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二天起床时,我又发现了日记上的另一处矛盾。睡眠让我的头脑变得清晰。

  去年夏天的记述中,有一天曾提到真田辰夫患了腮腺炎,病得很重。腮腺炎俗称猪头肥,病况严重时会影响男人制造精子的功能,可能会丧失生育能力。

  虽不能断定真田真的病重至此,但案发后其妻素惠子流产却是事实。当时素惠子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我认为应该当面向真田提出这个疑问,于是火速赶往真田任教的大学。

  “并非无精子,只是精子极稀薄而已,本来以为再也无法生育了,不料还有让老婆怀孕的能力。”

  “你知道尊夫人怀了身孕吗?”

  “直到发生那件案子,内人受到惊吓而流产才晓得。她好像也是那时才知道自己有孕在身,因为她一向月经不顺,有无怀孕也不知道……”

  “你喜欢看职业摔角赛吗?”

  我仿彿把他当成那个噩梦中的大汉了。

  “没兴趣,不过我喜欢看相扑比赛,先父尚在世时,就常带我去看……”

  看来我的期待落空了,他是个文质彬彬的大汉(比喻态度文雅的相扑选手,而非故作狰狞状的反派摔角选手——译者注)。

   

  1月底,我去会见了西垣纯夫。松浦律师在第一次公审结束后立刻安排让他跟我见面。当然,她也在旁作陪。

  从西垣受伤住院到目前被关在牢里,大约已过了4个月,这期间他一直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因此他脸色苍白,形容憔悴。

  “关于那个在你噩梦中出现的大汉,请你再详细说一遍好吗?任何细节都可以,请尽量回忆一下……”

  我说道。

  “好的,可是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西垣那毫无血色的脸上渗出油腻的汗水,看来他是在拚命地回想。他在噩梦中杀死了心爱的妻子以及期待已久的腹中胎儿,想必非常自责,说不定这世上最想知道真相的人就是他自己……为了要找出解答,他全神贯注地思考,最后他说道:

  “那人戴着面具……”

  “就像虎面具或破坏者(均为著名的蒙面摔角家——译者注)所戴的那种吗?”

  “是的,但颜色好像是黑的,而且……”

  “而且怎样?”

  “全身都长着金黄色的毛……”

  西垣两眼发直,宛如作梦般望着虚空。我忍不住想:我该相信他的话吗?虽说毒瘾已戒,但毒品中毒的后遗症还残留着,而且有勒杀前妻未遂的前科,虽然最后获不起诉,但这种人的话能信赖吗?或许我错了,一切都是他胡诌的……

  然而,最后我还是决定要相信他。因为如果不相信他,事情就一步也无法进展。

  不过,这“头戴黑色面罩、全身长满金毛”的大汉究竟是谁呢?日本有这么一位蒙面摔角家吗?

  “以前你看见过那个人吗?”

  “好像看过,又好像没看过……”

  这真是一句最不切实际的话。

  “跟那些你曾经见过的人相比,最像谁?”

  “像一位高大的反派摔角选手……”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那位摔角选手的?”

  “记不得了……”

  我决定改变问题的方向。

  “你很爱夫人吗?”

  “是的。对我来说,富子是世上最好的妻子,美丽又贤慧,我简直配不上她,但是……但是,我却用这双手……”

  西垣呜咽饮泣。

  “案发前一天,你是否曾去矢岛家看电影?”

  我想起日记上那段话便问道。

  “是的。他说有部电影很精彩,看一看可以缓缓心情,一直邀我去,我就去了。”

  “是哪部片子?”

  “叫‘星际大战’确实很好看。”

  “是用录放影机看的吗?”

  “不是,那是真的电影。他家里有电影放映室,有一片很大的白色银幕,是用电影放映机放映的。”

  “哦,是16厘米的放映机吗?”

