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帅,是我们的老旅长,是我们最尊敬的老首长。

  吴旅长大号吴新田,旅里的基层官兵,特别是士兵,估计知道的人不多。而“吴大帅”这个雅号,全旅官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吴大帅还有一雅号,叫“吴老倌”,部队周边村庄的老百姓都这样叫。老首长在80402部队30余年,长期驻扎滇南深山,营区附近村庄的老百姓都认识他。大帅没有官架子,对老百姓很和蔼,还没有到“老倌”的年纪,老百姓就开始叫他“老倌”了。是尊重,也亲切。官职逐步变化,老百姓的叫法不变,还是“吴老倌”。在无线连的驻地四角田村,“拥军模范”万大妈家客堂的正墙上,就端正的挂着大妈和吴老倌的彩色合影。2016年五一,旅直属队通信分队战友在武汉聚会,老首长一声“吴老倌来看你们啦”的问候,顿时唤来掌声一片。

  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吴大帅,是在八十年代初。大帅时任参谋长。我1981年军校毕业在无线连任接力站长。在当时的连队里面也算是“学生官”。一日,连队通知,参谋长要来四角田给直属队的学生官上“扎根山沟、建功立业”课。地点是无线连的友邻单位气象室的教室。当年的二炮部队,是“山、散、洞”部署,司令部直属队有线通信、无线电、气象、测地、计算等各个专业分队,像星星一样,散布在滇南哀牢山中的一个叫四角田的小山村旁边,离部队机关直线距离不会超过5公里,但是,车程少说也有10公里以上。平日里能见到的最高首长是连首长。部队机关首长,很少能见到的。听说参谋长要来上课,心里小有激动,多有敬畏。

  当直属队各单位一群读过军校的小军官们端坐在气象室的教室,目视着参谋长吴大帅走上讲台的时候,第一感觉,这是一个随和的老倌,中等个子,偏瘦,脸黑,面善。然而,待大帅在讲台上坐定,一开口,立马放射出强大的气场:眼睛不大,炯炯有神,有似鹰眼一样的目光;声音平和,却很洪亮,很威武,有穿透力,沁心入肺。大帅讲课,不念稿子,不打官腔,条理清楚,层次分明,加上他那湖北普通话,抑扬顿挫,非常有鼓动力。一堂课下来,学生官们很是兴奋,大受鼓舞。

  在直接聆听了参谋长吴大帅的讲话,受到教育的同时,学生官们也对吴大帅进行了品评:有人说,吴大帅是老倌形象,大帅风采。也有人说,吴大帅就是大帅形象,大帅风采。佐证是:早年间,赫赫有名威震半个中国的“吴大帅”,就是中等个子,也很清瘦。不管怎样的说法,大帅的“帅”,又再一次被肯定,并且深深的植入了学生官们的心中。在肯定了大帅的同时,大家又一致认定,当年给吴大帅叫响雅号的第一人,也一定是个通晓历史,具有超强观察力和归纳力的,全面、深刻的了解吴大帅的“高人”。

  吴大帅,是从什么时候叫起来的,已经无处考证。但是,大帅这雅号,在滇南二炮部队里,流传广,叫的响。我后来在基地后勤部机关做战勤参谋的时候,就深有体会。说起吴大帅,机关干部们立刻就会有清晰的反应:是802的吴旅长。而说起吴新田,那还要打个迟钝,才能反应过来是谁。老首长退休后,我曾和几个战友去看望老首长。趁着酒兴,我问:“我们以前背后都叫你吴大帅,你知道吗?”老首长淡然一笑:“二炮机关都在叫。”老首长笑过了,酒桌上,立马换了节目,刚刚的酒,是敬旅长的,接下来,要再向大帅敬酒。一桌人乐翻天,酒也多下去了几杯。

  吴大帅,耿直实在。据说,有一次部队领导开会,正题还没有进入,就先跑了题目。两位军政主官,为“谁在位的时间长,谁在位的时间短”争论不休。时任参谋长的吴大帅,听的无聊,也懒得和稀泥,合上本子,抬起屁股走了。当争的面红耳赤的二位主官想起会议正题的时候,才发现不见了参谋长。叫人一问,参谋长已经到了连队。无奈只好散会。以后开会,废话自然没有人讲,直入正题,干净利落,再也不跑偏啦。

  大帅为人耿直,做事也扎实。司令部直属队驻四角田各个单位,营区零散,有的在半山坡上,有的在小山坳里,还有的在山沟底部,或是在小溪里用水,或是在小池塘里用水,都是靠天吃水。旱季缺水,雨季浑水,用水是个难题。参谋长吴大帅背上背包,穿着解放鞋,来到四角田,住到了测计队。大帅统领各个单位,带人进山勘查,在高山深处的密林里,找到了清洁的水源,各单位同心协力,修建蓄水池,铺设管道,引水出山,分装龙头,一个月下来,驻四角田直属队各单位,用上了真正的自来水。

  吴大帅,业务精明。D3型号导弹,从试验到定型,再到列装,又到改进型,一步一步的成长,吴大帅从班长—排长—连长—营长—参谋长—旅长,一级一级的提升,整整陪了三十年。导弹的战术技术性能,每个部件的功能参数,甚至每个铆钉的形状、位置,都印刻在大帅心中,精通到了极致,烂熟于心,胜于庖丁解牛。从大帅任发射营长的时候起,部队机关的干部,都乐于随同大帅的队伍进场发射。大帅的队伍进入实弹发射场,严整有序,平和自如。大帅发射前的检查,心平气静,走走看看,犹如闲庭信步。大帅说:“每个号位,每个号手,都在我的心中。我需要他们做到什么程度,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都在我掌控之中,紧张什么?”大帅发射过的导弹,从来都是优秀。大帅打的“弹着点”,是二炮部队训练教材的范例。D3的高温试验,增程试验,数据都有在大帅的队伍获取。二炮机关对大帅的部队的各项考核,成绩从来都是排名在前,没有丝毫质疑。

