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月份的一天,连里领导找我谈话,问我愿不愿意去锅炉房工作。那时候我们都追求进步,天不亮就悄悄起来扫地或去打扫厕所。我认真地回答,服从组织分配。领导说,那好,你准备一下自己的东西,下午锅炉房的孙班长来接你。
孙班长是陕西人,个子不高,身体很瘦,脸庞也很瘦削,工作上很认真,是志愿兵;还有个副班长姓王,甘肃人,身材和班长差不多,爱张着大嘴笑,人很老实,和我很说得来。才开始他们谁上班都带着我,用小车从屋外向屋内推煤的活,就成了我的专利。跟他们从头学起,先把顶上的一个水箱加满水,再看锅炉玻璃管的水位用不用向里加水。然后打开鼓风机,吹一会,让压住的煤火燃烧起来后,用大铁锨向里加七八锨煤,把门关上,跑步去洗澡池的大房间,用铁钩子伸进水里,挂住木塞的提手,摇动提上来,把脏水放掉,把池子冲干净,用大木塞缠上块布堵好下水口,再向里放清水,水放到离池子口20公分高为佳,放多了人进去水溢出来浪费,放少了人蹲里边泡不过来。把洗澡间和换衣间里战友们扔下的破手套和臭袜子、旧报纸捡起来。
冬天还好,特别是夏天,打开炉门,里边的火烤得脸生痛。
一年四季,上班时首先要换上工作服,帆布的,很厚,还要戴个旧军帽,不然倒火时,窜出的火苗容易烧了头发。里边的煤渣厚了,火旺不起来。先向着旺的一边多加几锨煤,等火更旺一些后,把鼓风机调小,把那一边燃完的煤渣清出来,把旺火那边的煤摊开,加上新煤,等火旺了后,再加煤开大鼓风机,别看这活简单,没技术含量,新手操作不当,烧着烧着就会把火烧灭了。
锅炉房的边上就是木料场,清出的煤渣,还要防备有风着火的问题,有风时就用水管把清出的煤渣浇一遍。院子里有个水井,先要把水抽到锅炉房外的小水池中,然后再用压力水泵向锅炉里和水池里加水。
说到抽水,夏天还好。山西山里的冬天,平均气温应该在零下二、三十度,外边的水管没有一天不冻的。先用汽油喷灯一节节、一根根地烤,觉得差不多了,就开一下水泵试试,管子没通不上水,不用去看,听动静就能判断出来。有些不小心,沾水的手碰到管子,经常就拿不下来了,手被撕掉皮的事三天有两天会发生。
有时团里的领导来洗澡,会让公务员跑过来给说,让提前烧水。一般干部,他们总是在第一拨下班回来的队伍到达前来。他们会带不少报纸,铺在更衣柜里或放在长条凳子上放衣服用。他们走后或最后打扫卫生时,我会把报纸全捡起来,不是为了卖废品,而是等工作之余,在墙根里一坐,一张张找上面的文学作品看,下井的战友们回来,有的就和我开玩笑,王培静,墙头上看报纸,又在加强学习啊。记得文学作品最多的是人民日报的副刊和中国青年报的副刊。有好的短小说和诗歌、散文我就放在一边,等下班时带回住处,剪下来贴在一个本子上,几年下来,我竟剪了有好几大本。
自从参军后,我就坚持着记日记的好习惯。每天晚上睡下了,趴在枕头上,我就想,这一天有何收获,有何启发。大部分记得的是当时的工作状态和所思所想。幻想着哪天,运气会落到我的头上,受到上级的重用;或想象未来的女友是个什么样子,她不一定很漂亮,但一定很可爱,很单纯,很纯洁。
没事时我就开始了写东西,写的都很短,最长的也就几千字。对了,我们一连有个湖南兵叫周华东,比我们早一年当兵。他像雷锋一样,个子不高。他也爱好文学,我们俩没事时就找到一起聊文学、聊人生,他懂得比我多,他的字更是写得龙飞凤舞,像毛泽东。我几乎是有些崇拜他。我们俩聊得特投机,在这荒芜的山沟里,他是我的第一个文学知己。出来一起散步时,他经常大声对着山谷喊:老天爷,我们的出路在哪儿?我们俩商量合写一部中篇小说,他写前半部分,我写后半部分。主要故事梗概是我俩一起聊出来的。休息时,我们各自按照分配所要表述的故事写作,一个月后都拿出了初稿,我们的心中好像看到了一丝成功的曙光。署名时,他为了配合我,用了一个娴字,我们的笔名叫就静娴。两年兵后,他要求退伍,连里已经同意他的要求,那时我心里很难受,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文学知己,他却要走了,而且可能一辈子,再也不会见上面。原先稿子放在他那儿,他要走,我心里很矛盾,想了好几天,才吞吞吐吐对他说,要不,咱们一起写的那稿子放我这吧。他说,行。并痛快地给了我。至今那部手写的书稿连同后来我和华东的通信,还收藏在我的书柜里。我们通了两年信吧,不,可能时间还要长,我调总后以后还通过信,后来由于他工作变动断了联系,至今我还保留着他的一张黑白照片。我曾从网上搜索过,没找到他的一丝信息,他的同乡战友一个也见不到了。兄弟,你在湖南过得还好吗?
