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5

  我从背影里认出了这是个男人。驼背,短腿。慌慌张张的脚步,这是他原来的习惯,还是注意到了后面的我?

  那时,《公鸡书店》的店主已经注意到了门口的蛭间。蛭间和那个店主认识,从她的嘴里说出了“白日”这个词,以及店里放着“蛭间隆治挚爱的推理小说”等展销会架子和留言纸。大概她觉得被私家侦探追赶着感到难堪吧,于是她用视线向蛭间发出了“快逃跑”的眼神。虽然蛭间不知道自己会有多大的危机,但他还是离开了那个店子。

  突然我产生了疑问,为什么蛭间会在店铺停业日去了“公鸡书店”呢。

  如果他是店里的常客,会犯那样的错误吗?

  不,现在这些琐碎的疑问都无所谓了。包里的东西就在那里。我要追上蛭间。在离《公鸡书店》最近的车站乘坐电车,在终点站换乘。我一边用视野捕捉着这个男人,一边将“蛭间隆治”的名字打进智能手机的检索窗追查信息。顿时被追的男人的照片出来了。蛭间是十五年前出道的38岁作家。出道时23岁。据说写的是以解谜为主的推理小说和冷硬派的私立侦探交替出现的样式。虽然不能说卖得很好,但是好像在销售榜上一直保持着中坚的位置。

  蛭间在下町的R站下车,向住宅区走去。冬天下午6点多,天已经黑了。除了零星的路灯之外,没有其他的灯光。

  蛭间是在“香亚梦”咖啡店接触过牧村的男人。

  他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那本《斑驳的雪》。

  他探了探口袋。路灯的灯光使他的手边闪闪发光。是钥匙。眼前已经是他的家了。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他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我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棍子一样高压电枪。

  “到此为止。”

  我抬起的手腕被抓住了。

  “杀人未遂的现行犯。到了这个地步,你已经无法抵赖了。”

  我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是一位女性。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

  她报了名。我都快疯啦。

  “是你杀了牧村真一吧。”

  她——若槻晴海指着我说道。


  6

  蛭间在茫然的我面前来了个屁墩。

  “若槻,太晚了……我逼近他背后的时候,还以为会怎么样呢。当然赞成诱饵作战的也是我……”

  “对不起啊仓畑君。啊,仓畑是这家伙的真名啊。可以放心了。这样就能顺利逮捕他了吧?”

  若槻晴海在口罩下窃窃私语道。短发和吊带裤,她天真无邪地笑着,看起来就像个少男。身体线条的纤细增加了更中性的魅力。天真无邪地笑着的她,看起来就像个少年。身体线条的纤细更加中性——这才是真正的“若槻晴海”。

  “……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瞪着若槻。

  若槻窥视着我的眼睛。

  “附近也有警察在等候。你的引渡很快就结束了,在那之前,我先说几句话。从一开始,按顺序说吧。”

  *

  两天前的晚上,我杀害了牧村。

  从大学时代开始就熟识的牧村,一直恐吓着我。关于三年前死去的我的妻子。

  我杀害了妻子并伪装成自杀。我四年前才注意到妻子的婚外情。一开始我想装作没看见,迟钝地活下去。但是我没能做到。一想到在自己不在的地方妻子和奸夫嘲笑着我,我的自尊心就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杀了看不起我的这两个人,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这样的计划在脑海中完成是三年半前的事了。

  把妻子和不伦的对象伪装成殉情自杀。我查到了这两人去深山旅馆的日子,在车里假装使用煤碳自杀而杀人,就这样将他们遗弃在深山里。从妻子记下电视剧喜欢的台词的记事本上撕下了可以伪装成遗书的一页。回到家,我向警察提交了失踪者报告,扮演了一个被妻子遗弃了的愚蠢的丈夫,并努力博得警察的怜悯。

  警察做出了自杀的判断,没有暴露我的杀人。

  在报纸的报道中,第三版的报道中只报道了两人的死亡,是一篇连死者名字都没有写的报道。

  妻子死了两个月后,大学时代的老朋友、杂志记者牧村来到了我家。

  牧村拿出了夕神弓弦的《斑驳的雪》,这是一本装在硬盒里的精装版的书。

  “这里夹着有趣的东西,你想知道吗?”