  “几厘米我不知道,总之就像在电影院看电影一样。除了放映机外,还有一些机器,好像是接底片用的。”

  “原来如此……”

  我想起来了,矢岛曾说过,他念大学时拍过不少电影,还曾担任电影研究社的社长。现在他对电影大概还保持高度的兴趣吧!

  和西垣见面,我所获得的成果并不多。

   

  审判顺利进行,但我的工作毫无进展。我的任务就是要解开西垣的噩梦之谜。

  酒卷检察官以案发时西垣无精神障碍并且能记得梦到什么,因此乃处于有意识状态为由,认定他有行为能力,要求追究其刑事责任。

  松浦律师针对此点展开辩护,她说道:

  “被告当时已陷入心神耗弱状态,而且精神极度不稳定,因此无法清楚辨识周围状况,亦即不具有能够辨别身边状况之意识;再加上梦见一名男于要杀他,因而产生极度的恐惧感,为自卫而慌了手脚,才在无暇认清枕边人是谁的情况下出手勒死人。被告深爱其妻富子,毫无杀她的动机,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论告求刑公审在4月中旬开庭,酒卷检察官向法院求刑10年,他说道:

  “既然西垣并无精神障碍,即是处于有意识状态,因此具有十足之行为能力,必须追究其刑事责任!”

  根据我采访调查得来的资料显示,地检署内部多数检察官都认为:从诸多状况看来,西垣应被视为处于心神耗弱状态才妥当,因此应依刑法第39条第二项“对心神耗弱者之行为,应减轻其刑”,处以有期徒刑4年。但酒卷仍坚持己见,不听别人的建议,非要求刑10年不可。

  宣判预定在6月上旬举行,我看到法院的公告后感到心焦不已。假如我在法院宣判前不能解开那噩梦之谜,西垣就很可能被判有罪。

  松浦律师的心境大概和我相同。她在法庭上表现极佳,我想,换了别人,绝不会表现得比她好。但是,我身为她的保罗·德瑞克,却无法找出丝毫有效益的证据来,真是没有面子。当然,佩利·梅森并不会因为这样就责骂德瑞克,这对德瑞克面言,更是一件羞愧无比的事。

   

  黄金周(在日本为四月底至五月初连续假日最多的那一周——译者注)到来的前一天晚上,我和泰江幽会。她在雪国长大,因此皮肤特别白皙滑嫩、吹弹可破,而且身材丰腴,柔若无骨。目前她在县警察局的秘书科上班。

  办事之前,我俯卧床上,抽着烟。她会喝酒,但不吸烟。我是个老烟枪,可说已经尼古丁中毒了,但却不喜欢会吸烟的女人。男人真是一种自私任性的动物。

  “头戴黑色面罩、全身长满金毛的壮汉,你猜是什么人?”

  我把心中的疑问当作猜谜游戏,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这么做并无特殊用意,只是想诱发泰江的“魔力”而已。她经常在巫山云雨之后提供我一些难解之谜的线索,助我查明奇案的真相,此次我也想要如法炮制。这可说是我的劣根性。

  “什么意思?”

  她问道。

  “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

  “是摔角选手吧?”

  “也许是,有个男子作噩梦时梦见了这名大汉。”

  “真是的,这让人从何猜起啊……”

  “就是这样才令人头痛呀!全身长金毛的,不知是指谁?”

  “对于职业摔角,我比一般人熟悉得多……”

  “哦,你知道得很多吗?”

  “我弟弟是狂热的摔角迷,每次我回县南的家乡,他就和我大谈摔角经,还曾用虾式固定法把我制伏在地呢!”

  “原来你对摔角这么有研究……我也来试试虾式固定法!这种体位以前倒没试过……”

  我把她抱起来,她发出尖叫声,我不予理会,让她双肩着地开始做爱。不久,她认输投降,同时我也达到高潮。

  “你好坏……”

  她喘着气说道,

  “不过感觉很好。”

  她用手轻抚我的头发。我却累得说不出话来,可能是年龄差距太大了吧!

