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桃十三娘是竹桃十三的后妻。竹桃十三晚年穷困潦倒,生活十分困难,他的妻子有门机织袜子的手艺,就四处漂泊。

  竹桃十三娘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胆子大,敢闯荡,不仅常年在周围村镇做生意,也常走远乡,到长沙、武汉、南京、上海去做活。

  1937年春节过后,竹桃十三娘收拾行李,准备去上海。他家里没田没土,不做活,就没有饭吃;当然,没有田里土里的活,也就没有什么顾虑。河塘湾、竹山湾都有人在上海,她准备去找他们,碰碰运气。

  有人劝她,这年月兵荒马乱,不安全,别远出,就在附近做做算了。

  她不听劝,觉得附近老百姓穷,打光脚板的人多,穿袜子的人少,生意不好,维持不了自己的生活,坚持要去上海。

  她这不是第一次去上海了,路熟,就住在同乡家里,一开始,生意有做,除了吃以外,还能剩下一些钱。

  但时局变化很快,北京卢沟桥事变以后,整个上海风传日本人要进攻上海,街上人心惶惶,有许多人正在搬家内迁。竹桃十三娘就一个人,她决定边做边看,要到实在不行了才走。不过,她也是整日里提心吊胆,有时一双袜子织到一半,就有消息传来,说见到日本兵了,不得不提着家伙走人。

  8月,日本重兵集结上海,有军舰,有空军,也有陆军。国民党军队也调集大量部队在上海周围待命,战火一触即发。

  8月13日下午,日本海军陆战队在八字桥地区向刚刚到达该地区的国民党军88师进行突袭,守军当即予以反击,从而开始了我国在上海的“八·一三”抗战。日本动用了海陆空部队,吴淞、闸北等地成了一片火海。

  上海乱了。竹桃十三娘再也待不下去了,她携着简单的行李逃离了上海。和她一起逃离上海的还有竹山湾的冬三娘。

  他们沿着沪宁铁路,向南京方向逃跑。他们一路走,一路还做着活计,因为不做活,就没有饭吃。这样走走停停,年底才到南京。

  没想到刚在南京落脚,惊魂甫定,就赶上了日本人攻城。

  12月13日,这是一个黑色的日子。日本军队全力进攻南京城,从早晨开始,枪炮声大作,很快突破中山门和中央门,占领了整个南京。

  日军在上海死伤了9万余人,他们要在国民党政府的首都进行报复,于是大规模的屠杀开始了。他们将不少的被俘人员和南京居民集体活埋在大坑里。他们把许多人成排成排地绑在树上,用刺刀捅死。他们把男女老幼集合起来,进行集体砍头。

  到处是死尸,到处是鲜血,到处是恐怖,到处是老百姓的哭喊,到处是日本兵的狞笑。

  这是一个战火纷飞的世界,这是一个百姓失魂落魄的世界,这是一个苍天流泪的世界。

  竹桃十三娘一辈子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魂都丢了。跟随着逃难的人群走,心里没有谱,茫然无主,不知要走向何处,到处都很陌生,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唯一的目的是逃避死亡。那一天,她和冬三娘又到了一处极其肮脏杂乱的地方,有人说这是下关。从下关到浦口,沿途挤满了逃难的百姓。日本兵沿着北护城河攻向下关,当发现有守军和成批的难民,江上的汽艇就用武器向人群射击,顿时大片的人在枪声中倒下。

  慌乱中,冬三娘刚刚还看见竹桃十三娘在自己身旁,转眼就不见了。冬三娘大喊:“十三娘!十三娘!”也没有人答应。周围遍地是血,冬三娘吓得魂不附体,一见十三娘不见了,以为她肯定是中弹死了,就没命地往远处跑。

  冬三娘终于捡回了一条命!她一路要饭,第二年春节以后,赶回了老家。

  出去时是两个人,回来时只有一个人。冬三娘讲起了整个南京城血流成河的惨境。“竹桃十三娘倒在枪下了,还有很多人倒在枪下了!”冬三娘向乡亲们述说自己亲眼看见的情景。

  竹桃十三娘死了!她死在南京城下,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这成了远近十里的人都知道的事实。

  人死了,竹桃十三娘的亲人自有一番悲伤。但人死不能复活,也只有忍痛节哀。按照本地习俗,要为死者超度亡灵。由于家里穷,没有钱,花费不起,就决定简单点,只做一天道场。

  请来了道士,亲人披麻戴孝,厅堂里敲锣打鼓,有人为竹桃十三娘做了一篇祭文,痛骂日本鬼子的惨无人道,整个湾里的人既伤心,又无比激愤。

  道场做完已经有3个月了,正是桐子树开花的时节。忽然,有人在鲢嘴石的路上,看见一个妇人,脸又黑又瘦,一个妹子说,这人很像竹桃十三娘。有人赶紧让她打住,说:“竹桃十三娘人都死了,道场都做过了,哪还有人,你是碰见鬼了吧!”

  那妹子说:“大白天的,哪里有鬼,我亲眼看见的!”

  人们将信将疑,回到湾里一看,果然是竹桃十三娘回来了!

  这消息石破天惊,把大家搞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大家纷纷询问。

  已经消瘦得不成人样的竹桃十三娘说,她当时听见枪声,就很快扒下了,一会儿工夫,成群的人倒了下去,她身上压了几个死人。她当时连气都不敢喘,直到半夜,没有枪声了,她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当时身上浑身是血。她连夜跑出下关,路上在一家老乡家里讨了一件衣服,换掉了身上的脏衣服。后来辗转安徽、江西,才回到家的。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哪!”说起这段经历,她说自己已经死过一回,知道死的滋味了。

  “死人”活了,全湾的人是又惊喜,又感叹。

  我小时候,见过竹桃十三娘,她的儿子任慈还和我一块读过书。她常年在外,不太认识我。有一年过年,她家里揭不开锅,母亲让我给她送一斤肉、一升米去。我进屋放下肉和米就走。后来她见了我母亲说:“有一个小相公,给我送来一斤肉,一升米,放下就走了,也不知是谁。”母亲说:“那是我儿子哩。”

  竹桃十三娘是一个不安于在家过日子的人,解放后,她带着儿子去了桃江,投靠一个亲戚。从此,这个南京大屠杀的亲历者,这个活着的时候就以死人的名义做过道场的人,就再也没有听到她的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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