  他这样说着,拿出一张照片。在L版上印刷的照片中,有从山中出来的我的身影。两人的尸体被遗弃,正要去停在别的地方的车。照片上不仅有日期和时间的字,还有贴着那天举行的夏日祭奠传单的招牌,足以破坏了当时我在东京的“不在场证明”。

  “你妻子的不伦对象,那个,是有名的议员的儿子啊。当时是以第二代议员为目标参加竞选的时候。我正追着他想发现有没有好的素材呢。那两个人在社交派对时我也在场哦。在调查的过程中才知道是你的妻子。那一天,我追着他们在深山旅馆的幽会,你也出现了。我觉得这会看到有趣的东西,所以就暗中观察了一下。结果,我就大获成功了……”

  他把那张照片夹在《斑驳的雪》的中间。

  “既然你注意到了,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呢?”

  “过了两个月,警察的追究也停止了,我想某人是该松口气的时候了。”

  他咯咯地笑了。

  “《斑驳的雪》,你明白这个标题的意思吗?残留着雪的部分和柏油路的黑色部分。所有的秘密总有一天会变得清楚。而且,作为杀人犯的你,也不只是全都是黑暗的部分。既有社交能力,也能表现正常。就是这样斑驳的杀人凶手。但是,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得清楚。你的伪装被剥掉了,只有黑色的部分暴露在白日之下……”

  牧村亲吻了书的封面,一副炫耀自己女人的样子,把书向我举起来。

  “为了不让你变成凶手,你要对我竭尽全力。”

  从那以后,我成了牧村的奴隶——“狗”。

  不可思议的是,我似乎把自己刚才在《公鸡书店》中见到的那位女性说的“老年人和狗的一个场景”重叠在一起了。自从我杀了妻子以后,我也希望早点死。被背叛的悲伤使心灵磨损,唯一的刺激是与牧村对峙。

  不但给了他钱,而且他有要求的话我什么地方都得去了。没错,我就是牧村的一条“狗”。我想起了《公鸡书店》中女性的话。我的心,向着死亡缓缓地疾驰。我停止了感觉,忍受着屈辱。但是,我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

  杀了妻子之后我交往了一个女性,但是我知道她又有了其他的男人。我变成牧村的“狗”,连约会的日程也变得不容易安排了,于是她厌烦了我,抛弃了我。

  到了这时,我终于醒悟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啦。我觉得我必须找回我的人生。

  星期六,我打算去牧村的家。对那个嗜虐者来说,一边闲聊,一边喝酒是最大的乐趣。

  他就像带着某种许可证一样一直随身携带着《斑驳的雪》。照片本身的意义,只有了解情况的人才能明白,所以与其说牧村也不怕被人看到的危险,倒不如说,他故意随身携带的话,一定会煽动起我的不安。

  我一到他的家,牧村就开始说起无聊的话。

  “今天买了杂货回来,顺便去了咖啡店,有一件让我生气的事。坐在旁边的一个小个子的客人拿着和我一样的包。我特意和这个世道上还有亲切地跟我搭话的人聊天,但是聊的那个内容实在没有意思了。我发现衣服和包被别人拿着的时候,那种尴尬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况且,如果对方又是个没有品位的小个子的人的话,心情也会很糟糕的——”

  我都没听完他的这些话,就把牧村给打死了。

  如果杀了第三个人,马上就知道该做的事是什么了。我戴上手套,把我触摸的地方全部擦了一遍。把沾过嘴的玻璃杯仔细清洗后放回到架子上;把留在电脑和硬盘里的我的照片全部删掉。

  最后,从牧村平时拿着的包里偷出来夹在“斑驳的雪”里的那张照片……计划应该完成了。

  可是牧村的包里只有一堆旧书、围巾、手套和名片夹。哪里都没有《斑驳的雪》。

  刚才牧村对混乱的我说的话苏醒过来了。

  拿着同一个包的另一个男人——。

  我突然意识到了拿错包的这种可怕的可能性。《斑驳的雪》是在咖啡店被在场的另一位客人、即牧村所说的“小矮子”拿走了。

  一股苦涩的滋味在我的口中蔓延开来。

  后悔很快就过去了,我下定了残酷的决心。杀三个人和杀四个人都是一样的。找到那个男人、杀了他、取回照片,找回我的人生。我要做的事情没有改变。照片的数据都删了。我也查了牧村家里我要找的打印出来的照片,但是我的照片已经没有了。我犯罪的证据,只有拿错包的男人手里的那一张。

