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亦为鬼雄
赵天狗，原名赵兴武，曾任王德林东北抗日救国军第十一混成旅旅长兼前线督战司令。
一
我步入地方党史研究，抗日战争时期当然是个重点。
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吉林王德林《中国抗日救国军研究小组》’邀请我去吉林市参加一次研讨会，会上散发的资料写着：中国抗日救国军第十一混成旅旅长、前线督战司令赵圣武，绰号“赵天狗”，副官管景方，绰号“管熙洽”，通讯员孙喜山，绰号“小咬日”，-----
这个赵圣武的本名就是赵兴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赵兴武的文字材料。
资料上记载：赵圣（兴）武，1901年生，原同宾县（今延寿）朝阳村人，曾任地方武装自卫团老三团队长。九一八事变后，义愤填膺，举旗抗日，拉起队伍，改名“赵天狗”，遭到日伪军的围剿。延寿初战，一举消灭日本警备队七人，伪延寿日本指导官哲力恨之入骨，悬赏要赵兴武的人头-----
王德林，原名王林，山东人，活动在中苏边境一带的绺子队头，他的队伍都是一些破产的农民，提出为响亮口号“杀富济贫”，而且说到做到，在吉东一带深得民心。后被东北军27旅旅长吉兴招降，委为营长，但王德林提出：全营保持原班人马，接受改变，还要允许可独立行动，后来被人们称作为“老三营”。
“九一八”事变的第二天，中共中央号召中华民族起来，以武装斗争形式赶走日本侵略者，大批共产党员深入到城市、乡村、部队发动武装斗争，于是在东北，义勇军抗日斗争风起云涌。
共产党员胡汉民根据党组织安排第一个进入老三营，取得王德林的信任，当上作战了参谋。1931年11月，日本吉会铁路测量队闯入老三营防区，王德林下令驱赶，日本人骄横无视，值班班长史忠恆，下令开枪，打死两名日本人，其余逃命。旅长吉兴惧怕日本报复，让王德林换防，被拒绝，胡汉民认为机会来了，提出不但拒绝换防，还要打响抗日第一枪。
12月，王德林在驻地明月沟举起抗日大旗，通电全国，宣布成立抗日救国军，自任总司令，他的朋友宁安保卫队长孔宪荣来投奔，委为副司令，时，李延禄奉满洲省委指示任王德林的参谋长，胡汉民协助李延禄工作。
救国军在镜泊湖一带打了很多胜仗，日伪军闻之色变。延寿赵兴武一战打死七个日本鬼子，名声大振，经李延禄和胡汉民沟通，派出胡汉民去到大顶子山联络赵兴武部，同意和救国军合编，赵兴武随即被任命为第十一混成旅旅长兼前线督战司令。
这就是我在吉林王德林救国军研讨会上看到的材料。
王德林很尊重赵兴武，当吉东、哈东一些游巡队伍、地方武装如前提到的宁安孔宪荣，和炮兵营长吴义成、五常游巡队长李先民等加入救国军时王德林都要征求李延禄、胡汉民、赵兴武的意见，赵兴武很谦虚，深受李延禄、胡汉民器重。救国军在吉东、哈东、延吉、宁安袭击日伪军、破坏铁路、截获军车军列时，都有督战司令赵天狗（兴武）的身影亲临战场。
1933年春初，王德林部在哈绥线以南被日伪军包围，激战两昼夜，队伍被打散，赵兴武率队增援，王德林让赵兴武部保存实力，然后自己率部从绥芬河退入苏联。赵兴武部则转入大顶山密营休整。
但，转入大顶上山密营之后，我这里没见到有关文字记载。
二
想来想去，我还得找那位赵老兄。此时县里已安排他到被服厂任党支部书记。我怕他多想，直截了当请他谈谈自己的父亲，然而他却说不出什么有关的史料——父亲被害时他只是个10岁的孩子！但母亲一直告诉他，父亲不是胡子，是抗日的！他曾和县里有关部门询问过，但无从查起。我告诉他，在吉林王德林救国军研讨会上已经确认他爹不是“胡子”，是抗日军，是旅长，是督战司令。我把材料给他看，他，一个50来岁的人居然像个孩子哭了起来。
