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美味—雪豆、泥鳅汤
身在异乡为异客，追寻家乡的味道，往往是一种乡思的表达。印象中有几年，在东莞长安工作的时候，时不时利用周未难得闲暇，和一伙老乡，驱车近两小时赶往石碣刘屋，不为别的，只为到咱于都乡亲开的一间普通的家乡菜馆里去整一桌家乡菜尝尝。一伙老乡，一边品味着家乡的味道，一边说着家乡话，聊聊家乡的一些人和事，在外打拼的酸甜苦辣、失败与成功，探讨未来可能有的机会和合作的可能，其乐融融。浅酌几杯，更是一种难得的放松和舒坦了！点的菜，自然便是家乡常见的菜肴：棕包炒肉、米粉肉、烧皮肉、鱼丸、肉丸、鱼卜、黄焖鱼块、烧鱼子、炸茄子、藠头炒腊肉、猪肉焖豆腐、辣椒炒河鱼干、辣椒炒香肠、酸菜爆炒大肠、青菜芋子。其中很多食材都是用客运班车从家乡带过来的，天天有班车从于都发往石碣，提供了这种便利。
尽兴而归时，自己心里却时常会念想起一道儿时家乡的美味，雪豆、泥鳅汤！这道汤菜，说不上是家乡的特色，估计南方诸省很多地方都有，石碣刘屋的家乡菜馆这里，初春到阳春，制作这道菜的食材都会有，记得点过一两次，但雪豆是用尿素、大棚规模产出来的，不仅煮不烂，而且没有儿时家乡农家肥栽种出来的鲜香，泥鳅也是专业养殖场养出来的，肉质偏硬且不鲜不香醇。无论是汤、雪豆、泥鳅还有醮味的酱油调料，感觉都跟家乡儿时的味道差得太远，便不再点。怀念家乡雪豆、泥鳅汤的鲜香，儿时捉泥鳅，烧制美味的场景、经历便一番一番漫过心头。
老家位于于都的第一大冲积小平原—固院的操所里，儿时，老家房子和古城隍庙两两相望，原来中间隔着的全是一垄一垄的田野，323国道穿越而过，国道两边种着高大的油桐树，向东朝潭头圩方向，沿路过完我家，最近的一处房屋便是5里地外的古城隍庙了。而家门前的这一大片田野，便是我们抓泥鳅的沃野了！不过，现在这片沃野，已成长为闻名遐迩的富硒产业基地，潭头村也成为了全国乡村旅游的重点村，这是另外的传奇了。
抓泥鳅的季节，一年当中，对孩童而言，有两个好时节。一个是收割完晚稻后的深秋至初冬，这时去抓泥鳅呢，就要去到有点薄水的水田里，找到泥鳅的透气孔，用食指顺着光滑的孔壁下挖，一般5－10厘米深，便能将泥鳅掏挖出来。农村长大的孩子，从小在泥里土里玩耍劳作，自是很能分辨什么是蝼蛄孔什么是泥鳅孔的。印象中，一上午或一下午能掏挖到1斤到1斤半，算是很不错的收获了。只是这个季节，天气转冷了，掏挖泥鳅难免不小心会搞脏衣服，家里没衣服换时并不太敢去搞。掏挖到的泥鳅，便是用来改善伙食的美味了，一天的量如果不够，就养到水桶里慢慢凑拢来。只是这个季节雪豆刚下种，时节不对，到是没法烧制雪豆、泥鳅汤，而更多的是烧制干煸泥鳅了！干煸泥鳅，先要拿一只碗倒入泥鳅再放入适量盐，盖上盖子，将泥鳅活腌。干煸时，一只一只泥鳅从大铁锅的底部往上铺排好，小火慢慢煸，等靠锅的一面干了时，并会拎起油壶，从底部沿着铁锅周边螺旋往上均匀的走一到两圈薄油；等有微微的焦黄色了，并用筷子或锅铲子一条一条由锅底往上顺序翻煸另一面。干煸火候的掌握是影响这道菜美味程度的关键，不能煸的太干，又不能没煸到位，太湿，煸的太干，鲜味、嫩味就基本没了，肉香味也会差些，而且口感就柴了。煸的不够偏湿的话，肉香味不显而且还会有那么点腥味。