来了,但在当兵期间都能回来探家说上个媳妇。我要有机会能走出这大山,在外边找个可心的女人,给人家当上门女婿都乐意。

听课时也想努力把学的东西弄通弄明白,但总是学的一知半解,特别是物理课和数学课,老师总是自顾在台上讲,讲的很快。讲了问同学们明白了没有。大部分时候我们一口同声的回答:不明白。老师再讲一遍,还是那么快,老师再问:这回明白了吧。也是只会有几个人回答明白了。老师就说我们这个班的学生笨。课下没办法,真把老师讲的课弄懂的也不多,所以能独立完成作业的学生就很少,快到交作业的时候了,只能拿别人的作业来抄答案。日久天长,学的功课一点也不扎实,有时也想,这样混下去,将来还是只能回村里修地球,心里就有些惶惶然。但看同学们都这样混,也就原谅自己了。日子就这样没滋没味的过,午饭和晚饭后照常是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出去逛街,我们一起的有郜刘迎、刘长征等,郜、刘都是工人家庭,吃的和穿的都比一般同学强一些。

村里有两个学生比我高一年级,我想他们若是考上学走了我将来怎么办?回村去会抬不起头来。我又一想,反正我们一级的有七个人哪,不会都考上只剩下我自己吧。我们村上的同学只有东庆和我分在了一个班,我们的关系相处的很好,回家去学校总是约在一块走,可他上了没一年,他爸爸给找了工作就去县城上班了。

直到那时。县城对我还只能到想象中去寻找,记的上小学时,有一位老师骑车去县城给学生们买课本和白纸,回来累的好几天缓不过劲来,我们对那位老师是既感动又羡慕,感动的是他为学生们不辞辛苦,骑车去七十里外的县城买课本和纸,羡慕的是他看到了县城是什么样子,逛了县城里的新华书店。

独自一个人待着时也会想许多心事,想自己贫穷的家境,没有一间像样的房子,没有经济来源,今后会像父亲一样去土里刨食,风里雨里忙忙碌碌一辈子,只是为了养家糊口。要是当时接到的高中录取通知书是个中专录取通知书多好,管它是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只要是能吃商品粮就行,到时候回到家乡来工作也高人一等,每天骑着车子去上班,每月底都会有工资领。分到别的地方工作更好,过年过节时带着老婆、孩子回家看父母,得招来多少乡人羡慕的目光。现在这种学习状态,肯定考不上任何学校,学过的知识都是似懂非懂,一下子怎补的回来,除非回到高一重新学起,但这种可能不太现实,家里能承受的了吗,既是家里咬牙供你重新学起,你能保证能考上学吗?如考不上学,良心上怎对的起那日见苍老、含辛茹苦的父母。再说了,在这儿当老学生,认识的老师和学生射来的异样的目光怎受的了。越想越烦,还是得过切过,混一天算一天吧。

农闲季节,父亲跟队里的石匠队去给村里的人家盖房子,有时一下子能拿回几十块钱来。他们去东山根或村南的山上去打炮眼,炸了石头拉回来,再一块块的凿平,再一块块垒到墙上去。手上磨出满掌茧子不说,冬天会裂许多口子,干活就可能震出血来。给人家盖房子,才开始出地基要请吃一次饭,最后房子盖完再请吃一顿,有家境好点的人家,房子盖到中间还会加请一次。最危险的是上门顶石或窗户石的时候,那石头有时上千斤重,一不小心就可能出事,所以一个人在外干活,家里的人也会牵肠挂肚的。一场活干下来,平均一天能挣二块多钱。我的学费钱就是从这儿来的。我那时就盼望着自己早日能有出息,好为家庭分担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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