  我用戴着手套的手重新检查了包里的东西。我在想有没有什么能表明男人身份的东西。

  钱包没在里面。在衣裤的口袋里放着呢吧。旧书上当然没有线索,围巾和手套也没有记录着名字。

  唯一的希望是黑色的皮革名片夹,但是放名片的那格里什么都没有。好像正好用完了。我咂了咂着嘴,顺次看了看牧村收到的二十张来名片。都是编辑和作家的名片。毫无疑问,他是一名出版工作者,从出版社和作家的写作倾向来看,他是在推理界。但是仅凭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无法缩小范围。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当时,我拿起了一张名片。

  若槻侦探事务所

  私立侦探若槻晴海

  名片是彩色印刷的,印有若槻侦探事务所的标志。

  为什么只有一张私家侦探的名片很不可思议,是在什么采访中得到的吧。

  我无意中把那张名片放在桌子上,这次我又检查了尸体的口袋。口袋里有 “香亚梦”咖啡店的收据。时间是星期六的16点4分。和牧村的话一致。这家咖啡店肯定是他和矮个子男人有过接触的咖啡店。

  我要查出咖啡店里那个矮个子男人的下落。

  但是我只是公司职员。没有权限在那里嗅探的。我只是作为普通客人去了咖啡店,会被认为是可疑的客人,到此为止吧。

  我把若槻晴海的名片放进了口袋。

  只要有了这张名片就可以假装是私家侦探。

  如果自称是私家侦探的话,那就成了询问男子行踪的借口。当然,被怀疑的可能性并没有改变,但我认为总比徒手空拳的出击更有可能成功。

  我查了一下牧村的家,牧村几乎没有自己的照片。因为是从大学时代就开始熟悉的人,所以在社团的时候牧村的照片就在我的手上。虽然是十几年前的照片,但是如果对警察说是父母提供的照片的话,就会被蒙蔽过去吧。父母和牧村疏远了。如果发现尸体,警察就会介入到开中华料理店的牧村的父母那里,所以现实中我不能去见他的父母。大学的时候只见过一次他的父母。让他们成为委托人吧。受父母的委托在找书——作为对私立侦探的委托人和委托内容,是很有可能的缘由吧。

  我在尸体旁边考虑到这里,计划明天就要开始行动,但是用手机查了《香亚梦》的信息,周日是休息日。在这争分夺秒的时候,白白浪费了一天,但是我除了《香亚梦》以外没有其他的线索。

  那是被逼到绝境时我想出的危险赌注。

  我并没有委托人。

  我只是为了找出书,杀死那个男人,开始了侦探行动。

  *

  若槻晴海面对着我,用安静的声音继续说着。

  “从蛭间得到联络的时候,我也很吃惊。我和他是很久以前的朋友,他成为作家之后,我经常来采访,关系很好。”

  那张名片是蛭间对我说“想看私立侦探的名片”时,我作为参考送给他的。

  “那是昨天晚上的事了。当时他说‘我好像在咖啡店拿错包了,那里面有杀人的证据’。他在电话里这样说的。真是不好意思。我问了他一下,他解释说当时咖啡店里有个拿着同样包的男人在自己旁边,他回家一看,不是自己的包。嗯,怀疑是弄错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杀人的证据是什么呢?”

  “实际上”,她继续说道。

  “书中夹着的只是照片。但是,夹在书中的确实是一张不可思议的照片。在昏暗的地方拍的,很有意义。一般情况下,人们应当在这里停下好奇心的吧,但是无奈,第一次看到的这张照片的就是这个男人,真是不幸。”

  若槻指着站在旁边的蛭间。蛭间看起来很尴尬地搔了搔后脑勺。

  “这个男人一年四季都在想推理的事情。想象力也比别人厉害一倍。蛭间根据夏日祭典的传单确定了这座山在哪里,调查了照片上打印的日期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件。这时,他发现了当时那个地方的车里一对男女发生了殉情事件。

  话虽如此,仅此也许就只是偶然。蛭间所说的‘杀人证据’,我觉得有点牵强附会。所以我没有理睬,但今天早上情况发生了变化。“

  “……牧村的尸体被发现了吧?”

