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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座城市已经非常现代化了,一切皆因地处渤海湾。原先的盐碱地,霎那间摩天高楼拔地而起。这是令人无法否认无法忽视的现实。你可以欣赏渤海人的创业能力、勇气和拼命工作的人生态度,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事实。但当人们发现航班接近机场时,仍会驻足眺望,觉得世界似乎比正常宽度狭隘了。人们过街时,如果发现地上有个被人遗弃的垃圾,也会自动走过去捡起来。随处可见各色人等,为生活匆匆忙忙的身影。

  父亲节那天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现在,天气的炎热气氛正浓,到处都是摩肩接踵的人群。不过,就在这片土地上,仍旧徘徊着失意落魄的边缘人以及他们梦想中彩的幻影,徘徊着已经挤身富豪行列的人的傲慢姿势,久久让人感动的城市,仿佛成为生活永恒的期盼。而且,有的人还在焦虑一个严峻的问题,什么时候实现发财梦?

  许增江有他自己与众不同的经历,因此他能深刻地理解这个时代。以前,他健步如飞,突然之间,差点变成残疾。在那一刻之前,他还是个健康人,正在进行犯罪现场勘查的瞬间,一粒子弹导致他一条腿受伤,还好,还有行动能力。还好,他挺了过来。

  许增江相信,如果你将那些瞬间的灾难铭刻于心,那么那些事件就会变得更具有致命力。这样一来,那些阴谋可能就延续下去了。他曾语重心长地告诉乔玉,渤海市的水很深很深。

  现在是周末的一个清晨,天气闷热,许增江一面回忆着自己的经历,一面看电视节目。播音员嗓音浑厚,带着特有魅力的女性韵味,正在播报关于即将举行开发区三十周年历程的庆祝活动的准备工作,在那之后还安排了庆祝仪式和经济论坛。本来,所有这一切都理所当然地在省会举行。但是由于一切服务于开发新区,所以这些活动被安排到这里举行,现在成为一场宣扬招商引资的做秀行动。许增江讥讽地笑了,那么年底的选美比赛是不是也在这儿举办?

  许增江感觉庆幸,其实自己逃过劫难后,生活状态有了一些变化。当然,他的身体状况发生了变化。因为腿受过枪伤,有时阴天就难受。不过实话实说,他的为人不错,他兼任刑警和指挥的双重责任,人称他是犯罪心理学专家。有时缺乏冷静,有时易发脾气,人们感觉他冷酷无情,对无能和懒惰的行为决不宽容。他从不因自己的腿伤而提出任何非分要求,他也不抱怨,更能找准自己的位置。他正看电视新闻报道,觉得这座城市里有些人似乎陷入了惊慌的状态,这让他颇为气愤。为什么凶杀案频发。他对乔玉说。

  乔玉是许增江的搭档,乔玉正在伏案看手机。她听到许增江的声音,便抬起头来,然后,将一株月季花放在许增江的办公桌上,算一份礼物,让许增江喜欢并改变易暴的情绪,他这样默默地做,觉得可以影响他。

  望着困惑的乔玉,他阐明了自己的观点,认为照常进行自己的工作才能体现一个人的精神状态。

  真有你的……不过,有件事你注意到了吗?

  许增江抬起头,什么?他能用自己的身体语言来表达复杂的含义。比如一个眼神,一声叹息。

  这时候门铃响了,乔玉前去开门。

  许增江闭上双眼,思考着如何下手,如何根据现有的线索向谋杀者发泄他的怨恨,突然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他。嘿,您好?

  走进来的是衣着讲究的陆月。他穿过门厅向他走来。他是下基层蹲点的要员,但身体健康,面无表情,就像月亮背面,搞不清珍藏着什么,给人一种警惕性的冷漠的神色,甚至蕴藏着一种非能量的势态。他环视了一下这房间一台电子显微镜、化学试剂、各种书刊杂志、手机,还有四处蔓延的电线。那两个犯罪嫌疑人的情况如何?

  乔玉回答已经实行了监控。初步了解一个胖一个瘦。胖子姓林,瘦子姓穆。

  好的,继续监视。说完,他走近老许,是不是没心情理我?

  许增江没有回答。他回头看着手机显示屏。

  陆月叹息地说,我们接了一起棘手的案子,他边说边站了起来。他开始解上衣扣。天哪,这么闷呀?

