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站起来的父亲
有一种爱，它是无言的，是最朴实的行动。在事发当时，往往无法细诉，而它在过后的日子里，却让你越体会越有滋味，人生在世都忘不了的，那就是浩瀚无垠的爱……
电话里传来妈妈急促的声音：“姑娘啊，快，快点回来呀，这次，这次，你爸爸，恐怕，恐怕过不去这个坎了。”
我的心一阵抽搐，放下电话不容整理行装，便搭上最近的航班。
坐在飞机上，看着弦窗外的天空，我的思绪，仿佛飞机划过云层的轨迹，在流动的时光中被风摩擦吹散。妈妈还不到50岁，就因爸爸罹患冠心病和脑血栓，办理了提前退休。从此。离开了她热爱的教师岗位，只身守候在爸爸的身边。
“既然是夫妻就要共患难”这是妈妈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我想，也许，就是靠着这个信念，妈妈才一直陪伴着瘫痪的爸爸直到终老吧。
二十八年来，爸爸从最初的半身不遂右侧瘫，到左侧瘫，一直到全身瘫痪。每年都要在医院住上至少八九个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妈妈陪伴爸爸，熬最晚的夜，睡最窄的板子搭边床。……细数妈妈护理爸爸的日日夜夜，真的有太多难捱的时光。在外人看来，只看到妈妈面容的变化——一头乌黑的秀发笼罩上了白霜，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深深陷下去，光洁透亮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不断佝偻的脊背，日渐蹒跚的脚步……而对妈妈而言，那些照顾病人的日日夜夜所受的煎熬、心酸、委屈和劳累，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她始终没对外人说过一句苦和累，用无怨无悔的付出诠释着对亲人的爱，对家庭的责任！
妈妈对父亲的爱就融入这些任劳任怨的日子里，在她看来，这都是习以为常，平平凡凡，点点滴滴的琐事。但在爸爸心中，妈妈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依傍，是他下半生离不开的一根拐杖。每当爸爸脚步蹒跚康复练习，妈妈总是站在身旁，帮助他找好重心，防止他跌倒。妈妈不仅为父亲支撑起了一片希望，甘心做父亲的生命支点，也为我们姐弟四人，支撑起一片晴空，让我们在她的庇护下安心学习，专心工作，照顾好各自的小家庭。
记得2008年的那个春节，分隔各地的姐弟四人，相约各自带着自己的小家庭一同回家看望父母。这对于父母的大家庭来说，是我们结婚后的唯一一次大团圆。爸爸妈妈高兴得好几天睡不好觉。妈妈还早早的，在酒店安排了团圆饭。可没想到，大家刚落座端起酒杯，爸爸却突然晕厥。大概是因为兴奋过度吧，爸爸旧病复发。那天，满桌子的菜谁都没吃一口，一家人都随着120救护车奔赴医院……
由于抢救及时，爸爸又躲过了一劫，可从此，我们四个子女再也不敢同时回家，再也没有一家人在一起吃过一顿团圆饭。
那次爸爸住院的日子里，我们几个孩子轮流贴身伺候父亲，才体会到照顾病人的不易，也感受到爸爸对妈妈的依赖。无论谁坐在爸爸的病床前，只要妈妈不在，他就会眼晴不离病房门，望眼欲穿等着妈妈。当妈妈推开病房门的瞬间，他总会像孩子般的委屈掉泪，伸着两只挂满管子的手，向妈妈摇晃着。妈妈也会三步并作两步，伸出两只手将爸爸的两只手抱在怀里，耐心地听爸爸一字半句的蹦字儿“别，别走，没，没有你，我，我……”妈妈像哄娃一样，一下一下地拍着爸爸，安慰着说“我不能替你病，替你疼，可我能陪着你，守着你，不会让你受委屈！”