等他平静了，他给我提供了一个知情人，即当年赵兴武的副官管景方（管熙洽），也是背着“胡子”的名分，十年时期落个妻离子散，孤单一人在大山里看水库——已经七老八十的人了。
管熙洽的名字吉林研讨会上出现过，我有印象。
我在地方乡镇帮助下找到了这位管熙洽——管景方。
水库边上有个小房，他就住在那里，他的任务就是不让人私自钓捞水库里的鱼——那是村里集体财产。
八十年代已经走上正轨，他的“胡子”身份已成为过去。村民们说，就是当过胡子没有抢夺平民百姓，没杀人放火，还不是“逼上梁山”吗？
我在乡里听说他老伴已经去世，孩子们还常来看他，但他耿耿于怀的也是自己的“胡子”身份，他说，我管熙洽是抗日的。
他给我第一眼印象是个高个子老头，背有点“驼”，但不失硬朗感觉，得知我的来意，他却沉默了好久。我和他讲，我去了吉林，看到了中国救国军现存的档案，义勇军抗战史有记载的。他还是没说话，却伸手抓过身后床头的酒瓶子，向一个碗里倒酒，还问我喝不，看我摇头，自己把到在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站在小屋的地上，双手叉腰，几乎喊出来：赵天狗，管熙洽是打日本的！不是胡子！还有小咬日！大顶子山弟兄们跟赵尚志队长走了，他们在哪里？谁证明赵天狗管熙洽不是胡子！
我忽然理解了当年牧场那位赵xx为什么对“胡子”也那么敏感了！
等他平静之后，我告诉他，义勇军抗战是有功绩的，是党的抗日统一战线政策领导的结果，历史会有个公正的结论。
天已经是下午，他答应给我讲混成十一旅旅长赵天狗，讲他们的烽火连天的岁月。他开始做饭，他说，村里特许他可以吃鱼虾。
晚饭真的很丰盛，有鱼虾、有酒肉。天黑了，屋里有电，小屋里灯光通明，天上有月亮，库里有蛙声，大自然的夜不算平静，我们的心情很平静，眼前这位“管熙洽”开始给我讲他在赵兴武领导下从朝阳村拉起队伍走上抗日，转站哈东，以及和王德林救国军合作的战斗岁月，讲王德林退入苏联，他们进入大顶山密营休整，和后来攻打五常县城失利，赵兴武肺病复发，回家秘密休养-------
这里，我只记下的是大顶子山休整后的有关的史料。
根据王德林让保存实力的指示，赵兴武部在大顶子山密营除了训练军事科目，还就是靠一台干电池收音机等待王德林的进一步消息，不久得知王德林部又转回国内，大家很高兴。但，已经是秋天，部队不能坐吃山空，给养、服装提上日程，赵兴武派出人进五常县城，得来情报，城里有日伪军仓库和粮食，而且守备力量还是以伪军为主。
赵兴武决定攻打五常县城，夺取粮食和服装。
在一个深秋的夜晚，赵兴武率部攻城开始，义勇军很快就攻破城门，双方在城里展开激战，但赵兴武发现，顽强抵抗的不是伪军，是日本守备队，打到天亮，看见火力最猛烈的是城中心的一个碉堡，久攻不下，日本又派来飞机，对居民、义勇军狂轰乱炸，战事不利。赵兴武虽身先士卒，却不见胜负，这时传来，攻打仓库部队已获得的布匹服装，赵兴武命令退出战斗，但日伪军援军已到，义勇军三面被困，虽已退出城外，战斗仍然激烈。也就这时，赵兴武突然晕倒，大口吐血，管景方见状，率队伍拼力厮杀，保护赵兴武，冲出重围，钻进山林，返回大顶上密营。秘密请大夫给赵兴武看病，得知原来是肺病复发，战斗剧烈，吐血晕倒。
山上不具备治疗赵兴武肺病复发条件，决定秘密送回朝阳村家里，治病和休养。行前，赵兴武把部队交给管景方，嘱咐大家坚持山里训练过冬，等待和王德林部队汇合。安排通讯员孙喜山（小咬日）为秘密联络员，负责赵兴武的保卫和对外联络。
