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延安先后经历了农村插队。参军复员后又到了钢厂,经历了工农兵多年历程,既亲身感受到了延安的贫穷落后,也看到了延安的发展变化。值得欣慰的是,延安的现代化发展也有我的参与。
工业现代化离不开电力的提供和保证。以延安电力事业的发展为例,1969年我去插队时,延安东关电厂还是建于解放初期的第一代电厂,发电能力很小,仅能提供县城使用,远远不能满足社会和广大农村的需要。
1970年,在周总理的亲自关怀下,首都向延安援建了五小工业,其中就有发电厂,它为延安工业发展打下了基础。发电厂就选在了距城区约50里的姚店镇。装机容量6000千瓦,技术属于发电厂第二代水平。到2019年我回姚店时,那里已建成第四代发电厂——大唐延安电厂,装机达到了约20万千瓦。
建设姚店电厂时,我还在周家湾插队。输送高压电线路要从我村经过,需在临公路的山上竖立一排高高的水泥电线杆。电厂将此项工程交给了我们队,需要雇用我队劳力将电杆抬到预定位置。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呀!队长兴奋得不得了,此项副业收入,可以为社员年终得到更多的分红。
于是,队长动员全村的青壮劳力积极参与进来,也叫上了我们队仅有的三名男知青。我们不禁偷着乐:第一年评工分才给两知青评了7分,和女子们一样,另两个8分。现在终于把我们知青视为壮劳力了。
一根水泥电杆长约数丈。抬它的方法是,先拿粗麻绳将电线杆从头到尾,松松地缠绕起来,人成纵列站在线杆两侧,两两相对,将长约两米的木棍一一插入绳圈中,弯下腰,将木棍搭在脖后,双手扶牢,所有人同时发力,把木棍扛起,电线杆随之离地。
作为电厂建设主力军的兰州电力建设公司派来了数名工人。青年工人们头戴柳条安全帽,身着浅色劳动布工作服,手系白棉线手套,持三角小红旗。他们服装整洁,英姿飒爽。反观我们,不仅老乡衣衫褴褛,知青也衣着破旧,工农差别的悬殊非常明显。
大家准备停当,青工讲清动作要领后,举起小红旗。“一、二、三”,一声“起”字,大家立马挺直腰杆,共同发力,将木棍扛起。电线杆随之脱离地面,其数吨的重量都压在所有抬杆人的肩背上了。这时大家的唯一任务,就是步伐统一,节奏一致,齐心合力地一步步把电线杆缓慢地抬到山上。中途任何人腰弯腿软,偷懒松劲,都会功亏一篑。
望着高高的山峁,大家都捏了一把汗。为步调一致,有人提议采用扭秧歌时的做法。征得同意后,大家一致推举队里秧歌队的“伞头”高老汉给大家喊号子鼓劲。高老汉不负众望,他清了一下嗓子,高声定了一下音调。按惯例,他先唱主句,在唱到尾音时,要求大家随之应和,齐声发出“呼嘿”的声音。
高老汉引亢高歌:
“一满动弹起呀!”(开始行动)
众人齐声:“呼嘿!”
老汉:“眼神紧盯牢呀!”
众人:“呼嘿!”
“后生们加把劲呀!”
“呼嘿!”
“电杆抬的稳呀!”
“呼嘿!”
“转过了这个弯呀!”
“呼嘿!”
……
在应和声中,脚步随着指挥者上下挥动的小旗,所有人步伐整齐,向山上迈去。
沉重的水泥电杆也一寸一寸缓缓朝山上移动着。
听了整齐有力的号子声,我脑海中突然想起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中船工号子声。听说冼星海在当年作曲时,并没有到过黄河,他一定是参照了陕北老乡劳动号子的旋律创作出那首经典的传世之作的。
上山途中需转两个弯,这时电杆也随之偏斜,全部重量由前向后逐渐转到走到中间的一两对人身上,这就需要这几对人硬生生地挺住,咬牙坚持。
老汉:“咬牙硬挺住呀!”
众人:“呼嘿!”
“就是山峁峁呀!”
“呼嘿!”
“白胡子的老汉呀!”
“呼嘿!”
“还是火力壮呀!”
“呼嘿……”
转过了弯,再抬一段时,高老汉继续发挥即兴创作的本事:
“最终使把力呀!”
“呼嘿!”
“终归到山峁呀!”
“嘿嘿、呀呼嘿嘿、依乎嘿!”
终于到了终点,指挥员将小旗高高停在空中。
高老汉喊一声“站定”,大家站住脚。高老汉又喊一“放下”,大家齐呼一声“放下”,随后弯下腰,放下木棍,挺起身,松了一口气。大家都摘下白羊肚头巾,一边擦着满头满脸的汗水,一边露出胜利者才有的开心笑颜。
过了不久,与村相邻的周家湾粮站安了变压器,通了电。他们照顾村里,给生产队专门分了一路电源。村里有了电,自此告别了沿用千年的用煤油灯照明的历史。当通电瞬间,在耀眼的灯光下,知青们恍惚有回到城市家庭的感觉。
有了电,队里添置了磨面机,乡民们也告别了千年传承下来的靠人力或蓄力推碾转磨加工粮食的方法。既为本队村民提供方便,也惠及邻村的百姓,还为村里增加了一项不菲的副业收入。
星移斗转,50多年过去了,回想起来,众人奋力抬电杆上山壮观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那雄浑有力、声震山峁的号子声,更不时在耳畔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