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四月,我参加“文荟北京”活动,到中国现代文学馆参观。大门上巴金先生的手模如舟楫,载着人们驶向现代文学的万顷碧海之中。

  在展厅,讲解员指着瞿秋白作品说,他翻译的前苏联作家高尔基的《海燕》,会背吗?讲解员朗诵:“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我们随着讲解员的声音,一起背诵熟悉的句子。那一刻,大家虔诚的神情、暖意的声音,定格成了情景、成为意境。我依稀看到声音化成的海燕,在文学的大海上向着光芒处飞翔,带着我的憧憬和激动的心。

  从现代文学馆回来,我忽然想大声朗读文学作品。尽管声音“呕哑嘲哳难为听”,但是读给自己听,不管难听与否,以前不是经常读么?我先找来最喜爱的《红楼梦》第五回警幻仙姑赋:“……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声音带着色彩,带着温度,带着伴奏,像一只小燕子,在屋里飞,在心头澎湃。

  小时候上学,翻开课本,拉着长声一个腔调地读。老师几次纠正,说不要唱读。唱读是小和尚念书——有口无心。在老师的示范中,慢慢地学着带感情读。因朗读有些激动、紧张,生怕串行,把书放在桌上时,手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点,似乎有了手指的加持,声音更有跳跃性了。

  我上师范的时候,周末到县图书馆借书。那时候正是十六七岁,理想呀、榜样呀,都是借书的导向。看完《海伦·凯勒传》,抱着书,从学校(现在延庆五中)走着到县城还书。路两旁是菜地,浓郁的绿气弥漫着,触动着我的思绪。我想起沙利文老师教海伦摸盲文、拼单词。她们路过水井房时,沙利文老师把海伦的一只手放在水管口上,在她另一只手上拼写了“水”这个单词。想到这里,我看看前后左右没有人,掏出书,大声地读着,好像有一股清凉的水,在海伦手上流过,也在我的手上流过。我听到淙淙的声音在心里回响。我略带方言的普通话,在田间小路上飘荡,对于我这个入学不久的师范生,在声音与绿气的交织中,对教师的字眼有了一份理解,注入几多情感。菜地、小路、我的朗读声,任时光皴染,记忆的底色越来越清晰。

  我师范毕业分配到一所乡村小学教四年级。除了领读课文,还经常给学生读课外选编内容。有一次,我读一篇童话故事,大意是一只狐狸妈妈患上血瘤,为了让狐狸娃娃吃上奶,她咬破了大瘤子……我颤抖的声音中,看见学生的眼睛红红的。他们拿书,和我一起读起来。师生并不整齐的声音就像房檐的小燕子,一会儿低旋,一会儿直飞,啾啾的声音萦绕在周围。

  第二天,一位母亲特意到学校告诉我,孩子回家给她大声地读书了。还说因为上树掏鸟挨骂,本想藏在门口的草垛里不回家,让妈妈着急。孩子说,他的想法错了……听了这位母亲的话,我摩挲着课外读物,心海热浪起伏,感受着声音的力量。

  我喜欢归有光《项脊轩志》中描绘的惬意读书情景:“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风雨声、鸟鸣声和“啸歌”,化成天籁轻轻入耳,与文学对话,与天地呼应,与自己窃窃私语,那种表达直接、痛快。读余秋雨《笔墨祭》,作者说,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几个传本法帖,大多是生活便条。“在这里,艺术的生活化和生活的艺术化相溶相依,一支毛笔并不意味着一种特殊的职业和手艺,而是点化了整体生活的美的精灵。”读着作家阐述的仙露明珠,让我领悟临帖的内涵。我临摹一幅作品,常常正襟危坐、屏息凝神、汗水淋漓,不是享受而是如阿Q画圆一样手抖。联想到启功先生曾在《人民日报》上说,“现代人写字常常出傻劲”,没有达到“松静自然”的程度。而今读着《笔墨祭》,意识到自己学书法的弊端。朗读不仅仅是声音的翻腾、回环,更主要的是汲取书本上的观点主旨,让思维有了顿悟。

  我读《百年孤独》,像背单词一样背着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奥雷里亚诺·何塞、乌尔苏拉,这些名字反复出现,甚至20多人重名。读着一长串的名字,读出像音符一样音高、时值的变化,有一种“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的感觉。我像蚂蚁啃骨头一样啃着这部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经典,了解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在声音的起起伏伏中,书中弥漫的“百年孤独”,似乎被稀释了许多。

  离开教学一线,我的朗读也如秋天的枯叶,偶尔被风吹得抖动几下。从现代文学馆参观回来,给我朗读注入内驱力。我坚持每天都一字一句地朗读“跪着读”或“站着读”的书籍。朝夕暮霭时、清风明月中,朗读的声音穿越尘世的喧嚣,掸去浮躁的灰尘,化成了小燕子,扇动翅膀尽情地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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