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挎筐背篓走进幽深的林子里。林子里面主要是高大、挺拔的红松,其间夹杂着较小的白桦、柞树、椴树等等,树间又簇拥着一墩墩的灌木丛,使人在林子里行走有些困难,有时可以起立着走,有时得在枝杈间硬挤过去;有时须低头弯腰钻过去,有时还得在草地上爬过去。龙江大地的五六月间,季节仿佛还流连在晚春之中,树叶还那般翠绿,小草才长到尺八高,草间耸起一棵棵百合花、野玫瑰、黄花菜等,还有无数五彩缤纷的小花,仿佛有一位神仙走过,从他所夹的口袋里面遗落下无数的小星星在草地上眨着眼睛。 

  走进森林深处,看见我那三头硕牛、一头牛犊还各自拴在树根上,此刻它们趴在地上,嘴里正在不停地倒着嚼儿。我过来松开它们,用绊绳把头牛的两脚绊上,再把三头硕牛链在一起,然后就让它们在林子里随意走动,边走边吃草,那头牛犊则跟在后面。现在我们放牛是放到哪里,就把牛拴到哪里的树上,到第二天早上再来解开缰绳继续往前放,除了没拴住外,没有人丢过牛。      

  安顿好它们之后,我就开始在林间采菜了。林间的草丛间,跻身着一根根的老蕨菜、猴腿儿。此刻我真佩服东北人的想象力,给那些草和菜的名字起的尤其形象风趣,那老蕨菜一根根绿杆儿上卷起的嫩芽儿,真像一把把举起的镢头;猴腿儿是一根红杆儿,杆儿上长满了红色的毛毛,活像猴子的腿儿。而上头有一个卷起的叶苞儿,叶苞的形状确很像猴子脑袋。蕨菜、猴腿儿长得形式很相似,大概属于同一科的吧。跟他们同一家族的还有牛毛广,它形式跟前者一样,就是浑身长满了黄毛,目前没见有人吃它,只是归属药材范畴。但我查了,SAM_4222.JPG牛毛广还有一个名字,就是薇菜,这个薇菜可是大有缘故,《史记·伯夷列传》记载:“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陷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此后有很多诗人都写到采薇,例如:《诗经·采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杜牧《中途寄友人 》:何日一名随事了,与君同采碧溪薇,等等。我很喜欢这个典故,不知为什么,就是没人吃它。我想哪天刨两墩回去,栽在院子里留作观赏。还有老桑芹,跟咱家菜园里长的芹菜相似,但它的味道却是怪怪的,有人讨厌这股味,而我却特别喜欢,我们可以在拌凉菜时掺入少量的切碎老桑芹,适当加上点佐料,那味道真是吃上顿想下顿。有时碰到“山苞米”,那是一根嫩绿的直挺儿,直挺儿上错落排列着一行行的芽苞,以前我们采回去,是烧了给小孩子吃,有一种烧苞米的香甜滋味儿。现在采回去用水焯了,用它蘸酱吃,也是香甜可口。山苞米长大有一米多高,也是总状花序,像一株小树似的。

  走着走着,发现了一片刺老芽杆子,浑身带刺儿一根根笔直向天,它四面的叶子都“放飞”不能吃了,只有顶端长着一簇红褐色的芽盘儿,我用戴手套的手小心地把杆子扳弯,把那个芽盘儿掰下来,扔到背筐里。掰完,它尖端就变得光秃秃的了,好在它还能憋出新的芽盘来。扳完了,感到右手食指很痛,原来刺老芽的刺还是透过手套,扎进了我的肉里。我想,这是它的“正当防卫”,此刻,它被掰掉芽盘儿的地方得比我更痛。还有刺五加,长得也是一根根杆子,杆子上净刺,它和刺老芽可能也是“亲戚”,形式都差不多,只不过它长得没有刺老芽高,也没有它粗。叫它刺五加,是中药名,东北人都叫它“老虎膫子”,想来真好笑,好像他们真见过老虎的生殖器似的。这种叶子摘回去,用开水烫了,可以蘸酱吃,也可以用它炖土豆,吃起来是别有一种滋味。我的睡眠不太好,吃了五加叶子,当天晚上就睡得特别好。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宁得五加一把,不要金玉满车”,因为它可以扶正固本、健肾安神嘛。我摘了一会儿,再换一簇树丛来采摘,因为我担心摘光了叶子,五加树们会死掉的。你看牛羊们吃树叶也是这样的,总是边走边吃,从不在一棵树旁吃完,可见,牛羊也是懂得“可持续发展”的。