  “好吧,我告诉你答案,作为奖励……”

  “什、什么!”

  “你想知道那人的名字吧?”

  她的声音毫无倦意。

  “你知道他是谁吗?”

  “是的,此人是罗马尼亚出身的摔角家,外号叫吸血鬼。”

  “吸血鬼……”

  “对啊,戴着黑色面具、全身都是金黄色的毛。”

  “哦,原来是罗马尼亚出身的吸血鬼……”

  据说吸血鬼的故乡就是罗马尼亚传西巴尼亚地区的古堡。

  “他目前正在日本比赛,非常受欢迎。我记得他的绝招就是咬破对手的额头,然后猛吸其血,观众最爱看了……”

  她话未说完,嘴唇就被我用力吸住了。我的深吻里包含了感激之情,不过我可不喜欢血。

  第二天,我设法弄到一张蒙面摔角家“吸血鬼”的照片,通过松浦律师交给西垣看。西垣说此人很像梦中的大汉,但其余的事就不知道了。

  保罗·德瑞克已完成了佩利·梅森交代的任务,查出了梦中大汉的身份,但真实世界和贾德纳的小说不一样,现实中的梅森没有办法将这项新事实应用到法庭辩护上。


  6

  5月连续假期过后的第一天,我躺在记者室的沙发上看晚报。没有什么大新闻,我看着看着竟睡着了。最近我常饮酒过量,这对身体不太好。很多记者都以为,愈是摧残身体就愈能显示自己是个优秀的人才。我虽然知道这是错误观念,实际上却常常这样做。

  我迷迷糊糊睡了30分钟左右,突然被两名新进记者的谈话声吵醒。我没有起身,就那样躺着听他们交谈。其中一个较年轻,但资历较深;另一个较年长的才刚进报社。他们谈的是昨晚看的一部外国电影录影带。

  “凶手打算谋杀一名男子,要趁他口渴想喝水而跑到饮水处时,躲在暗处射杀他。那名男子是电影制片人,凶手则是导演。猜猜看,凶手要用何种手段才能达到目的?”

  “大概是给他吃些辛辣的食物吧?”

  “那不行,必须让他在无意识中感到口渴才可以。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讲些有关辛辣食物的话给他听,譬如极辣的咖哩饭,或是腌制的咸鱼等。口渴时,只要想起青梅,就会流口水,利用这原理就行了。”

  “你真是一点想象力也没有。我不是说过吗?凶手是导演,被害者是制片人,所以凶手利用的是影片的胶卷!”

  较年轻的以焦急的语气说道。

  “用胶卷?怎么办得到呢?”

  新进记者似乎不明白。

  “当然办得到了……”

  说到关键处,年轻记者的口气变得很得意,

  “用剪接的方式,在胶卷中加入一些有咸辣食物的画面就行了,这是诉诸视觉的方法。在这部电影中,凶手用的是俄国鱼子酱。被害者看了影片后并未留下看过鱼子酱的记忆或意识,但视觉神经确实已将此种讯息传至脑细胞,脑细胞发出口渴指令,于是被害者就在无意识之中产生口渴的感觉……”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新进记者以怀疑的语气说。

  “有呀!据说虽然不能长久停留在记忆里,但在短时间内是有效的。要是精神上刚好处于不安定的状态,效果就会更加显著……”

  我倏地跳起来。接下去他说了什么,我都没听到,因为我的后脑此时就像被一道闪电击中般。两名记者以惊讶的神情看着我,但我没有理他们。

  我踩动摩托车的引擎,赶往松浦律师事务所。

  ——终于揭开噩梦的秘密了!

  我高唱凯歌。制造噩梦的人是谁,我已经知道了。尚未明白的是此人的动机,但只要对这家伙身边的人详加探问,一定可以查明的。想到这里,我赶紧加快车子的速度。

   

  松浦千绘喝了一口冰啤酒,以兴奋的口吻说道:

  “接下来就是要查明动机,并且设法取得物证!”

