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岁月离开我已经三十年了,早把起早贪黑、烈日炎炎、汗流浃背的那种感觉忘掉了。今天从102线回老家,看到一块崭新的广告牌,上写“关外土豆第一乡”和“大根萝卜”的字样,让我的心又澎湃了。

家乡大寨的土豆名扬我国,大根萝卜飘洋过海挣外汇。家乡人勤劳、吃苦、智慧,能在有限的土地上收获最高的效益。

记得四十二年前,刚承包到土地的农民就不“安分”了。大寨人敢于走出去,引进来。改革开放的第三年,黑字头的、天字头的、北字头的、河字头的大汽车如流水,如行云般来到我们大寨乡这块热土拉西瓜。

我十二岁那年,在家乡的地头有数以千计的看瓜棚。我们这些孩子从早到晚都戏耍在瓜棚里,当然我们的工作是看西瓜。

种西瓜是件很累、很麻烦、很有技术性的工作。说它累,种西瓜人每天天不亮就要下地精心呵护每株西瓜秧。炎炎烈日下,种西瓜人提着水桶伴着汗水一株一株浇灌。在西瓜地干活的人,百分之九十的时间是蹲着的,腿是疼酸麻。种西瓜的田间管理超麻烦,挑选种子要一粒一粒的,细土掺细农家肥,然后用废旧书刊报纸做营养土坨,把事先培植好的西瓜种芽轻轻地一个一个放在土坨上,盖一层细土,再把塑料盖在竹片拱上,三五天喷洒一次水。半月后西瓜秧移栽到地里,一层地膜一层拱膜,三五天后刺破拱膜,逐渐把拱膜窟窿眼儿增大。压膜、压蔓、摘谎花、人工授粉、打蔓、喷洒农药、摘除多余西瓜,因为一棵秧只能留一个西瓜。遇到雨水大的年头还要用石头板把西瓜垫起来,目的是防止西瓜腐烂。农民不怕麻烦也不怕累,因为西瓜就是他们的金疙瘩,那时一个西瓜能卖两三块钱,一亩地能出两三千元啊!这个收入让兄弟乡镇望尘莫及。

谁知好景不长,六七年后,土地里含有大量的西瓜菌,肥沃的土壤不能再种西瓜了,土豆开始盛装登场。

“东风初临,柳吐鹅黄,春水寒鸭鹅欢,羊奔牛休闲,鸿雁鸣长空,”黄土地里人影晃动,吆喝声笑骂声和鞭声一同响彻云霄。马、骡子、驴,拉车的拉车,犁地的犁地,好一派春季闹耕图。

        二月早耕,清明忙种是大寨人不成文的定规。抢种好处有二,提前收获的土豆价钱好,同时还有短时期的土地休养便于二季的播种。

屯里人相信化肥的同时,更相信农家肥。我的哑巴老爷就是代表性人物。别看他老人家是哑巴,种地确是行家能手。就因为他这行家,小时候种土豆我没少挨累。他的认真仔细对今天这些二八月庄稼人(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种红眼圈儿土豆的株距七寸左右,黄瓤土豆一尺远,大白根土豆一尺一寸,决不能马虎大意,谁不按要求做,轻则挨一顿他老人家独有方式的批评,重则挨几脚。撒化肥更有讲究,一把三株,必须撒在两株之间的中间处。农家肥提前铺在田里,然后犁地时就能搅拌均匀。那时候哑巴老爷就懂多下农家肥,土地不板结。田间管理就更加一丝不苟了,锄草要除三遍,三遍后,只能拔草,这么做是避免伤根。锄一遍草,就趟一次垄沟。土豆圆棵时,还要追次尿素。从种到收正常年月,大概要浇三四次水。

最热闹的时候要属起土豆了。土豆成熟时节,各地客商云集,然后找到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做经纪人,挨家挨户订货,按质论价。每天天麻麻亮,小村就沸腾了。直到夜半三更,人们还不舍得离去。这时的男人就像野人一样,光着晒得黑不溜秋的上身,穿着大裤衩子,赤着脚。身上或多或少粘着泥土。一些不讲卫生的大老爷们儿遇哪坐哪,时不时地传递着旱烟口袋,扯着大嗓门用打趣的方式排解疲劳。农产品市场经济化在我们市(县),大寨乡是第一个尝到甜头的。农村的劳务市场也是第一个在大寨悄然兴起的。现在每年到了春种夏收,夏种秋收时每个村都有来至周边乡镇的农民,自然而然地形成劳务市场,那热闹非凡的场面不比城里差。这种人如流,车如潮的场面已经有三十几个年头了。同时相关小产业也如同雨后春笋一般。