  许增江瞥了一眼陆月,眉头也皱了起来。

  真怪呀,两起谋杀案,同一种手法作案。

  现在发生的棘手案件可真多。这两起案子为什么更棘手呢?许增江今天心情不好,因为在没有案件的无聊日子里,他心情更糟;在他接触过的所有案件中,最可恶的就是这种无聊人了。滥杀无辜。

  陆月已经与许增江相识多年,对许增江的怪脾气早已习以为常。接到上级的电话。上面让他和乔玉接手这个案子。他们坚持让你俩做这个工作。

  陆月的手机响了,于是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许增江稍等片刻。他一边与对方交谈,一边点头,同时作着记录。挂线后,他看着许增江说,好吧,我们谈谈案情。昨天夜里,有个变态的家伙……

  你肯定是个变态者?许增江问道。

  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

  许增江认为重要的是寻找破案线索。

  谢谢你指点,陆月咕哝着说,不开玩笑了,这回抓住了那个可恨的家伙,把他带到了港湾上。我们还不十分清楚他是如何下手的,但他逼迫那个男人或者女人,悬在港湾上方,然后用刀割断脖子中间大动脉。被害人血流遍地,最后还是死了。

  那么尸体呢?

  刑警队的正在现场拍照。

  我听你说有两起案件?

  是的。刚才我们又接到一个电话。叫我们去市中心检查一个小区,就在友谊路街边上,靠近三岔口大街。凶手又杀了一名无辜者。一位巡警发现时,仰面躺在地上。凶手在他背后捅了一刀。

  又是背后?凶手多残忍。

  陆月说,所以被害者是防不胜防。也许他真的坚持反抗了,但最后还是没能逃过突然袭击的一劫。

  被害者的情况查明了吗?

  哦,他名叫高相林,住在友谊公园附近。昨天夜里一位女人拨打了110报警,说是表哥约她共进晚餐,但一直没见他来。这个人的名字就是她告诉我们的。

  一般情况下,许增江认为这种轻描淡写的案情介绍没有实际意义。但他承认目前的状况的确可以用棘手这个字眼来形容。

  同时,这案子也够奇怪的。他问,你为什么说是相同的作案手法?

  凶手在两个现场都留下了一个U盘。里边是世界上典型的谋杀案录像。

  可能是谋杀者崇拜的偶像?

  也许。凶手跟踪被害者,在其身后叫一声或者拍一下肩膀,被害者一回头,凶手的刀子切断右边的大动脉。

  陆月低头扫了一眼笔记本,而不是单凭记忆来回答。许增江很欣赏他这一点。陆月并非机敏过人,他的工作却有条不紊,力求尽善尽美。他打开U盘,看到了恐怖的画面。

  许增江的神情专注。我们发现了两名被害者,通常情况下,案件表明凶手计划连环作案。他的谋杀计划还会继续。

  嗯,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许增江看了一眼他,然而关掉了手机。他盯着手机呆呆地不动,像思索着什么。外面天气炎热,这会儿又刮着风,喝杯冰咖啡可好。接着他转念一想,哦,走吧,他喝了一杯冷饮,随后便走向门外的酷热之中。

  一个U盘里存放的是电影,情节不是很有趣,而是凶手的行凶指南,那他为什么抛在现场?是无意还是示威?

  他走上前去,眼前竟然是一大摊血迹,他探身向前,找到了这摊血的来源,不禁觉得越发恐惧。他看到地面的木板条上留有带血的划痕,仿佛有人在手指或手腕被砍伤的情况下,挣扎着抓住木板,试图不让自己滑入汹涌的海水之中。

  他爬到港湾边缘,向下看去。波浪起伏的水面上并没有漂浮的尸体。他推断尸体可能已经漂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一边掏手机,一边向后退,然后匆忙赶回办公室,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刑警的手机。

  

  2

  穆洪十分谨慎地开着车,坐在副驾驭座上的林深长吁一口气,他们互相看了看,神色有些异常。午夜之后,渤海新区的街面刚下过一场雨。水洼处闪着路灯昏暗的光亮。

  穆洪已是人到中年,显得清瘦,一头染过的黑发修剪得很整齐,这会儿显得凌乱。转过一条街,继续前行。每一个转弯处他的精神都那么高度集中,无论这路面湿滑还是干燥,无论这辆车是否刚刚经历过一场谋杀案,还是有什么秘密行动,他总是绷紧一副阴沉的面孔,显得冷酷无情。