  噩梦的制造者显然是矢岛贤三。他在大学时代就已对电影颇有研究,家里甚至有电影放映机和剪接底片的设备。

  对一个剪接底片的高手来说,要在“星际大战”的底片中加入几段“吸血鬼”朝着镜头扑来的画面,是轻而易举的。

  况且矢岛念的是心理系,精通心理学,对于如何让潜意识发挥作用,他很可能了若指掌。

  他将经过剪接的“星际大战”放映给西垣纯夫看,于是西垣在潜意识里便留下了蒙面摔角家“吸血鬼”扑击过来的印象。

  精神状况极端不稳定的西垣就寝后,并未立即进入熟睡阶段,而是处于浅睡状态,此时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白天见过的那个“吸血鬼”向他袭击,于是他的自卫意识发挥作用,不久就将睡在身旁的妻子富子勒死了。

  我尚未了解的是矢岛的动机。他的目的是要杀死富子吗?或是要将西垣塑造成一名杀人凶手?抑或两者都有?难道他用的是一石二鸟之计,以借刀杀人的方式欲同时除去富子和西垣?

  我和松浦律师都无法推理出这问题的答案,因此我答应她,接下来要去调查矢岛及其身边的人。这是保罗·德瑞克最后一次的出击。

  每天除了要完成例行工作,还要进行侦探活动,是非常累人的。


  7

  五月已过一半。

  当地的樱花和杜鹃都在这段时期开花,漫长而黑暗的冬天终于过去,四周景色焕然新,但我的心情却未能开朗起来。

  找出矢岛动机的工作迟迟没有进展。原本我已确信噩梦的制造者必是矢岛无疑,如今我的信心也开始动摇了。

  6月到了,再过4天就是宣判日。这天我在县警察局六楼的交通科翻查一大堆车祸报告的文件。前一天我已查出一项事实,就是矢岛曾于去年9月底将自己的车子送进修理厂,那辆车因擦撞而受损,必须重新烤漆。

  这个时候,我还不能确定这桩车祸是否跟此案有关,我还以为会跟以前一样徒劳无功。

  交通事故真是何其多,我从9月20日开始翻起,过了整整2个小时,居然才翻到27日的报告而已。

  “有了……”

  我不禁喊了一声。

  我将必要事项抄下来,即刻赶往松浦律师事务所。已经下午4点了,艳阳依然高挂天空。

  “西垣出车祸的隔一天,矢岛就发生了剐蹭事故。”

  我把刚刚查到的资料告诉她。

  “地点呢?”

  “在高见川旁那条公路上……”

  那一带有很多幽会用的宾馆,所以我有一种预感,觉得很可能会找到线索。

  “看来值得一查。”

  松浦律师一边以纤纤玉指抚弄着烟一边说道。

  “我也这么想。车祸本身很单纯,那家伙开着车,和对面来车交错而过时发生擦撞。双方都不小心,所以都有责任,但因对方的车是新车,所以才报警处理。”

  “这对我们而言,也许是一件幸运的事。”

  “但愿如此……”

  和矢岛发生擦撞事故的人叫木村澄子,我骑车前往她家。

  澄子是个30岁的家庭主妇,在丈夫开的洗染店帮忙。去年9月27日,她开着刚买来的小货车出去送件。高见川边的公路两旁有很多幽会宾馆,其中有不少家是她的客户,那天她就是要把洗好的床单和浴衣等送过去。她有5年的驾驶经验,从未出过车祸。

  进入分岔路后,跟迎面而来的奔驰车擦撞。对方似乎有急事要办,递过名片后就打算离去,但澄子以车子是刚买的为由,要求警方前去处理勘验,对方也只好勉强同意。

  澄子喋喋不休、比手划脚地说了20分钟才说完。

  “矢岛的车子里只有他一人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才刚从宾馆出来,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

  她的口气有点愤怒。

  “是什么样的女人?”