  我这么一说,若槻点了点头。

  “没错。消息传来后,蛭间再次和我取得了联系。他看了看牧村的脸部照片,蛭间确信他是自己在咖啡店见到的那个男人,书中的照片就是杀人的证据,可以推理出凶手的目的是要从牧村手里夺走这本书。蛭间的猜想,在这个时候才有了重大意义。”

  蛭间扭捏着双手。

  “但是,这是杀人的证据。如果现在报警的话,我想会不会怀疑是我偷的呢……”

  若槻笑了起来。

  “因为自己写的都是些不严肃的小说,所以我这样做才会有不必要的紧张。嗯,我觉得这个委托看起来也很有趣,所以我决定欣然接受。”

  “因为没有工作很闲吧。”

  对于蛭间的讽刺,若槻没有理睬。

  “这样的话,事件马上就有了有趣的经过。首先从发生包取错的咖啡店开始调查,决定调查事件发生前牧村的情况……在这里,老板对我递出的名片表示了意外的反应。‘我以为是像女人一样的名字,还真的是女人啊’?”

  我咽下了口水。

  “我问了一下老板,你不是说有个男人拿着我的名片,刨根问底地打听了蛭间的事情吗?而且收到的名片不知什么时候又不见了。因为是不光彩的事情,所以又把我的名片收了回去。我太兴奋了。我们就像镜子一样互相寻求,同时开始调查。”

  若槻用呼哧呼哧搔痒般的声音笑了起来。

  “我从老板那里听到了你的特征,确认了你所有的话。于是,你详细地听了旧书店的信息。恐怕是因为在蛭间作为常客去的店里,你想寻找蛭间的底细吧。我的想法虽然很简单,但看起来效果不错。事实上,《公鸡书店》的店主和蛭间就很熟络。

  因为蛭间说‘今天是公鸡书店的休息日’,所以我们去了附近的‘九段堂书房’,结果那里也有你的足迹。”

  “后来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们排除了除了《九段堂》和《公鸡》的以外的另一家旧书店。因为是小旧书店,蛭间也不记得名字了。”

  “‘书香美好’。”

  “诶?”

  “‘书香美好’。这是蛭间先生去过的另一家书店的名字。”

  我一说,蛭间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这样说的话,你还是找到了。真是太感谢了。均一本(是指书架上的书都是一样的价格——译者注)的书架上的书意外的好,所以我还想再去。”

  “你可以和店主谈谈,他是个有趣的人。”

  我一说,若槻笑了。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啊。做出残忍判断的冷酷与热爱书的温暖共存着。”

  “上大学的时候,我经常看冷酷和私家侦探小说。我也被咖啡店的古风所吸引,感觉自己就像是电影中的登场人物,成为了我早就憧憬的私家侦探。”

  说到这里,我才第一次明白了。

  我对这个侦探行很开心。

  “是吗?——这就是你不像私家侦探的原因吗?”

  我听了那句话,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我还以为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呢。”

  “你已经注意到了吗?”

  她从手里的袋子里拿出假发戴上啦。长长的刘海垂在眼角。连表情和气氛都变了,简直变成了另一个人。

  “《公鸡书店》的女性……那是你吗?”

  “是的。还有一家旧书店,就是叫做‘书香美好’的书店,我们把它排除了,决定在‘公鸡书店’等你。因为是休业日,所以你不会先到,即使是休业日,店内的店主也会在店里工作。而且,你也看到了在‘公鸡书店’里开着蛭间的作品展吧。他和店主有交情,于是我就通过蛭间请求店主让我假冒了一次店主。”

  “真正的店主是个男人吗?”

  “你为什么这么想?”

  “是店内手绘的流行文字。是笔力强劲,很粗狂的字体。当时一想到是你写的,就觉得很有味道,如果不是的话,就应该是个男人。”

  她微微一笑。

  “是的。我相信了你的观察力。在我发出的‘白日’这个露骨的提示下,让你的眼睛紧紧地盯上了店内的展销会。看到这一点,我确信自己作战的成功。并向蛭间发出了信号,让他站在门口。你追着我的视线,一定会注意到门口的蛭间。如果你也察觉到我很警惕你的话,你一定会注意到我想要蛭间逃离的信号。你全都按照我的想法……”

  “回想起来,把《斑驳的雪》放在那里也是你的陷阱啊。我打开书,不由得确认了里面的读者卡。因为尺寸和L码的照片很像。但是,那个读者卡是M社的。而我在《九段堂》听说,出版《斑驳的雪》的出版社是K公司。你为了看我的反应,从别的书中抽出读者卡夹了进去的。”