  林深是个比较肥胖的人,而且手心总是湿乎乎的,这会儿他浑身抖得厉害。他是个小公务员,今天晚上,他下夜班之后就一直在街头等人。天空阴云密布,但林深喜欢在离他办公楼很远的阴暗处。那里的路灯被绿阴遮住,他不喜欢玻璃墙,像面巨大的镜子,映照着他圆圆的身子。于是他下意识地走到背阴地点,同时感受到流火的季节,他喘着粗气,同时一直用纸巾擦着汗水。

  林深偶尔抬头望一眼那轮弯月,它仿佛是一把可怕的弯刀直指他的心脏。这时,自称是袁经理的人突然在他背后问道,做的干净利落吗?

  林深立刻意识到,他是极度的不放心,甚至是不信任的眼神。做这种事情要冒多大风险。就连一个简单的细节他都不放过。而且他的回答总是言简意赅,万无一失。刚才之所以有几分钟的沉默,因为穆洪正在考虑如何回答。

  林深打开一瓶脉动。他很烦,但也很口渴,他对着瓶子一饮而尽,把空瓶子握在手里。穆洪回头看了一眼,确信自己和林深都戴着肉色手套。他们在开这辆车时总是提前准备,戴好手套。

  突然,一辆警车开了过来,和他们擦肩而过。林深感到浑身的血直冲脑门子,穆洪也有一点慌张。幸运的是刑警对他们的车没有产生什么怀疑。

  穆洪的手有点儿颤抖,从他们开始下手,直到那人心脏停止跳动,时间也就半小时。或许这才是你想知道的。人们总想把时间放在自己理解的那种潜意识里。这是有道理的,只要它能有所帮助。具体说,他们今夜到底还是完成了使命……好吧,这并不重要,只要死亡过后没有麻烦。他瞥了一眼林深,我没挑你的毛病。

  当然不是,林深说,就算是关心,他也不在意,林深没有几个知心朋友,但他对穆洪却另眼相看。只是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

  我知道。但我当时没注意这一点。不过,下次我会认真审察的。

  你是指那个女人吗?明天吗?林深的心跳加快了。

  他点了点头。你所说的,应该是今天晚些时候的事儿。

  这时已经过了午夜时分。和穆洪在一起,你就得做到心中有数,尤其是做这方面的事情,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们总是干一些掩人耳目的勾当。

  哎,为生活奔忙嘛。

  林深意识到了下一个被害者,那是个名叫曹丽的姑娘,这个好色的意识说明他伙同穆洪一样将变成真正的杀手。根据提供的线索,能够替人完成心愿,我们才能改善生活。

  时间定在今天,再晚一些时候……

  穆洪正驾车沿着一条路返回他们位于渤海市新区的租住地,这地方在渤海城区以西,紧挨着铁路。街道空无一人;气温足有三十多度,风呼呼地穿过寂静的大街。

  穆洪在路边停下车,熄了火,拉上手刹。两人先后下了车。他们在海风中走了半个时辰。穆洪瞥了一眼自己在人行道上留下的身影,月亮就高悬在他俩身后的天幕上。他还在想另一种方案。可以解释他们等了好久,确认那个人真正死去了。

  林深又打了个激愣,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后怕,心虚的要命。如果从他的要求来看,我们今天很成功。那么明天呢?

  谁知道呀!穆洪惊叹地喊着。他很恐惧,他不知道明天将要发生什么……

  

  

  3

  窗外,传来一阵紧一阵的风声。随后就是零星的雨点声。还有大街上杂乱的鸣笛声。

  乔玉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安静的被雾气笼罩的后院。她没有发现什么人。她有点儿迟疑不决。

  她孤身一人,来到这座西式郊外别墅。这里很安静。她觉得有这种感觉是很正常的,因为别墅的主人已经谢世了。鬼节一过别墅准备出售。这个地方位于市区以北,她大概开车用了一个小时。