  “30岁左右,长得很标致。”

  “是不是这位?”

  我拿出一张相片给她看。

  “很像,不过不是这位……”

  “很像,却又不是?”

  我重复一遍。

  “对!年纪比较轻。”

  至此我的假设已被推翻了,因为我出示的是富子的照片。

  我的假设是这样的:矢岛和富子有通奸行为,西垣受伤后,富子对自己的将来深感下安,于是心理上更加依赖矢岛。矢岛受不了她的纠缠,便想出了一个应用心理学与潜意识作用的完全犯罪计划”,利用有杀人未遂前科并且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的西垣,让他在噩梦之中除掉富子。

  但若矢岛的情妇不是富子,这个假设就不成立了。

  此时一名女子从里面探出头来,她长得很像澄子。

  “阿澄!大竹先生打电话来找你……”

  澄子尚未答话,那名女子就又缩回去了。

  “我的电话……”

  她站了起来。

  “咦,刚才那位是?”

  “是我姐姐,从东京赶来参加丧礼的……”

  我蓦地发觉自己的错误所在。矢岛的情妇应该不是富子,而是其妹素惠子。

  我想起其父宇山牧师的话:富子非常重视伦理道德,尤其是对外遇通奸,比一般人更加厌恶……

  其实我一开始就不该怀疑富子。她厌恶男女之间乱搞外遇,自己当然不会红杏出墙。不过她能够容许自己的妹妹跟人通奸吗?

  矢岛谋杀富子的动机,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真田素惠子才是矢岛的情妇,而且她怀了矢岛的孩子。这件事如果让富子知道的话……

  对男女关系有洁癖的富子一定曾去威胁他们,要他们分手,否则就要公开这件丑闻。

  对矢岛而言,这件丑事一公开,必会惹怒太座,然后被赶出公司。这样一来,他那登上上田公司下任董事长宝座的美梦就会破碎。

  对素惠子来说,要是让人知道腹中胎儿是矢岛的种,丈夫真田辰夫一定会跟她离婚。辰夫在去年8月罹患腮腺炎,已处于近乎无精子状态,素惠子一怀孕,他定会起疑,因此素惠子趁着富子死后大家慌成一团时,宣称“流产”而将腹中胎儿处理掉了。

  矢岛和素惠子都有谋杀富子的动机,但要上法庭指证,还需查明一件事,那就是富子如何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

  我打电话到真田任教的大学,问出了为素惠子施行流产手术的医院名称,那是城北医院的妇产科。我认为富子和此事的接触点很可能就在医院的妇产科。我再去问西垣,他答说富子最常去的医院就是城北医院。

  能够证明他们两人罪行的唯一物证,就是在西垣的潜意识中植入强迫观念的那卷“星际大战”的16厘米胶卷。我必须设法弄到手。

  松浦律师想出一个妙计。她认识一位姓月田的男子,想请此人去取得影片胶卷。月田是市内一家影评杂志的发行人,松浦律师请他以采访为由去找矢岛,并向矢岛商借几部著名影片的胶卷作为参考,其中当然包含“星际大战”在内。

  不过,松浦律师并未将真正的目的告诉月田,她还说,月田本领高强,答应的事一定办到,一切交给他就行了。

  假如矢岛已将胶卷毁弃,或是已把剪接上去的“吸血鬼”画面除掉,那我们就只好投降了,但我认为,他有一种狂热者的个性,很可能会将这卷达成完全犯罪的胶卷保存下来作纪念;而且他相当自负,大概会认为这么做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而不致将那些画面消除掉。我愿意下这赌注。

  结果我估算对了,月田借回来的那卷“星际大战”的16厘米胶卷里面有5处被动过手脚,每一处都被插接3个“吸血鬼”的画面。我复制下来后,将原来的胶卷交还月田。

  不过,这份拷贝在法庭上却不能使用,因为这是“用不正当的方法取得”的证物,而且还会让月田惹上麻烦。

  此外,在调查病历方面,新闻记者也插不上手,因为医生有维护病患隐私的义务。

  事已至此,除了交给警方侦办之外,也别无他法了。离宣判仅剩两天,我心急如焚。

  我打电话到中央警察局找边见。我们刚认识时就跟我很谈得来,因此可说和我一样是个怪人。

  我们在一家咖啡厅碰了面,我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并没有隐瞒和松浦律师的合作关系。

  “为什么不早说!”

