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尊雕塑,巍然于我心海,每当思她想她,就会化为点滴,在心头萦绕,让我有一种不能释怀的痛。

  如今我已满头白发,也过了她离开时的年纪。我常在心里呼喊、祈求,希望她能来我梦里,让我看看她在另一个世界的模样,感知她的冷暖与苦乐!

  可是,三十年了,她一次也没来。

  苦命的她,四岁死了父亲,七岁后,便在继父的驱使下,养鸡鸭,放牛羊,做家务,干农活。头上长了虱子,身上生了脓疮,三餐不能吃饱,穿衣不分四季。虽然,她夜里就睡在粮堆旁,她家里也织布纺麻......直到20岁嫁人,又遭遇一系列人间悲剧,我真的不忍述说了。等我到了知事的年纪,她已积劳成疾,身患重病。在全身浮肿又做了手术的日子里,她还要挣扎着起床,扶墙去厨房烧饭,拄拐去河边洗衣。每至夜深人静时,她用无助的叹息和低泣,打发一个个难熬的夜晚。那时,她还不到四十岁。她的孩子在她温暖的被窝里熟睡,她的丈夫在千里之外的矿上挖煤。她担心自己一睡不起,三个年幼的孩子怎么办?为支撑摇摇欲坠的家,身体稍有好转,她吃着廉价药吐着血水去田间挣一天几毛钱的工分,受尽了冷漠和欺辱......天可怜见,竟然在很多同病人纷纷离世后,她活了下来,坚强地活到十九年后,把她的儿女一一抚养成人。

  对不起,我实在无法平静地叙说下去了。我想诸位应已看出,她必定是我的一位亲人了。

  是的,她是我的母亲!

  1993年春,她双目失明。拖了一年,已入膏肓。我赶到老家时,她刚从医院回来。我坚持再把她送进医院,也只是心存一丝侥幸罢了。那几天,她那双皮包骨头的手,一有机会就要抓着我,虽然她什么也不说。她那双努力睁着的眼,总循着声音望着我,虽然她什么也看不到。

  继续医治,唯有换器官。不说其他,单单手术费,已令人绝望。那年,我尚在南京求学,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连五千元家当都没有,更没有勇气去借去贷。家人的意见是选择放弃,我犹豫的结果就是挣脱她的手,狠心离开了医院。

  我要回校期末考试。这是我离开的理由。其实,也就一周时间,然而她没再等我回来。

  当年那笔困住我、让我不敢面对的钱,现在对我而言已不算什么了。多年的咬牙努力,就为抚慰心中这个永不停息的痛。可是,挣再多的钱,对于她而言,又有何益?钱越多,悔越深,痛就越长久。

  每回故里,我必长跪她的坟前。泪水已无力,沉痛的心坠得我很累。有一次就在她坟前的草坪上睡着了,我们近在咫尺,她仍不来见我。直到夜幕降临,父亲来唤我。我这才醒悟,阴阳相隔,与她是再难一见了。

  十多年前,父亲也走了。我尽我所能挽留他西行,想来年近八旬的逝者已无多少遗憾,因而也就越是觉得对不住她。老父临终前,我曾戏言,希望他在那个世界多多关照她。老父说,她的双眼应该恢复了光明,怕是反需要她的照顾才对!因他觉得,她总比他小六岁呢!

  我将他们合葬在一起。生时聚少离多,此后可以永不分离了。

  上周,我又回了一趟老家。墓地四周,青松耸立,小草依依。我在墓前燃起一堆纸钱,热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好似有双温暖的手为我抚去泪痕......

  是您吗?母亲!我思我痛,您知道吗?您和父亲团聚了,现在我可不可在心痛中,放进一丝慰藉呢?三十年来,我用我的成绩回报我们的家,您能看到吗?我没有亏待姐弟,爱他们就象爱您一样。母亲,虽然思念您是一种痛,但我已在一万多个日思夜想中渐渐坚强了。

  有儿子思念的母亲,是幸福的,也是永存的!


  一一原载2024年4月4日(清明节)《都市晨报》副刊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