干煸好泥鳅，放入几颗当季新鲜的朝天椒，再晒点辣椒粉，倒上清水、少许家里酿的酒娘、梓山酱油，放入适量盐，盖上木锅盖，焖3到4分钟，开盖，再将兑好的红薯粉、味精倒入，翻炒，收汁30秒，出锅，一道冬天的农家美味便成了！在那个物资不丰富的年代，这也是农家不逢年过节时，难得的佳肴了！特别是有家乡的梓山酱油（长大后，才知道，清朝时，曾为贡品）调味，鲜香味就更浓郁了。梓山固院的农家菜一直在于都享有盛誉，可能也跟梓山酱油的调味有关吧！而每每这个时候，小小心灵里就会有一种为家里做了贡献的满满自豪感！那时，因为家里面父兄搞建筑，家里经济条件算好的，村里生活条件稍微差点的叔伯家同龄的堂兄弟们，更多的到是将泥鳅养着聚拢来，拿到潭头圩上卖掉，换些钱贴补家用，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经常会拿来在伙伴面前炫。
抓泥鳅的另一个好时节，便是惊蛰、清明、谷雨这三个节气时间段。这个时期抓泥鳅是在晚上进行，而且是泥鳅、黄鳝一起抓了。谷雨前，乡亲们已将水田翻耕耙平准备种植早稻了，水稻田里面都蓄着一层薄水。泥鳅和黄鳝在闷热的晚上，就会从洞里出来或觅食或休息，水面下，灯光一照，清晰可见。谷雨后，新秧刚插，水稻田里间隙还大，一样方便用提灯照寻。
晚上水田里抓泥鳅和黄鳝，需要用大小、长度刚好合适的桂竹准备长长的提灯。桂竹大概得2－2.5米长，头部用在灶里煤炭火中烧得通红的铁钎横烧穿一洞，穿过一长长的细铁丝，细铁丝下面吊挂一内空直经约为12－15、深约为30厘米长的铁丝篮，铁丝篮用于放置大小合适的燃柴。这种燃柴一定是选松树树桩劈成的干柴，这种干柴里面含有油脂，不仅易燃而且相对来说耐烧，而且在那个年代也易得。分田到户后，年年有不少乡亲造新房。很多大松树被砍下来，树干锯成板做土砖房楼层的楼板，而被砍伐后的松树桩，就被勤劳的乡亲劈成柴，那个时节就会特地挑到圩上去卖个好价钱。
提灯是用来照亮水田里面的浅水寻找泥鳅和黄鳝。而中间部位有一极细夹缝的Y型鱼叉也是必备的主要工具。鱼叉夹到鱼时，中间夹缝会跟着鱼身的厚度受迫相应增大，而撸下鱼后，在弹力的作用下又会恢复原样。鱼叉也是用约长1.5米的桂竹做长柄。另外，还需要带一约50厘米长的长铁钳，用于夹松柴入铁丝篮里烧燃，同时也是一件防护工具，万一路上遇到蛇，也可方便用长铁钳对付。
晚上提灯去水田里抓泥鳅和黄鳝，需要两个人，一人为主，一手提灯，一手拿鱼叉，在前面引路并在水田里寻找泥鳅和黄鳝，薄薄一层水面，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水下面的泥鳅和黄鳝在静静地休息，一旦发现有鱼，瞄准鱼身中段，迅捷地一叉而下，一叉一个准，基本上没有能够跑掉的。而另一个配合的，则左边背一个扁篓，扁篓盛放着适量的松柴，右边背一个鱼篓，左手拿着长铁钳，父亲叉到鱼时，右手负责将鱼篓挨近对准斜着朝下的鱼叉口，然后左手顺势往下快速一撸鱼叉，鱼叉上夹到的泥鳅和黄鳝便噗通一声掉进鱼篓里，一个也不让跑掉。印象中，大概8岁左右，就能跟着父亲配合着晚上去水稻田里叉泥鳅、黄鳝。一般晚上7点半出发，一块田一块田，一垄田一垄田边寻边叉，每收获一条，小心脏就要雀跃一番。一般随身带的松柴能坚持到10点半到11点左右，一晚下来，收获都会非常不错的，3、4斤是少的，多时能搞到7、8斤。我们秋冬时到水田里掏挖泥鳅的量跟这是没法比的。每次来回大概要走15－20来里地的路程，但似乎从没觉着累过，相反却感觉是最愉悦快乐的时光。每年过完年后，都会期盼着惊蛰、清明的早日到来，期盼着父亲在外回来晚上带着去叉泥鳅。田野里的虫鸣声、蛙声响成一片，伴着一夜的步伐，又合契着语文课本里古诗的意境，让我更能够从小就深深地领会了什么叫春天，什么是江南？！