两年兵后,我攒下了点钱,请假坐部队去买菜的130去了大同。坐在车后的车箱里,颠 箥得厉害,好像车不想让你的屁股和他接触。一般干部进城,也是坐这样顺路的车。不过坐这样的车也好,可以看路两旁的风景。
到了大同,和司机说好,几点在什么地方等车。然后各自去办事。我找到了一家卖相机的商店,这时一个中年人,手举一张报纸凑到我跟前,装着也看商品的样子,一位工作人员咳嗽了两声,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用手去摸我装钱的上衣兜,我的手和他的手似乎碰了一下,他放下了手,转身向外走。走到门口,好像还回头向我这边笑了一下。很少有机会进城的我,差一点被小偷偷了。我买回来一台东方120相机,是天津产的。还有胶卷、暴光机、相纸、定影液、显影液。
那时想的是,如将来不能在部队呆,回到家,走村串巷去照相,也算有一门手艺。
洗相片是跟矿灯房的陈士玉学的。他的家景比较好,早买了相机。他的腰不好,下了一年井后,被安排去了山阴精神病院去陪护一个老乡,在那呆了一年,他自己回来也都快成神精病了,眼光都有些呆直。回来后他被安排在了矿灯房,由于是老乡,和原先在连部当文书的张方生我们几个走得很近。
白天到山里给战友们照相,有时让他们给我照,晚上开始洗照片。由于住的小屋里有光亮,,就到战友们换衣服的更衣室里去洗,因为那儿的窗户都是封死的,门口也挂了破褥子当门帘,拉了灯是最好的暗房。先用温水把定影液调好,在黑暗中把胶卷从相机里拿出来,抓着两头,活动着轻轻在水里泡,大概是三到五分钟后,拉开灯就行了,然后把胶卷晒干,这是第一步。洗相时,先拉了灯,在暴光机里放一张相纸,把剪开的底片放一张上去,按红纽让灯闪3下,把相纸拿出来放时用温水调好的显影水里,五至十分钟后就可以开灯了。最后把照片贴在干净的玻璃上,等凉干了,照片就自己掉下来了。第一次自己操作,心里充满了好奇感,当全部过程完成,看到成相的照片时,别提有多激动了。
我来锅炉房不久,又调来了一个甘肃兵,也是81年入伍的,名字我忘记了,瘦瘦的,有1米76的样子,特爱干净,每天下班后,换上白衬衣,把皮鞋擦得很亮才出去。由于和王副班长是老乡,他们之间说话时经常用家乡话,说得很快,有时我们听不懂。王副班长30多了,不知回家了多少次,改志愿兵后才领回来了一个小媳妇,看上去也就20多一点的样子,长得挺好看,不太爱说话。好像在这边腾出了一间房子给他们住,所以孙班长就做了一个正反面写着男、女的牌子,挂在我们自己搭建的临时厕所上。
我们旁边是理发室,理发员是我同年的老乡叫郜化青,个子不高,很瘦。他是部队唯一的一个理发员,去金沙滩一个地方理发馆学的理发。他理发时,我没事经常去凑热闹,赶上人多,有老乡坐在椅子上等着,我说,我给你理。他问,你会吗?我说,怎么不会,我理的并不一定比他差。我拿起推子就下手,老乡说,你别给我理的和狗啃的似的。我说,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理了一半,我不知如何向下进行了,化青接过推子说,理的还真不错。老乡说,你们俩就胡弄我吧。
由于我们的宿舍建在山根,屋里没有掏地炉子。让机电的老师傅给我们焊了一个足有半人高,一抱粗的铁炉子,烟管用的是根大钢管。炉子烧望的时候,炉身和钢管都是红的。我们那儿最不缺的就是煤,那么冷的天,头天洗的衣服都不耽误第二天穿。
有时下大雨,听到后边有动静,早晨起来到后边一看,由于是土山,土和淤泥已经把我们的房子埋了半边,心里不免有些后怕。
到部队后,我就让家里把我高中时期的课本全寄来了,我没事就复习功课。三年兵时吧,有老乡传过信来,说连里挑的先进,去大同322医院体验,准备送他们去北京参加军校考试。但只有三人身体合格,剩下的都是转氨霉高。这次你有机会了,当时回来当干部,关照点老乡,别装不认识。
我心里还在暗暗高兴。没过几天,人家去北京考试的人都走了,我才知道消息。那时我心里绝望到了极点,我不知自己的前途在哪儿?
