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兴科的认识,算起来已经有二十四年了。他的民俗彩墨画在刚一接触的当时,就给了我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色彩是大红大绿,人物是大手大脚,题材是关中和渭北农民和乡村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当时就感到惊奇,在诞生了诗经也诞生了民间工艺美术大师库淑兰的那块古豳土地上,同时诞生了一个和世界著名画家毕加索有着某种神通的画家王兴科。

  但当时,王兴科的生活和工作似乎并不令人满意,我采访他的缘起是别人当时正在告他侵权,说他的一种创意构思是窃取了人家的东西。于是告他侵权,要他赔偿。作为当时咸阳日报周末专刊的负责人,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应他人之邀前往了解真相,这才接触认识了王兴科,见识了他的民俗彩墨画。针对那个官司,不善言谈和辩论的王兴科当时拿出了很多的证据,证明那种字里套动物图案的创意,古人早已有之,并不能算作某个人的版权,也就根本谈不到侵权,最多只能算是一种借鉴……

  就是那一次,我认识了王兴科,也发现,他对人实诚的同时,几乎不会在言语上反驳别人,甚至很多时候表现得很木讷。他也不善于说那些漂亮话,甚至也不会搞人际关系,只是没完没了没黑没白地醉心于自己的绘画创作。他那个时候已经从张洪文化站到了旬邑县文化馆,和妻子住了一间小小的房子,里面的画案和堆积如山的作品占据了很大的空间,剩下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卧室和厨房。而他投入几乎全部精力所创作的那些画,在当地人中间却多不认可,有人甚至提到王兴科,就语带讽刺地说:“人都画不好,那能叫画?”

  而王兴科似乎不理会这些,他依然疯狂地陶醉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因为绘画并不能给生活带来实际回报,而生活又不能没有柴米油盐,为此,同样喜欢书法和剪纸的妻子没有少和王兴科生气、吵架、甚至打架。但王兴科就是执迷不悟,不停地画呀画呀。一有时间就构思,用钢笔画草稿,然后用彩墨呈现作品。

  二十多年来,我陆陆续续地接触过王兴科的很多画作,但是真正对王兴科的彩墨画有一个全面而且深刻的理解,对王兴科这个表面木讷寡言,但内心世界却丰富多彩而且狂放热烈的性格有一个立体化了解的,是最近在仔细认真地读了旬邑县文化馆为他出版的作品集《王兴科民俗彩墨画》之后。

  外表木讷寡言柔弱,内心狂放张扬热烈。这是我对兴科的新认识。兴科的表面是沉静而内敛的,然而,你只要走进他的绘画世界,就会发现,他有一颗很多人所不具备的狂热奔放的心,这形成了他个人现实和精神世界巨大的反差。在现实生活中,他是小心翼翼的,也是寡言少语的,对于来自他人明显的不公,他采取的多是隐忍,多是息事宁人,甚至一句理直气壮反击的话也说不出口;可一但进入到他构建的艺术世界,他立刻就成了那个世界里的王,上下纵横,汪洋恣肆,大红大绿,大手大脚,大眼睛大鼻子,大屁股大胸脯,无法无天,无拘无束,变形夸张……在那里,他只用笔下的艳丽色彩呈现自己心目中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以及和人们的生活密不可分的猪马牛羊,小狗和小鸟……不讲究是否画得像,也不讲究是否符合绘画透视的原理和生活的真实。所有的意象都透着一种原始粗狂的美,透着一种强烈的生命活力。兴科的画,男人多是络腮胡,女人多是圆脸庞,小孩多是小胖墩,耕地的牛,拉车的马多是粗蹄子粗腿壮腰身,总而言之,都显得那么可爱健康,几乎每一幅画面,都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兴科在用他极具自己独特个性的绘画语言,描绘他内心世界里的温馨、温暖与和谐。在那个世界里,劳动、生活,娱乐一切都是美好的,他也是在用画笔记录和再现关中人曾经耳熟能详倍感亲切现在却渐行渐远的劳动场景:耕地,田野里的劳作,收获,吃饭,抽烟,乡村娱乐等等,在他的画笔下,都变成了一幅幅色彩浓艳的彩墨画。而那些温馨的场景,让人在觉得亲切的同时,却又产生一种艺术上的距离感,即那些画面唤醒的记忆是真实的,但画面本身,却有些变形扭曲。兴科很多表现劳动的作品画面,要么虽是一人,但定有耕作的牛,拉车的马,陪伴身边的小猫小狗,天空鸣叫的欢快小鸟:而更多的则是一男一女的温馨场面,身后必伴以诗一样翠绿的土地,梦幻一样鲜艳的花朵,满树满枝叫人喜欢的红彤彤的果子……总而言之,这些美好的元素,进入王兴科的画作之中,给观赏者营造一种温馨、和谐、美好、幸福的生活画面,这些画面,叫人向往,叫人憧憬,也叫人产生联想。于是,画面当中那些大手大脚,大眼大鼻,大胸大臀的男男女女,叫人看去,却是那么幸福,那样美好,那么健康。人们在欣赏画面时,并不因他们的变形夸张而产生艺术审美上的隔膜,反而觉得画中的人物,就必须那样,就只能那样。所以,那时那刻,兴科的作品,对于欣赏者而言,便具有了特别的审美价值。

