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离开职场后,不再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所打扰 ,早上可以睡到自然醒。在享受一个阶段的慢节奏生活之后,一丝寂寞悄然袭来,因为那些热热闹闹的场面越来越稀罕,常常相见的朋友走动越来越少了。如同从熙熙攘攘的闹市一下跌落杳无人烟的峡谷,甚至开始怀疑过去是真实的,还是现在是真实的。偶尔与来访的朋友闲聊,一番身体可好、出去旅游没有,渐感没有话题,就回忆起早年朋友及往事。

  一个人的友谊之旅大概可以从小学开始。幼儿园应该是算不上的,因为成人之后可以记得的人和事,一般的都是七、八岁之后。就是小学时候的记忆,大部分还是模糊的、碎片化的,中学阶段相比较就清晰完整得多,记住的往往也只是在感觉上留下深刻印记的。偶尔会想起初中的一个同桌,夏日中午到校,他会变魔术一般,从书包中掏出两个家中刚摘下的桃子,悄悄地塞给我。他投以桃,我自然报之以李。在接下来的数学考试中,会有意地把答好的部分展示在他面前,他的考试成绩自然不会落在后面而难堪。现在留在记忆中的,除了水蜜桃清脆可口,还有他那张憨厚诚实的脸和粗大的手指,连姓名也记不大清楚了。

  少年的人生之旅像刚出山涧的泉水,带着几分好奇与随性,去发现世界的丰富多彩,去体验社会的人情与世故。这就决定了他们的友谊也像流水一样,是感性的、丰富的、多变的,走上工作岗位之后的朋友选择就理智得多。

  现在的单位,不管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都很卷。或为了权力,或为了利益,就是什么都不为,也会在暗处给看了不顺眼的踹上一脚。一个职场素人来到单位,就如同探险者只身走进危机四伏的原始丛林,随时都可能踏进别人设计的陷阱,这时候就会选择结伴而行。中午就餐时会端着饭盘,主动靠近和对方坐一桌,边吃边聊。如果聊得投机,会再邀约周末一起去健身、钓鱼、打麻将,这就算是建立了初步友谊了。进一步发展,就是外地来了朋友或者同学,邀请他去作陪,对方礼尚往来,有机会也邀请他喝上两杯。到这一步就可以说一说不适宜在单位办公室说的话了,可以透露一点小道消息、领导的社会关系、桃色新闻等等。再进一步就是一起去高档的洗浴中心消费,对方老婆来查岗为其掩护等等,到这一步可以算得上密友了。但是,一旦一方被提升,或者双方利益发生冲突了,过去所有的友谊都将崩溃和瓦解。

  男人的友情相对都比较内敛、含蓄,不太张扬,女人的友情就是另外一番风景了。在公众场所她们出双入对、如影随形,或低语交流、或为对方弹去衣服上的一丝灰层,俨然似一对恋人。女人间的友谊看似亲密、热烈,但遇到一些风浪,特别是涉及情感方面,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单位刚来的两个新人,一个热情、外向,打扮时尚,典型的欧洲人的脸型,流着一个马尾辫,到哪里都是目光焦点。另一个是内敛、高雅,穿着打扮讲究,饱满的瓜子脸,很有汉唐韵味。本来不是一个频道和风格的两人,竟然像双胞胎姐妹一般出出进进,惹得一些适龄小伙想拿下其中一个,碍于另一个在场而左右为难。两个美人也仙气飘飘,对单位小伙没有一个正眼。也好,就让他们两只天鹅永远在天上飞着,谁也吃不到,大家心理都很平衡。打破平衡的是,单位不久又进来一个高富帅的小伙,家境更是牛。一个月之后的一天,两只天鹅破例没有一起下班,接着她们相见不再有一个好脸色。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其中一个天鹅已被高富帅拿下,另一个不甘,就有意在高富帅面前说她有狐臭。

  为“朋友”这个词赋予传统内涵的,典型的有春秋战国时代的“管鲍分金”、“俞伯牙摔琴”等佳话。长征时期、抗战时期、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等战场留下的舍己为人的战友情谊,就更是俯拾皆是,听来令人荡气回肠,在此不作多叙。现代人也许是大脑在进化吧,把这个词赋予更多的意义与功能。“五四”时期,在北平学界有一句流行语:“我的朋友胡适之”。那时候,去海外留学的人不多,而得了三十六个博士头衔的,更是凤毛麟角。这些都被北大教授胡适先生拥有了,于是一些年轻人蜂拥拜访,回去逢人便吹嘘一番。开头一句便是:“我的朋友胡适之”。于是身上就罩上了一道光环,心里也自认高人一等了。在当代官场上,则被运用得更妙。某单位一、二把手斗得你死我活,二把手出一奇招,有意在单位放风:周末晚上去市长X大姐家包饺子的,当然姐夫也在家云云。这一把手不知真假,掐住对手脖子的手,自然就松了劲。