“大寨土豆”、“关外土豆第一乡”是大寨人四十多年打拼而来。大寨人没躺在“关外土豆第一乡”的荣誉暖床上沾沾自喜,也没停止发展的步伐,而是继续从土地上要效益。

大寨人给土地叫经济田。收入和付出是成正比的。一亩地变成二亩地,种上生长周期短的蔬菜。黄瓜、豆角的种植面积仅次于土豆。我们把这两样蔬菜叫水菜,水菜要水养着。三四天浇一次水,一周施肥一次,浇地的时间在夜间。当夜幕降临时,地头出现了支着塑料棚的毛驴车、三轮车,还有手推车。塑料棚里铺着棉门帘、破大衣。铺好水带安装好水泵后,男人们就钻进塑料棚里呼呼地睡大觉。男人们太累了,因为白天需要干那些肩扛背驮的重体力活。浇地看水的活就落到女人身上了,男人惦记女人,也怕发生意外,就睡在地头给女人壮胆。其实女人更不容易,大热天,穿着长袖衣裤,还要把袖口扎得严严实实,围巾还要包住头。不做不行啊,因为黄瓜秧、豆角秧的叶子能伤人。被它们叶子划伤后会出现一道道血印,而且是奇痒无比。每天每个女人出的汗水绝对可以用斤来计算。

春种夏收让人腰酸背疼,热汗如雨。夏种老秋收,汗水依旧不少,到了老秋,冻得清鼻涕直流,同时手脚会抽筋。这状态拜大根萝卜所赐。近二十多年来,大根萝卜成了大寨秋季作物的拳头产品。“大寨人能挣外汇了!”二十年前我们就这样自豪地说过。数票子时有喜悦的幸福,但更多的是心酸,这千真万确是大寨人的血汗钱。

大根萝卜的种植方式很简单,田间管理也不难,就是遭罪啊!辽西的秋天,用当地人的土话说有早晚,说白了就是昼夜温差大。白天人们要干白天的活,浇地的活绝大多数都是夜里。中秋和晚秋的夜,天高云淡繁星满天,蛙鸣虫叫声此起彼伏。有月的夜更是迷人,那皎洁的月光照在郁郁葱葱的大根萝卜上别有一番韵味。身穿大衣脚蹬水靴,手提铁锹,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萝卜地里,此刻的农人忘了疲劳,忘记西风凉,忘记湿漉漉的下身,全身心地照顾他深爱的土地。

所以说风景再好,与劳碌的农人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们关心的是萝卜长得大不大,晚秋和初冬的雨雾天多不多,霜雪天来得早不早。

农历九月中旬是大根萝卜收获的季节。大根萝卜,顾名思义就是长得大和长,最长的能接近二尺长,有饭碗口那么粗。拔萝卜前两天必须浇一场透水,把大根萝卜变成萝卜条是件繁重艰苦的工作。冰凉冰凉的水,戴着胶皮手套的手,沾有泥土的白白净净的大根萝卜,三者必须紧密地结合。冷水泡手,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觉中,很多农人得了风湿,变成了大骨节。一把萝卜刀,把大根萝卜一推一拉,最多一天要推拉四五千次。晾晒萝卜条的活不仅不轻巧,还要整天提心吊胆。北风天晒出的萝卜条白白的,糖份也是最棒的。遇到南风天、雨雾天,萝卜条焦黄难看,品相极差,肯定卖不上价格。遇到霜冻天,老百姓看着萝卜条只有哭的份了。所以收萝卜那十几天必须夜以继日地干,那真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岁月的风霜雨雪把本不苍老的农人早早地变成了皮肤粗糙、身体佝偻的年轻小老人。

大寨人用青春、血汗、智慧鼓起了腰包,又用鼓起的腰包把孩子们送到祖国的四面八方。放慢车速,凝望大寨这片热土,看着热土中忙碌的身影,由衷地赞叹不屈不挠的大寨人。朴实无华的大寨人用脚踏实地的劳作方式,诠释着对家乡、对祖国、对共产党的热爱!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