  我发现,兴科是在用彩墨画记录和保存陕西关中甚至可以说中国广大农村无数人曾经有过的一种生命记忆,纯体力的原始耕作与收获,劳作的诗意与收获的幸福,慢生活的古朴与温馨,人与人之间的那种温暖与和谐,乡村百业百态的丰富与安详……在日益现代化城镇化的今天,这些正在快速成为历史。但那种虽艰难虽沉重但却和谐温暖的生活,却成为一代人挥之不去的记忆。而兴科的画很少表现沉重和辛苦,他的画无不表现出一种美好。他的画中人物,虽也有群像,但更多则是一男一女的默契配合,或吃饭,或休息,或劳动,都呈现出中国传统家庭男耕女织琴瑟和谐的美好景象。

  兴科的画,还是中国昔日乡村生活百业百态的一种丹青记录与再现。除了描绘耕作、收获、吃饭,休息等曾经耳熟能详的场景外,那个时候几乎所有的百业百态,他的作品都有涉猎:酒坊、染坊、爆玉米花的,木匠、鞋匠、石匠、给马钉掌的、编箩筐的、修车子的、剃头匠、吹唢呐的、敲锣打鼓的、乡村乐队,村头讲故事的、玩丢方游戏的、杀猪的、赶集的,压饸络的,交公粮的、送羊奶的、收破烂的……都成为兴科创作的素材。就这一点来说,王兴科恐怕是中国画家里面涉猎乡村生活范围最广,反映乡村生活最丰富、表现行业最多的画家。

  杜牧说:文章憎命大,魑魅喜人过。写出好文章的人,命途大多很艰难。所有在艺术上有成就的人,生活中似乎总是充满心酸;只有内心最苦的人,才可以描绘出人间最美好的幸福;生活中缺少爱情的人,却常常可以写出最能打动人的爱情故事。以我对兴科的了解,在现实生活中,兴科并不像在他的画里所表现的那样幸福圆满,他给人的印象是太老实,又不善于交往,面对来自生活中的各种不平事,他不会反击,不会拍案而起,甚至不会据理力争。性格的懦弱和单纯导致他没有少吃亏,也没有少上当。这些年,不少“画骗子”就从他那里骗走了很多画。起初说得很好,但是拿走画之后,就成了杳无音信。对此,他只能选择息事宁人。于是,他这个“画呆子”越发地把自己蜷缩在精神和绘画的世界里,尽量减少和现实世界的接触,也减少现实世界给他的伤害。他曾说,他经常几个星期不下楼。在他看来,现实的世界太艰难,也太可怕,他在这个世界里不得不小心翼翼,谦虚甚至卑微地活着。而一旦进入他的绘画世界,他才活得像一个人,甚至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王。人物由他安排,色彩任他挥洒,景色由他布置,他内心世界里对于生活所有的美好,温馨,幸福、和谐的场景都任由他来调配。而这个在生活中小心翼翼,谦逊卑微的男人,在艺术的世界里无不成了生机勃发,充满活力和生命张力的人,在那里敢爱敢恨,恣肆张扬地生活着。那满脸的络腮胡,那大手大脚,那夸张变态的造型,那肆无忌惮的爱情,都是兴科精神世界的艺术再现。兴科画过很多除妖镇鬼的钟馗像,那些画像,面目狰狞丑陋却充满了对妖魔鬼怪的震慑作用,也透射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刚正之气。这或者是他精神世界对现实生活的另外一种艺术映像。

 

  只醉心于他彩墨画的兴科,彩墨画还是为他带来了影响。中国美术最高的展览殿堂——中国美术馆,他搞过展览,并且所展的作品全部被美国人所收藏。中央美院教授靳之林说:一次个人展览,有一两副作品被收藏就已经很不错,而王兴科所展作品全部被收藏,在中国美术界和中国画家当中可以说绝无仅有。他在新加坡搞过个人展,被称为“东方毕加索”;原文化部部长、著名作家王蒙给他的画展题词是“挥洒丹青”;中央美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靳之林称赞王兴科的画是“世界殊”;中央美院教授孙慈溪说王兴科的画是:随心所欲,不拘一格,至善至美,朴素真诚。画家赵振川,杨晓阳,邢庆仁,崔振宽,学者管祥林、肖云儒、梁澄清等都对于王兴科的彩墨画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而这些都是源自于兴科的画本身所具有的艺术感染力。

  突然想到了被世界科教文组织授予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的库淑兰,那个几乎不识字,生活充满艰辛,但内心却一直隐藏着一个美好世界的中国农村女性,最后独创出了彩色剪贴画——一种独具特色的民间剪纸艺术。而库淑兰曾经生活的关中旬邑,就是王兴科的故乡。年轻时的王兴科,曾经跟着库淑兰学习。库淑兰用花花绿绿、色彩艳丽的剪纸营造自己的理想世界,构建自己的幸福王国,寻找自己的美好生活;生活中卑微,隐忍,逃避甚至懦弱的王兴科,用恣肆的彩色,夸张的变形,诗画的意境,永不厌倦地呈现自己的丰富的精神世界,表现自己的生命历程。他说“那些画那其实就是画我自己!”,他的外表是沉静谦卑的,但他的内心是热情狂放的。他这里的“画自己”,其实画的是他内心里的自己。画里的那种温馨温暖、幸福祥和、美好蓬勃的生机和男人女人活力四射,生命张扬的状态,或许才是真正的王兴科。最近,他用彩墨画的形式,再现了库淑兰一生的故事。这些画刚一面世,就得到书画界很多专家的高度认可,得到很多书画评论家的高度肯定。兴科的内心是燃烧的,是奔放的,是无所顾忌的,是永在探索的。

  2024年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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