我报名参加了辽宁丹东《回族文学》举办的杜鹃文学讲习所的学习,我把写的习作不停地寄给他们,他们寄一些自己编的函授材料,一年下来,终于有一篇习作上了学员作品选。接着又上了南京《青春》杂志举办的函授班,一年中有两篇习作上了专发学生作品的《作家之门》,还上了浙江《文学青年》办的函授班。后又报了山西太原办的函授大学,函授通过了十几门功课,又让去大同参加自学考试时我没有去。一是去大同坐车很困难,二是怕领导说不专心工作。
先是孙班长转业走了,王副班长当了班长。我被安排去怀仁县城参加司炉培训班,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很是高兴和兴奋。万一碰上个漂亮姑娘一起学习,说不定……
没想到,走到报名时一看,青一色的老爷们,你想呀,谁家漂亮女孩去烧锅炉。天天有工程师给我们上课,讲锅炉的构造,讲气压,讲上下排水。别以为烧锅炉不需要什么技术,你要锅炉里没水了,烧的气压再高,会发生锅炉爆炸,锅炉会飞走,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方。我天天认真听课,记笔记,画图。由于我们那个班是全雁北地区的班,所以学员来自的面很广,大部分是煤矿的。有时夜深了睡不着,到住的招待所门口转一转,由于年轻,不抗饿,看到门口有卖馄饨的小摊,花一块多钱买了一碗,那是我平生头一次吃,吃完后回味无穷,认为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
我回来后,班里来了3 位83的陕西兵,一个农村的,二个县城的。我开始带他们。带了没几天,他们就要求独立操作,有时烧着烧着火就灭了。我告诉他们,起炉渣不要太多,要把一边的火烧旺,一部分一部分的取。有些过程完成了,第二天开炉时,火是灭的。我告诉他们原因,封火前,一定要把新填进去的煤火烧旺,然后再用细些的煤盖严。
又是一年入伍时,我给家乡平阴县广播站写了篇广播稿,意思是部队是所革命的大学校,以自己和战友的亲身体会告诉适龄青年,到部队来吧,这儿是你们成长的熔炉。没多久县广播点就播了,家里写信告诉我。后收到了五元钱的稿费。那是我平生的第一份稿酬,我没有去取,也不知道如何去取,就一直放在自己的文字资料里了。
老乡当中,考学走了一个,上教导队去了三个。上教导队的人提了干,都回到了煤矿,有的当了排长,有的当了司务长。几年后传来消息,考学走的那个老乡,分配到东北某部当参谋,因家里老人逼婚,从家回部队时的路上,在住的招待所里开枪自杀了。
我们归机电排管。我们的排长叫杨昭明,贵州人,人很精神,爱笑,就是眼睛小点,一笑两只眼睛就成了两打缝。他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工作能力特强,井下的机电设备没有不精通的,为了节约经费,没事就组织几个年轻电工缠电机。他人很正直,干什么都是一马当先冲在前头,再苦再累也不会说什么。后来王班长转业后我当了班长,他经常对我说,小王,你要好好干,锅炉房这一摊我就交给你了,有什么困难给我说。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排立过集体三等功,我得到过好几次嘉奖和优秀个人。
特别是冬天,夜长,晚上饿得难受,我们就拿一个矿灯,路上不敢开灯,怕人发现,摸着黑去了连队废弃的菜窑,扒开门,侧着身子进去,想找点吃的。发现几个土豆,一看是烂掉的。一听到点动静,就不敢动了,万一被巡逻的发现,你没拿一点东西,也会把你押到连部去,到时丢人可丢大了。所以心惊肉跳、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里边转了个遍,也没找到点吃的。最后发现了一棵白菜,干得像柴禾,扒了一层又一层,只剩下了半个拳头大的心还有点水分,回来的路上我们一人吃了两口。
部队的电视都在连部里,雪花太大不说,不到九点,文书就关了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