  “是的。不管怎么说,我和蛭间是事先看了照片的。然后你表现出了我期待的反应。”

  我叹了口气。那时的我和两个店主都说了《斑驳的雪》的话,对这本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因为偶然拿错包而拿到的我的名片……名为‘若槻晴海’的名片才是你侦探行的主角。你拿到的名片只有一张,所以你不得不来回使用那一张。

  首先,你在“香亚梦”咖啡店,需要回收递给老板的名片。于是,把桌子上的名片型的店铺卡拿到柜台上。然后,站起来的时候把发票放在柜台上,把名片藏在发票下面。就这样,你只是迅速地抽走了名片。结果,香亚梦的老板注意到的时候,名片就已经在你的手中了。

  还有《九段堂书房》。你的名片被店主扔了,还被附近的客人踩了。你把那张名片捡起来,去除污渍,貌似还是很好的,但已经变得破烂不堪了。但在《书香美好》中,只好不拿出名片而进行调查了的吧。

  而且,听说你在《九段堂》中打听了蛭间买了什么东西,你问了一句“他前天买了什么书?什么资料?”。这些都是失误。这无异于结论在先。但因为蛭间是不是作家或编辑,这是你从《九段堂》店主证言蛭间买的东西后才做出的推测。你事先看了蛭间名片夹的名片,据此推断了他的职业,于是你就问得太急了。

  最后在《公鸡书店》等着我出现的时候,你假装是路过的客人,你试探着不拿出名片是不是可以解决问题。但看到我想报警接近电话时,你只好拿出了那张名片。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上面的折痕应当是《香亚梦》的老板不经意间折的吧。我们在听他故事的时候,他也把自己店里的卡折成了那样。这是他的癖好吧。虽然你在《九段堂》中去除了上面的污垢,但还是留下了鞋印的轮廓。所以我才让你换成其他名片。那时候,你的内心应该是提心吊胆的吧。”

  这样说的若槻看起来很得意的样子。

  “然后,直到现在……”

  我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明白你所说的意思了。我们就像镜子里的镜像和它的本体一样,对称存在。你出现在我的地方,我出现在你的地方……我扮演女侦探的你,你扮演男人的店主……”

  “很高兴你能明白。”

  终于到了赎罪的时候了。

  为了自己的私欲,杀了三个人。不管妻子有婚外情,还是牧村是什么样的人,杀人罪的分量都是不会改变的。我必须得到这个报应。

  红色的光芒舔舐着柏油的路面。最后的时刻到了,我看了一眼柏油的路面。被夺走了自己人生的那种迫切想法不知什么时候烟消云散了。我的心不可思议地得到了满足。我通过装作成谁的样子,可以坦率地说出已经忘记了的自己的内心。

  即使她是个冒牌货,我也希望她当时在店里没有说谎。

  “时间到了。”

  若槻看着我,用冷酷的声音说道。

  “谢谢。一次很好狩猎。”

  听了若槻的话的时候,虽然有一股寒冷掠过脊背,但是还没想到那种违和感的真面目。

  我伸出了双手。


  7

  我的话到此结束。

  这是一个沉浸在自己是私家侦探的误解中的幸福一天的故事。枯燥的对话,朴素而踏实的调查之行,和正牌侦探的对决……我度过了进入监狱之前的快乐一天。

  所以,应该结束了。

  但是,这个故事还有一个不能割舍的部分。

  当我在监狱的图书室里发现夕神弓弦的作品——特别是那本《斑驳的雪》的文库版时,我的心跳了起来。那是一本永远束缚着我人生的恶魔般的书,经过两个旧书店店主和若槻的对话,我迫不及待地想读一读这本《斑驳的雪》。

  果然是本非常有趣的冷酷作品。正如九段堂店主所说的那样,作者受到了罗斯·麦克当纳的影响,确实,诡计的手法和伏笔是罗斯·麦克当纳的,对家庭悲剧的描绘方法也进入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但是,有一个决定性的奇怪之处。

