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大王峰一如千年的沉稳安静,从来不缺少红男绿女的九曲溪上,不断漂来欢声笑语。溪边有位老人家却与众不同,他背水而立,头戴巾帽,身着襕衫,慈眉善目,面带微笑,右手端起,左臂下垂,一付悠闲自得的样子,似乎在等船远行,也好像在与人闲谈。如今认识他的人可不多了,他就是南宋时期的理学家朱熹,他脚下的渡口叫“朱子渡”。
朱熹,原本打算去武夷精舍拜访他,结果在这个古渡口不期而遇。我们从厦门高崎机场飞到武夷山机场,入住三姑镇的国贸大酒店后,放下行李出去找吃的。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凉意阵阵袭来,越发感到饥饿。快速进出几个饭店,都没有可口的饭菜。当走到崇阳溪大桥旁时,忽然发现那里有他的雕像,顿感惊喜,即刻奔了过去。
朱熹是福建尤溪人,出身贫寒,学习刻苦,19岁考中进士,做过几年地方官,当过几天皇帝老师。除此之外,他长居武夷山从事理学研究和讲学活动,直至去世。一位著名学者曾指出:“东周出孔丘,南宋有朱熹。中国古文化,泰山与武夷。”朱熹比孔丘小一千多岁,武夷山距泰山一千多公里,在这个双千时空里,朱熹与孔丘成为两座前后呼应的人文高峰,两位南北而立的大教育家。在两千多年的时光隧道里,遍地的私塾、文庙,到处的学宫、书院,就是对他们的最好怀念和最高褒奖。
这里是三姑镇的热闹之处,新开发的旅游度假区,游人来找吃找喝找玩的多,但很少有光顾这个古渡口的。想当年,朱嘉要是往那里一站,立马就会有许多人围上前来。有向他请教学问的,有与他讨论时事政治的,甚至还有求他帮忙办事的。朱熹是做过官的,而且是不小的官,是手握管钱管物管人实权的主官。他从知县、知州一路做上去,直至焕章阁侍制兼侍讲,从四品,相当于省部级高官,还当上了皇帝的老师,那可是古代读书人的极大荣耀和最高理想。
可是,朱熹为人诚实正派,刚直不阿,只认死理,不谙关系,不懂官场上的潜规则,不会圆滑处世。别人当官一心搞政绩工程,只报喜不报忧,他却是只报忧不报喜,下面如何如何困难,老百姓没事做,没粮吃,没钱花,不断地申请赈济救灾,还强烈要求朝廷减免税负。官场上响起一片嘲笑之声,做官没有这么玩的。尤其是对他提出的“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张,更是坚决抵制。轿子不能坐,花酒不让吃,红包不可收,情人不许找,那做官还有啥意思。后来,果真饿死了许多人,上面才知道只有朱熹敢说实话,敢报实情。有史料记载,他任南康知县时,由于在大旱之年积极抗灾救荒扶贫,使当地“活饥民大人一十二万七千六百口,小儿九万二百七十六口”。
雨还在下着,而且有见大的趋势。朱熹站在那里既不怕淋湿也不怕寒冷,就像当年不怕世态炎凉不惧权势歁压一样。浙东一带发生自然灾害,宰相王淮根据他以往的为官表现,推荐他去赈灾,并提举浙东常平茶盐公事。这可是个美差,既是皇帝的钦差大臣又是中央的巡视大员。下去走一圈,不仅会受到高规格接待,还会收到不少的礼物和红包。可他一路上整肃贪官污吏,毫不留情地清除腐败分子,让不法官员恨之入骨。结果在台州碰上了硬茬子,那里的知府唐仲友为非作歹,横行霸道,根本不把朱熹放在眼里,因为他是宰相王淮的儿女亲家。换了别的官,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地放一马,何况宰相王淮还有恩于他。朱熹可不吃这一套,立马向上写弹劾状,而且连写了6次。前3次都被王淮压下了,后3次顶不住了,便想个损招,把朱熹调离浙东工作岗位,让你管不着这摊子事。朱熹一气之下,辞职回家,猪八戒摔耙子——不伺候猴了。