望着爸妈相拥的背影和母亲陪伴父亲缓缓移动的脚步，才真正感受到“爸爸是山，妈妈是河，山拥着河，河滋润着山”的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母亲不离不弃地照顾父亲，父亲对母亲的无比依赖，不就是爱情最长情的告白吗？妈妈用细水长流的爱呵护着爸爸，延长着他的生命，温暖着他的心，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勇气。爸爸也用自己对妈妈深深的依赖和感激，回应着这份爱。
可以说，妈妈的一生，是将自己完全融化在爸爸的生命里了。妈妈十八岁就嫁给了爸爸，随军多年，跟着部队的营盘颠沛辗转多地。把大好的青春年华都奉献给了家庭。她为爸爸生养了四个子女，在孩子们都还未成家立业时，爸爸却一病不起。从此，妈妈的生命就背负起照顾父亲和充当父亲的双重负担。在爸爸的病床前，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爸爸的饮食起居——喂他吃饭，给他擦身，端屎倒尿，还要忍受爸爸经常性的情绪崩溃，乱发脾气……“Ladies and gentlemen”空姐的报站声，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走出机场，直奔医院，当我急匆匆的赶到医院，已是落暮时分。推开病房的门，我愣住了，灯光下的妈妈，更加瘦弱，那佝偻的脊背看着令人心疼，这不仅仅是被爸爸累弯的，更是被家庭的责任压弯的。看着她那不满红血丝的双眼，那苍白的脸色，还有那一双龟裂的手……我语噎着喊了一声“妈……”便不敢再说下去。我急切地扑到了爸爸的病床前，握着爸爸的手，与妈妈泪目相对，说“妈，我来晚了，我爸他咋病成这样了”妈妈急忙把食指竖在唇边，对我嘘了一下说：“小声点儿”，妈妈接着说：“我这心里头啊，不知怎么，就是舍不得，放不下他……有他这个人在身边，日子还有奔头，不求回到从前，起码有他陪伴，心里也不会孤单，也能有个安全感啊”我情不自禁地拥妈妈在怀里，又泪眼模糊地望向安睡的爸爸，心里默念着：“爸爸，你听见了吗？妈妈她离不开你呀”
第二天，妈妈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早早起来了，首先把“搭边床”的板子拿下，整理好被褥，拿起桌上的笔，认真地把导尿管里的尿量记录下来。然后，走出病房倒掉导尿管里的尿液，回来拿起床头暖瓶，去打了一瓶开水，给爸爸的水杯倒上了开水晾上；娴熟地从病床下拿脸盆倒了半盆水，蹲在床头，开始洗爸爸换下的内衣裤，一把把地搓着搓着。仿佛要把爸爸的病搓洗去一样。洗了一会儿，妈妈转头看看爸爸，脸上似乎闪现了一丝异样的感觉，顺着妈妈的视线，我诧异地看见了突然站起来的爸爸……
只见，爸爸一只手拽着床头，一只手伸向妈妈，他喘着粗气，消瘦的脸憋得通红，晶莹的汗珠挂在脸颊，当他艰难地来到妈妈的身旁，慢慢地俯下身去，缓缓都把头凑近了妈妈的脸，用含糊不清地声音低低地叫了一声“老伴儿”。随后，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挪动着身子，双手按住妈妈的肩膀，使劲儿地挺了挺腰杆，他竟然站了起来！
“爸、爸”我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朝爸爸奔去，顺势抱住了爸爸的腰，妈妈的泪水瞬间开了闸，不只是惊喜还是激动，她伸着两只沾满了水的手，晃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摸爸爸身上的哪一块儿。还是爸爸用他那笨拙的手紧紧拽着妈妈的手，嘴巴张了又张，鼓了又鼓，拼尽全力才挤出几个字：“谢谢，谢谢你，爱，爱我……”说完，爸爸张着嘴重重地把头垂靠在了妈妈的肩上，紧闭着双眼，眼角渗出了泪水……
爸爸去了，在爱的守护中安详地去了，他对妈妈的感激让他在生命的最后站立起来，我相信，是妈妈的爱给了他站起来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