  若槻晴海所说的老年人和狗的场景哪里都没有。

  也许是她记错了,于是我接着又读了两部作品,《没有阴影的乌鸦》和《风的尽头》。前者的诡计更加精致,昭和歌谣的用场也恰到好处,后者有进入老境的真宫的心理描写让人动容——但哪本都没有狗的场景。《想消失的正梦》是一部富于变奏的短篇小说集,既可以用短篇的尺寸品味至今为止的真宫系列作品,也有被认为是长篇原型的作品——但是同样哪里都没有狗的场景。另外我在夕神的作品还观察了被称为“冷酷”的作品,果然在角色的魅力这一点上还真的逊色于真宫作品的感觉——但是狗的场景仍然哪里都没有。

  哪里都没有狗的场景。

  ——即使她是个冒牌货,我也希望她当时在店里说的话不会是假话。

  那时,我是这么想的。尽管如此——。

  我突然想到,在便条纸上写下了名字。

  蛭间隆治Hiruma Takaharu

  我用颤抖的手,试着把姓氏和名字分别拼写了一下。

  Hiruma → Harumi 晴海

  Takaharu → Kurahata 仓畑

  确实,那个男人——蛭间隆治,那个男人的本名不是叫仓畑吗?

  我在铁笼里呆呆地耷拉着脑袋。

  当时,她在那家店内所说的话——难道没有一句是真的吗。

  *

  “若槻……你啊,还是放弃比较好,那个。”

  蛭间——仓畑一边敲着电脑的键盘,一边苦口婆心地说道。

  “什么?”

  “就是你对嫌疑犯所说的那个,‘上次看的小说里有这样的一个场景’。”

  仓畑停下手,转向若槻。

  “你不是要以眼前的这个凶手为原型,思考下一部小说中使用的场景吗?然后把它伪装成读过的小说中的场景,在凶手面前说出来?”

  “我想他会说什么呢?是动摇凶手的一种技巧吧?大部分的凶手都会以为是在说自己的事情而发怒,或者会觉得恶心。不管怎么说,凶手都会陷入容易露出破绽的心理状态。”

  若槻晴海和仓畑是一对搭档作家。他们相互拼接彼此名字,以“蛭间隆治”为笔名,若槻作为私立侦探的姓氏,仓畑负责照片等广告的部分。

  仓畑是执笔担当,若槻是情节担当。真正的推理小说的写的时候很容易,但是在写硬派小说的时候,若槻有一个难以忍受的坏习惯。那就是把自己捕捉到的犯人的微型模型,作为小说中的一个场景嵌入其中。出现在这种场景中的人物,绝对不会与之后的展开和真相相关。但是,这是冷酷小说中经常发生的事情,即在这个场景中描绘的人物,有时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她制作出来的微型模型,是这条路中的一个景象。

  她常说,侦探活动是“猎杀人类”。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像是把捕捉到的虫子做成标本来装饰一样——把人做成微型模型,放在自己的小说里。

  “这次作品的第十四章……这个场景是以杀死牧村的男人为原型的吧。”

  仓畑指着电脑屏幕问道。

  “这次你把《斑驳的雪》中的一个场景说出是自己想到的场景了吗?平时你总是模糊地说标题,但这次连标题都说了,还骗人……怎么说都不行,会被夕神大师骂吧。”

  “我以为这样说的话,他会同意我说的。”

  若槻一边按住戴着口罩的嘴角一边笑着。

  “那时候的他真是值得一看。因为他真的以为这是《斑驳的雪》中的一个场景。一瞬间,他好像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被耍弄了。他用‘狗’来表现自己被牧村豢养的现状——也用狗来比喻自己活生生的样子。他那么生动地假装侦探真是有趣得不得了。他真是充满了生命力,很难想象他是被妻子背叛了的一个男人,所以我想捉弄他一下。”

  “你啊,总有一天会被指控损害名誉的。”

  “哼。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也不会放弃我的‘狩猎’。因为没有其他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仓田轻轻地咂着嘴。

  但是,以若槻的情节为基础组装的那第十四章,老年人和狗的场景,确实很振奋。

  仓畑在口罩下满意地吐露出了的气息。无论是用多么恶劣的性格,多么践踏人心的最低限度的搜查,都能把精彩的场面作为成果带回来。因此,无论提出多少忠告,都不能停止和若槻组成组合。

  只有现在,再这样一点——。

  但是总有一天,会有人注意到这个危险的游戏吧。

  仓田怀着对这种预感的恐惧,但这次也没能停止这样的危险赌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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