这时,41岁的朱熹正值壮年时期,也是晋升官职的关键时期,如果继续在官场中混下去,说不定宰相的位子就是他了。这是不是太义气用事了?当然不是,而是坚持一种操守、一种气节、一种官格。64岁时,他被选调当皇帝的老师,依然不改自己的臭毛病,为匡正君德,主动增加评论时事热点的内容,意在影响皇帝改进,引起宋宁宗的反感,佞臣给他扣上干预朝政的罪名。侍讲仅进行了46天,《大学》还没讲完就被罢了职。
朱熹为官几起几落,不是被调离、罢官就是自己辞职,但他从不醒悟,不求情、不检讨、不屈服。腐败的官场既然不容他这样的人,那就回乡去做学问、搞教育。“朱子渡”边的雕像正是他甩掉乌纱帽后,回乡讲学的中年形象。仔细端详他的那副模样,一点也不灰头土脸,依然笑意盈盈。福建和江西的民间有识之士都十分钦佩朱熹的人格和学问,纷纷请他去传道、授业和解惑。朱熹在这方面是有求必应、乐此不疲,经常从脚下的渡口登船出发,哪怕走上几百里路也在所不辞。江西省的南城、南丰、金溪、乐安等地,都留下他的足迹。这个古渡口虽然早已废弃了,当地人为怀念他的历史功绩,专门树碑、立坊和雕像,将其称为“朱子渡”。
朱熹对经学、史学、文学、佛学、道学以及自然科学都有所涉猎,一生酷爱读书,手不释卷。他曾把读书的感受赋诗一首:“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个源头就是不断地读书学习,充实自己。在读书上,他还有一套自己的独特方法:循序渐进,熟读精进,虚心涵泳,切己体察,着紧用力,居敬持志。他还强调心到、眼到和口到,提倡穷理以致其知和反躬以践其实。因此,他的学问不仅功底扎实而且独辟蹊径,成为两宋时期学术造诣最深、影响最大的学者。
朱熹还提出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他在长沙为官期间,不仅力主修复了“岳麓书院”,还专门制订了著名的“学规”。其中著名的为学之序是:博学之,审问之,谨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在教学活动中,他提出小学与大学教育之分,小学期间教其事,大学期间教其理。在育人上不仅有了层次性,还有了侧重点。这因此奠定了朱熹作为古代教育名家的历史地位。他在武夷山亲自讲学40年,广招门徒,传播理学,著书立说,扩大影响,形成了著名的“考亭学派”,他的家乡建阳成为理学之乡。
如同孔子一样,朱熹在当世并不得志。可在以后的元、明、清三朝,却火了起来。无论官学私学都必教他的著作,科举考试必考他的文章,写作为文必引他的思想观点。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的学说竟成了维护封建社会秩序的意识形态和统治工具。这并非是他的初心,不过是被统治者所利用而已。南宋时代尽管文化和科技都很发达,但没有电子对撞机和射电望远镜,没有电子计算机和宇宙飞船,学人只能在儒学、道学和佛学的指导下认识自身、认识世界、研究学问、传播知识。用今天的思想观点来苛求千年前的古人,那是不全面的,也是不客观的。
朱熹的学问是有目共睹的,他与当时一些著名学者所进行的“寒泉之会”、“鹅湖之会”、“朱张会讲”,已成为古代学术史上的亮点和佳话。他所编著的《四书章句集注》和《楚辞集注》,他所创办的“武夷精舍”,所建立的“白鹿洞书院”,所修复的“岳麓书院”,其学术价值和文化功绩都是不能抹杀的。
站在“朱子渡”边,望着朱熹就要远行的身影,我们所怀念的是他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为学较真、为教不倦的人格、官格、学格和教格。试问,今天还有多少学人能够像他那样不为官禄物欲所迷惑,甘于清贫和寂寞,潜心研究学问,一心培育人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