  离开职场之后还经常保持走动的朋友,可以称为老友了。有点像登顶珠穆朗玛峰时,回望身边硕果仅存的同伴,更多的已经在六千米、七千米、八千米处停滞不前,或者已打道回府。所谓同学,是不能都成为朋友的,处于一个屋檐下,或者是坐一张桌子,是有很多的随机性和偶然性。所谓同事、上下级则是为了生存、为了银子而暂且在一起,最多算一个利益共同体。老友则是历生活酸甜苦辣的磨砺、岁月中风风雨雨的考验,经人品、个性、兴趣的筛选之后,仍然还可以坐在一起喝茶的人。颇似太上老君七七四十九天三味真火练就的丹丸。这时候的友谊已超越少年时代的感性、职场中的利害。偶尔共饮,几杯老酒下肚,人就回到青春年少时代,无所顾忌地品评时事、指点江山。忽而酒醒,自抚光秃的头顶,瞥一眼对方满脸的皱褶,哈哈一笑,全然没有一丝尴尬。这些经历岁月洗礼的朋友,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在过去艰难岁月中,没有嫌弃、互相帮扶过的患难之交;二是有共同兴趣爱好,可以继续一起天马行空,是谓:知音。

  这样的朋友是扶正祛邪的中药,可以去火、安神、补气,没有任何副作用。在心中已蜕变为家人,未必每天问候,未必每周一起推杯换盏,有开心事会第一个与之分享,不开心的事也会找其分忧。对方身体不适,会给他推荐自己使用过的治疗方法和药品。流水一样的岁月里,双方渐渐趋同,差异越来越小,这时候会认为自己拥有了双份人生。所以培根说“一个好朋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使你获得又一次生命。”

  古今中外的文学经典中,朋友与美酒、旅途、沙场紧密相关,与成功、失意、他乡结伴而行。因此在煌煌巨制中,有五彩纷呈、眼花缭乱的描述,给人以无尽的美好想象。步入老年,阅尽世态炎凉、经历过是是非非,会对友情的本质有更多的理性思考。一个人一生中交什么样的朋友,就如同和什么样人结为伴侣一样,是上天安排好的。这个上天就是他的潜意识。我们常常会发现:两个个性禀赋完全相同,不一定会成为长期的朋友,而一个位高权重者,可能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朋友;一个逞强好勇者可能会处处护着一个身心都比较潺弱的发小;一个长相出众美女可能有一个走在大街人群中无法辨认的普通闺蜜。

  R女士和Z女士是中学同学。Z家境贫寒,但学业优秀,家境优越的R属于看到书本就头疼的一类。R放学和假日常常往Z家跑,还给她带来许多学习资料,有时候还自掏腰包买资料。似乎R要借助Z的手和脑满足自己的成长与进步,她们自然成了形影不离的闺蜜和朋友。后来工作了,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又退休了,两人相处千里之远,仍然是三天两日电话或者微信联系。工作、孩子、夫妻情感、父母的年老病患都是她们的话题。现在那个不善学习的R表现出超常的生活能力,不但把家安排得井井有条,还对生活能力不足的Z给与很多建议和帮助。依赖性较强的Z在R面前就是一个透明人和孩童。R心甘情愿、不图回报地付出,Z一心一意地依赖。一天,R又在给Z处理姐妹关系建议时,Z突然发飙怒骂R一顿。R没有争辩,迅速挂断电话。两天后,Z没有主动去联系解释或者道歉,R却主动联系Z, 继续过去的闺蜜之间的交流,对上次的事只字不提,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朋友之间的友谊和两性之间的亲密关系是一样的,是当事人内在需求的满足,是双方长处和不足的互相补充。R无怨无悔地付出,是出于她内在控制的需要和满足。Z是依赖性人格,内心需要一个可以照顾包容的人,这正好满足了R的需求。所以她们会像钥匙和锁一样,谁也不能离开谁。

  用心理学理论分析友情有点太残忍,不够厚道,如同给美轮美奂的青春少女做身体透视,不见冰清玉洁的肌肤,只有清清楚楚的肋骨和盆骨,让人颇感不适。但这种不适于我们是有益的:其一,可以让我们对朋友没有过高的要求,其二,可以不被友情所绑架。回过头来,会让朋友之间的友谊更自然、更长久,回归到本真状态。

  人生的老年注定是一场无可选择的孤独之旅,如果能够拥有三、两个这样的老友相伴随行,那是上天的恩赐,是前世修来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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