  在林子里采菜,也不全都那么自在、舒服的,你得一边采菜一边伸出手来赶小咬儿。赶上阴天,就有成群的“小咬儿”对你纠缠不休,不停地嗡嗡地叫着,还直劲儿往眼睛、耳朵里钻。小咬儿是一种叮人的蚊虫,样子极像苍蝇,但个头儿比苍蝇小得多。民间有个说法,说当年秦始皇怕老百姓不好好干活儿,在田里偷着睡觉,故而抓一把糠皮子一扬,遂变成一群叮人的小咬儿。所以,小咬的别名又叫“糠皮子”。现在看来,无疑是无稽之谈。小咬一旦钻进眼睛里,眼睛就杀痛、流泪,睁不开了。这时,你还得停下来耐心地揉,直到把它们给挤出来为止。小咬儿钻进耳朵眼儿,犹如钻进山洞里,它马上感觉一种什么气体令它特别难受,它又挣扎着往外逃,逃也逃不脱,你只有用小手指抠一下,才能把它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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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菜时不时地有野雉在远近山岭间鸣叫,带着长长的回声,使大山显得更加空旷神秘。一种“老坦儿咋好”鸟,一种布谷鸟,两种鸟在林间交替啼叫,像是在互问互答;再有就是长脖子老等,它的叫声像在喊“姑姑等等”,小的时候,妈妈给我故事,说有个孩子父母双亡了,由他的姑姑抚养着,后来他姑姑跟相好的跑了,丢下了孩子,孩子连哭带叫“姑姑等等”,死后化为了长脖子老等鸟,整天叫着“姑姑等等”。还有更多不知名的小鸟,以各种不同的声音和形式啼叫。天气晴朗的日子,鸟儿们也特别高兴,整个林子喧闹成一片,像正在举行的一场盛大的交响音乐会。走累了,在山谷里的一条山泉小溪旁蹲下,捧几捧清洌甘甜的泉水喝下去,再在溪旁成堆的枯叶上睡上一觉,梦里吟了一首《采山》:出郭三二里,阡陌入松林。榛下采“猴腿”,荆丛薅野芹。雉鸣山更旷,光漏豸尤吟。日中篓筐满,听泉卧树阴。

  在林子里穿行,人就变成了一尾自由的鱼,游弋在无际的绿色海洋里。头顶上是一片树枝树叶织成的天空,脚下是由落叶、绿草铺成的地毯,空中弥漫着一股花草树叶沁人肺腑的幽香,树与树之间挂着一张张的蛛网,如同展览着一幅幅毕加索的抽象画,这一切如同进了桃花源,怎不令人迸溅出灵感的火花来?于是我吟出一首《渔歌子·逛松林》:松海潜身万顷波,绿天丛灌漏金颗。参挂网,悟悬窠,穿萱绕瑰任弋梭。

  目前大多的山菜都“放飞”了,不能吃了,所以采菜的人也不多了,可我有个妙招儿,我用镰刀把“放飞”的山菜都割了,然后新的嫩菜就都纷纷被憋出来了,所以,我还可以天天采到山菜。我老伴告诫我,不要采了,咱家的冰柜都塞满了,没地方搁了。可我还是天天都能采回去菜去,采回去焯了装袋儿,分给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们吃。

  太阳爬到了树尖上,有无数的细碎的金粒从叶筛上漏下来,在地上铺散开来。我的筐和篓都满了,我把牛们都分开拴到几棵大松树下,让它们都趴下继续反刍往事,我自己则挎筐背篓回家,一边走脑子里一边酝酿另一首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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