赵兴武和孙喜山走了。一下人们好像没有了主心骨，但还有管景方，还有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还有对王德林已经从苏联返回国内的盼望，大家在大顶子山密营顽强的坚持训练。这期间小咬日秘密返回山里几次，告诉大家，旅长的病情已见好转，很快就要回到山寨；同时也告诉大家，日伪在山下招降纳叛，围剿抗日武装，大家在山上要时刻提高警惕，等待旅长返回大顶子山。
然而，有更坏的的消息传来：日伪军在山下强化地方治安，进山剿匪，并大屯，建集团部落，甚至到处散发传单，更指名道姓，张贴照片，悬赏捉拿赵兴武，提出抓住赵兴武，一斤分量一两黄金！
小咬日返回大山，告诉大家，旅长很安全，老百姓都在保护抗日军人及家属，大家耐心等到旅长回到大顶子山。小咬日还传达了一个好消息，赵尚志已在珠河三股流成立了珠河反日游击队，并派人和旅长取得了联系，我们在山上有盼头了。
山涧水库边的深夜，已经没有了蛙声的喧闹，那种宁静甚至跳出水面的吸氧的鱼儿动静都可以听得到。大顶子山顽强的坚持斗争和赵兴武病体见好，以及赵尚志哈东游击队的建立，这位管熙洽给我讲的时候却没有喜于言表，而是急转直下的的噩耗和愤怒的惊诧！
管熙洽说，山上的艰苦是对大家的考验，可我们都是农民，恨日本侵略，不当亡国奴，才走上抗日的道路，当前的局势，在山上出现了消极的情绪。小咬日传来赵尚志的抗日游击队联络我们，有人高兴，有人却暴露出本来的面目：有一天早晨发现队员白景石携枪不见了！
当时，整个大顶子山密营，处在极度紧张慌乱之中，没有旅长，我的话已经少了分量，我还拿不出大家信服的办法。到了晚上，小咬日来到山上，告诉大家：白景石和朝阳村保长隋兴当了汉奸，去县里向哲力告密，旅长已经转移到秘密地方，哈东游击队七大队在队长刘海涛率领下来接大家去珠河三股流。
没等小咬日下山，白景石引来日伪军到大顶子山下，与此同时七大队长刘海涛也赶到，我们配合游击队和日伪军开战，战斗中我右大腿中枪，没伤着筋骨，藏在一个石洞里，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发现是一个采药的老乡救了我，他说山上的人跟抗日军走了。
我就这让离开了队伍，和家人东躲西藏一直到解放，过上安稳日子。
他的话我相信，因为文革时当地真的费了人力物力核实他的所说所做。但关于白景石投敌叛变，关于赵兴武生命攸关的日日夜夜，又戛然而止！
不过，他和我说，白景石这个叛徒被抗日军处死了，赵兴武被日本人杀害了，这和赵说的是一样的，可是证实资料在哪里？
三
我想到了日伪时期的延寿伪政权遗留档案，解放后的公安机关会不会接收过来呢？
查一下资料，1946年旧历小年，359旅解放延寿，王一靑任县长，政府设保卫科，吴健任保卫科长，6月，保卫科升公安局，应给接收日伪时期的档案。
已经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了，五十年前的文字资料有无可能还保存？我自己都是个问号。去了公安档案室，他们说，旧档案是有，没人查看，只是堆在库房里。于是，我走进了库房的故纸堆，在灰尘爆土里，先看年代标记，一件一件的翻。功夫不负有心人，真的发现一个牛皮纸口袋，上面贴着一张纸，一看毛笔字就知道是吴健的小楷体：雁林（刘雁林，接吴健任公安局长——笔者注），小鬼子时期重要资料档案除了销毁，疑是均已带走，这份材料（中日文共存）涉及一位抗日烈士，请妥切保存。
我打开一看，天哪，正式处理赵兴武有关案件！
——原文是日文，还有中文标注：原件已送新京大满洲帝国警务处。
我这里根据本文需要整理如下：
关于汉奸白景石：赵兴武拉起队伍，就宣布“天狗噬日”，以此为名号，副官管景方改为“管熙洽”，通讯员孙喜山名字叫“小咬日”——这种报号大概就是后来人们认为是胡子的来历。