夹捕泥鳅黄鳝，因为往往量比较多，所以母亲会弄一些到潭头圩去卖。但有些呢又容易落下夹伤痕，有夹伤痕的即便拿去圩上卖也没人要（易死，商贩不收），所以这些呢便会先挑拣出来，家里食用。黄鳝，父亲喜欢拿来红烧，虽然也是极致鲜甜美味，但也许是稍微有点怕黄鳝，或是看到剐黄鳝时太血淋淋，心理作祟，并不是特别期待。我跟姐姐、弟弟们更馋的是雪豆、泥鳅汤。母亲自然是懂我们的心事，当然也许也是为了慰劳父亲，不让我们去抢父亲嗜好的红烧鳝片，一定会如我们所愿同时烧制一大锅雪豆、泥鳅汤
这个时节，雪豆刚好当时，自家菜地里采摘一畚箕，拿回家剥取即可。新鲜地不能再新鲜了！烧制雪豆、泥鳅汤前，也需要先将泥鳅干煸一下，但不用像做干煸泥鳅时要煸到表皮微微焦黄，而是煸到表皮干掉微黄即可。煸好泥鳅后，洗干净锅，灶里添柴旺火热锅，大铁锅微微泛红后，倒入一勺油，用锅铲将油均匀浇到铁锅底部周边，待油烟冒起，倒入满满一大盆雪豆，加入适量盐，翻炒，待雪豆炒出香气，倒入两到三勺清水，随后将干煸好的泥鳅放入，放上几块姜片、几颗八角，盖上木锅盖，等水开后，用小火熬煮大概10－15分钟，等锅盖木块缝隙中飘出来的蒸汽有浓郁的雪豆、泥鳅香气时，并可开盖，放入味精和适量盐调味起锅了，起锅前，抓一把葱花洒在汤面上，噗得一声，那碧绿的小段葱花，便像一只只馋嘴的小虫，为了先尝为快，瞬间便扑满了整锅的汤面，增香又增色。这时，一定是用家里最大的盆来盛烧制好的汤了，如果装不下，再用小盆、大碗去分盛。只是开吃之前，一定是要再制作一个调味的酱料碗。取些姜、蒜，切碎，放入小碗，再放入一小勺家里自制的干辣椒粉，倒入梓山酱油40－50毫升左右，再放入少许味精、五香粉拌匀便可。雪豆、泥鳅汤这道汤菜，汤是取其鲜甜，雪豆是取其鲜香味美，而泥鳅是取其肉香鲜美细嫩，食之前，先放入酱料碗中一醮，去除最后一点腥味，鲜美细嫩之中更添让人味蕾大开的香辣味，合着梓山酱油的醇香调配，在我们心里便认为是世间最好的佳肴美味了！冬天腌制的腊肉、香肠虽然美味，但稍多吃一点，便会反胃，而雪豆、泥鳅汤，即便吃到肚子滚圆，也不会有任何的不良反应，了不起吃得太饱，走路不方便了！但对这一点，做为小孩的我们，面对难得的美味，认为是自然、理所应当的。而达不到这种境界的，或者说吃多点就会生理反腻的，便会不那么心悦诚服的！
雪豆、泥鳅汤，在那些简朴岁月里，一岁一年加固着我们儿时关于美味之最的记忆，只是这道汤菜时令性太强，基本年年还没过瘾，就因雪豆过了时节不可得，而无法烧制了。不像现在，雪豆当季时，可以多买一些，剥好洗净，放在冰箱的冷冻室里，想吃时，取点出来即可。但即便是这样，冷冻过的，鲜味总是差了不少的。
而随着年龄增长，上到初中就读后，因为晚上要应对作业和学习，仲春、阳春夜里协助父亲去田野中夹捕泥鳅、黄鳝的快乐和成就感就交给弟弟去体验了。而我慢慢也因求学、工作而离开了家乡，离开了那片江南水乡的田野！
只是之于雪豆、泥鳅汤的美好记忆，一直香飘在心里，慰藉着乡思时的心绪！一如那棵家门口的千年老樟，年年阳春，新叶满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