  边见大嚷道。

  其实,我们要是不先做那些调查工作,恐怕真相早已如石沉大海,永远不见天日了。

  “因为当初还不晓得他们的动机……怎么样?肯不肯帮帮忙继续办这件案子?”

  我瞪着他的眼睛,他也毫不回避我的视线,两人就这样互瞪了一分钟。

  首先栘开视线的人是他。

  “帮帮忙吧!”

  我把互瞪前的台词再说一遍。

  “真没办法。”

  简单的一句话,就是表示勉强答应的意思。

   

  警方的秘密侦查尚未结束,宣判日就已来临。这是史无前例的犯罪手法,警方处心积虑想找出证据来证明那两人的罪行,然而时间上已来不及了,法院马上就要对杀人现行犯西垣进行宣判。边见犹豫不决的原因就在这里。

  松浦律师说,要是法院判决有罪,她就要在二审时抖出那些新发现的事实来赢得无罪判决。看来她似乎已下定决心要背水一战了。


  8

  法庭内一片寂静,旁听席上所有人的眼光全都集中在石田审判长脸上。

  “……判被告西垣纯夫……”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因为石田根本就不知道阴谋者的诡计。

  “判被告西垣纯夫无罪!”

  这一刹那,我全身松弛下来。喊叫声传遍了整个旁听席;酒卷那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表情终于留在我的视网膜上;石田审判长那刺耳难听的嗓音如今听起来却觉得非常悦耳。

  判决理由与众不同——被告西垣纯夫勒死其妻富子时虽有意识,但已无法分辨身边情况,对本身行为亦不具判断是非善恶之能力。虽在行动中杀死其妻,但对其妻并无杀意,因此问题不在于被告有无刑事责任能力,而在于犯罪之构成要件。杀意乃是构成谋杀罪的必要条件之一,既无杀意,就不构成蓄意谋杀罪。另外由于被告当时意识并未完全清醒,并无过失致死罪中之过失可言。综合以上所述,被告所杀者并非其妻,而是在梦中出现的那名大汉。

  判决书上居然认为是“噩梦杀人”。

  宣判无罪后,警方的行动变得非常迅速,他们逮捕了矢岛和素惠子,并且搜索了矢岛的住宅,将“星际大战”的16厘米胶卷、电影放映机和剪接用的机器等全部扣押起来。

  当然了,我的采访稿是各报中最翔实正确的,分社长对我私底下的调查行为也没有发半句牢骚。

  两名阴谋者被移送法办那天,我邀了边见到闹区的一家酒吧喝酒。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以后可不许你再瞒着我们偷偷行动了!”

  他说道。

  “富子和素惠子果真在城北医院的妇产科碰了面吗?”

  我问道。

  “是的,富子知道辰夫因罹患腮腺炎而丧失生育能力,于是再三质问素惠子,不久就套出了矢岛的姓名。然后她去见矢岛,威胁他跟素惠子永远分手,否则就要向其妻公开一切。她也对素惠子说,若是再继续跟矢岛来往,就要将这件事告诉辰夫。于是他们两人便对富子产生了杀意……”

  看来人的洁癖还是适可而止为妙。

  “对了,昨天西垣到分社找我,说由于松浦律师的帮忙,本市律师公会的总务股已经决定雇用他了。”

  我说着,将那杯加了太多水而变得太淡的威士忌一口喝光。

  梅雨季就要开始了。

  (全文完)


  噩梦谋杀案(2.8万字)

  (日)伴野朗  著    杨军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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