  大帅的精明,还在于对于部队的管理。大帅抓部队,观察深细,见微知著,要求严格。有年春节期间,大帅检查部队,来到某单位,看到临时家属房的墙角边,堆着一些空酒瓶子。大帅说:“节假日,干部要和战士共同在饭堂就餐,不能私自开小灶,到家属房喝酒。”单位的领导想打个马虎眼,说:“这是临时来队家属自己喝的酒瓶子。”大帅一语点破:“你看仔细了,多少个酒瓶子?多少种酒?家属来队多少天?能喝那么多酒?”单位领导立刻认错,表态一定整改。

  大帅散步,手上爱提个棍子。棍子就地取材,随手可得,大山里面到处都是。小毛竹杆,青冈树条,随便什么材料,随手拿来,修整一下,光溜溜的,顺手就可以。那年春天,曾经在测计队服役的战友姜新国,组织几位战友去武昌看望老首长。濛濛细雨中,我们站在马路边的屋檐下,等着老首长来带我们去家里。当老首长一只手打着雨伞,另一只手提着一支长把雨伞,出现在马路对面的时候,大帅任营长时给大帅当通信员的一位战友,立刻大声叫了起来:就是他,就是他。抛下我们,独自飞快的奔向马路对面。我问通信员:“时隔20多年,离的那么远,老首长又打着雨伞,你怎么认准了就是他?”通信员说:“老首长提着雨伞当拐棍,在地面上一捣一捣的姿态,我太熟悉了,绝对错不了的。”姜新国清晰地记得,在昆明郊区段家营训练场集训的时候,晚饭后,大帅经常和姜新国围着松茂水库散步。大帅的标准配置,就是穿着解放鞋,背着一支加长的铁皮手电筒,手里提着一根树棍子。

  大帅说,散步带着棍子的习惯,也是在连队养成的。滇南深山,草深林密,营区里常有蛇出没,时刻要提防着。提着棍子走路,就是最方便,最实用的防蛇措施了。

  有一次,和一个浙江兵巡查营区。这位浙江兵,手里就提着一根棍子,边走边敲着地面。走着走着,当真发现一条大蛇,浙江兵眼疾手快,一棍子拨过去,立刻把大蛇甩的远远的。从此以后,大帅也开始带着棍子散步了。养成习惯,棍子也就从连队带到营部,又带到了部队机关。

  大帅不打麻将,不玩扑克牌,单有一个爱好:下象棋。棋艺尚好,棋瘾很大。大帅平易近人,和谁都可以来一盘。机关门前的水泥地上,操场边的草坪上,看到哪里有人下棋,都会凑上去。大帅在指挥学院住校学习的时候,悠闲了,棋瘾就更大了。课余时间下棋,上自习课的时候,也时不时的拉上棋友,溜出教室,跑到课余活动室里来上一盘。学员队领导发现了,点名的时候郑重宣布:“自习课时间,不许下棋。”队领导还另施高招“釜底抽薪”,个别交代队里的棋友:“自习课不要和吴新田下棋。”

  某日自习课,教室里又不见了吴新田。队领导找到了课余活动室,在门口,就听到里面啪啪的棋子敲击棋盘的声音。怪事,是谁又在和吴新田下棋呢?队领导又去教室,仔细瞅瞅,还是独一个缺少吴新田。纳闷,这活动室里,吴新田一个人怎么能下得了象棋呢?队领导再返回课余活动室,推门而入,却看的目瞪口呆:吴新田果真是自己和自己在下象棋,正在聚精会神的摆残局。

  大帅讲话条理分明,也听不得别人拖泥带水。住校上标图识图课。任课教员照本宣科,呆板无趣。方位角,密位度,翻来覆去,讲的口干舌燥,大帅听的味同爵蜡:“我打的是‘经纬度’,你弄了个‘方位角’在这里讲来讲去,和我打的是两码事。”说的教员一脸尴尬。标图作业,教员又再三强调:“要仿宋字体。”大帅乐了:“不就是‘宋’嘛,怎么又来了个‘仿宋’?”一教室人都跟着乐了,唯有教员不乐。

  2016年,五一节,旅通信分队战友在武汉江夏聚会,战友们都期盼着德高望重的老首长能来参加聚会。大帅虽然年事已高,还是兴致勃勃的从武昌赶到江夏。老首长的光临,给聚会增色不少,也让聚会增添了更多珍贵、快乐的回忆。凝视着这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人,我在想,在老首长居住的武昌街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谁会知道,这位庞眉皓发、步履从容、悠然自得的老者,曾经是军内可数,心怀雄风的“大帅”,曾经是在滇南深山统兵,长空舞剑,掌控镇国利器,举手便可毁灭敌国的核弹旅长。

  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大帅旅长挂甲从政,已经转业很多年了。当年的第二炮兵,也长成了火箭军。大帅当年的80402部队,也改变了代号,更新了装备。2019国庆阅兵,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屏幕:当年威武的D型号导弹兄弟,已经发展为雄壮D型导弹家族。多种D型号导弹,显示着雄厚的国力和无敌的军力。盯着这铁流滚滚,雷霆万钧,东风浩荡的七个火箭军地面方队,感觉新奇、自豪,又觉得亲切、熟悉。想起当年在第二炮兵的岁月,心潮涌动,难以平复。我觉得这方队里,一定会有吴大师曾经的部队,一定会有吴大师曾经的兵。而且,战友们一定会记着,这支部队,曾经有过一位叱诧风云的吴大帅,一位精通D3型号导弹的吴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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