赵天狗队伍管理很严，在哈东一带战斗频繁，队伍生活紧张，又很艰苦，但是，出现的危害群众的事情都要受到赵天狗的严厉批评。1932年冬天，白景石在山上木场用一条破棉裤强换伐木工人一条新棉裤，用一双旧棉胶鞋换一双靰鞡，赵天狗知道除了严厉批评，责成当面道歉，还关了几天“禁闭”，因此白景石怀恨在心。于是，当哲力悬赏要“赵天狗人头”时，这个家伙日伪终于当了汉奸。
白景石下山后，先找到朝阳村保长隋兴，让他说出赵兴武的藏匿处，然后和隋兴去县里向哲力告密。
哲力抓捕赵兴武的过程记录的比较详细：1934年旧历腊月二十一夜，哲力出了两台汽车，押着白景石去朝阳村附近一个山洞（赵兴武藏匿处）抓人，怕汽车动静惊动赵兴武，在二里地外停车，然后趁雪地夜色，包围山洞，结果扑了个空，白景石被日本人打了几个嘴巴，他就改口说在家，于是又包围了赵家，白景石怕暴露自己，指出赵家院子就留在车里没动。
哲力在赵家抓走了两个男人，一个是赵宪臣，赵兴武弟弟，另一个自称是宪臣表哥，白景石不敢露面，两人被押进警备队，那个自称表哥的人，一直说自己是收山货的的老客，而且对答如流，没有一点破绽，哲力连夜找来另一个汉奸常万祥来确认，常万祥挨了赵兴武一顿臭骂，这个汉奸还指出赵兴武左眼是义只（假眼球）。至此，赵兴武身份暴露。
这里有几句对话抄在下面：
哲力先是假惺惺封官许愿，赵兴武说，你不是要买我的人头吗，怎么要我当官呢？一口愤然回绝。------
哲力说：赵兴武-----
赵兴武说：停，我叫赵天狗！
哲力说：赵兴武！
赵兴武：赵天狗！吃你们小日本的天狗！
哲力说：我会杀了你！
赵兴武说：来吧！你爷爷眨一下眼睛就不是中国人！
哲力说：这里的刑具我会把你折磨到死----
赵兴武说：我死了也要变成鬼魂要你们日本人的性命-----
哲力：我不让活过明天！
赵兴武：你爷爷随时准备着。
这是1934年腊月二十一的夜晚，材料上清楚地记着，哲力气急败坏，暴跳如雷，面对威武不屈的赵兴武用尽了鞭打、压杠、灌辣椒水、通电、头上扎针，等各种酷刑，赵兴武始终怒目而视，没有一点屈服！
第二天，1934年腊月二十二日下午，哲力和日本警备队把赵兴武弟弟赵宪臣，以及十一位无辜农民押到延寿城北鬼王庙（今煤建公司正北小山下），哲力亲自操刀砍杀这位英雄赵天狗！据说日本鬼子哲力还补了几枪！事后，就地还烧毁了赵兴武的尸体！第二天，旧历小年，赵宪臣和十一位农民被放回。
四
日本侵略者的杀人罪行，令人发指，赵兴武的民族气节与日月同辉，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是极为恰当的写照。
赵兴武的事迹经地方党史研究部门整理成文件，报请县委同意，呈送黑龙江省民政厅，提出两点建议：
一：确认赵兴武为抗日烈士，后人享受烈士子女待遇：
二：赵兴武曾任混成旅长、督战司令 请求确认职务级别。
如今，延寿北山烈士陵园，赵兴武的名字赫然入位，也算对赵兴武烈士一个奠慰。如今，小北山鬼王庙已经不在了，但那里的记忆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白景石，获伪币2000元奖励，并参加伪军，他整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赵尚志下令，哈东反日游击队锄奸部派人潜入县城，勒死在家门口。
隋兴，解放后被镇压。
哲力，日本投降后据说他没有回日本（级别不够），我在采访时有两种说法，一说在县城外自杀，一说被愤怒群众打死。——没见确切证实材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