  外面又传来一阵响声。乔玉三十多岁,城里长大,习惯了街市的噪音。无论是危险还是安全的声音。这座过于寂静的郊外别墅周围传来了脚步的声响,她立刻警觉了起来。

  乔玉身材高挑,黑色长发,是个挺不错的侦探,上身穿一件藕粉色衬衣,下身是一条浅蓝色牛仔裤。她仔细听了一会儿,长吁一口气。她听到窗外又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于是她的手拉开了枪套,双手握住以便随时抽出里面的手枪。她俯身蹲下,凝神注视外面的动静。很久,她并没有发现什么。

  乔玉只好继续勘查。她坐在一张豪华的办公椅上,开始检查办公桌抽屉。这次调查任务让她感到烦躁,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寻找什么。这种感觉在勘查第二现场,甚至是经过多次转手的现场时会出现。事实上,这种环境算不上犯罪现场了。不可能有罪犯藏身于此,也没发现任何一具尸体,那么赃物会藏在那儿。这地方只不过是克明闲置的别墅,离他遇害的地方相隔五六里远。在他死前一个星期里,他没有住过这幢别墅。

  尽管没有收获,她还得继续搜查,因为这次任务非同寻常,对犯罪现场的侦探,因为她在此凶杀案中担任重要责任,同时也感到了巨大压力。

  窗外又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她并没有理会,继续进行调查工作,而这一切都归结于那把英吉沙小刀。

  克明就用短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且刀柄是他双手握住的。他在渤海市上城区的住宅里被发现死在地板上。桌子上有他的自杀遗书,现场没有发现行凶搏斗的迹象。房间里很干净也很整洁。

  然而,就在他死后不久,他的妻子刘小莉来到了渤海市公安局。她根本不相信丈夫死于自杀。他是个富有的商人,最近一段时间的确情绪低落。刘小莉认为,这只不过是因为他最近在工作中遇到了一些困难,而且经常失眠的缘故。尽管他偶尔情绪反常,但这不能是导致自杀的动机。他心理健康,没有情感危机,也没有服用抗抑郁的药物。当初,他的合伙人刘永年正好出差前往首都之前,他们有过短暂的交谈。据刘永年证实,尽管最近看上去的确有些神情沮丧,但刘永年确信他没有自杀的念头。他一直抱有积极的生活态度。

  乔玉很认真地进行犯罪现场勘察,但她希望自己有更大的作为。她曾自告奋勇,让自己有机会主管凶杀案或恐怖事件的侦破工作。公安局里有人认为的死亡有更多疑点要调查,因此她负责了这宗案件。尽管大家一直认为没有自杀的倾向,可是,乔玉还没找到他人行凶的证据。她随后就有所发现。法医报告说,死时有两个牙齿被打掉了,他当时进行了反抗。

  乔玉意识这是完全可能的,因为被害人本能的反应。她决定将这起案件宣布为可疑死亡事件,建立凶杀案件调查档案。

  然而,侦破过程变得异常艰难。凶杀案的破案规律在于,要么在案发后的一天之内破案,要么就得熬上好几十天,甚至更长的日子才能结案。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微乎其微,这些对案件的进展并没多大的帮助。没有目击者。渤海市公安局的报告也很简单。先前负责的侦探几乎没有花任何时间来调查此案;对于自杀情况而言,这很正常。他连一点其他可能的信息都没能向乔玉提供。

  在公安局工作,他的亲人们就在这个城市生活,然而城市没有嫌疑犯的任何踪迹。在上城区,乔玉唯一能做的,就是向死者的合伙人了解更详细的情况。现在,她正在检查为数不多的线索来源,位于郊外的这幢别墅,尽管他们很少到这里来住。

  乔玉靠在椅背上,盯着不久前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他正和一个商人模样的人握手。他们站在机场的停机坪上,背景中还有石油钻井设备和各种管线。一脸的笑容。

  现在杂乱的声音又出现了,而且距离很近,大概就在她身后的窗子外面。然后,又是一声,离得非常近。像是两个人的呻吟,又像是亲吻的声音。

  乔玉抽出手枪,将一颗子弹推上膛,她轻轻地走出前门,沿着房子绕到侧面,双手握着枪,不过枪离她的身体很近。她快速扫视了四周的动静。房子侧面没有危险。然后她转到房子后面,小心翼翼地将脚踩在绿草地上。

  这会儿就听到有人大步穿过后院跑了,在水泥地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她保持蹲姿,尽量不暴露自己,以免对方有诈,把她当成靶子,然后猛地当直起身子,举起手枪。她发现一个穿牛仔裤、穿皮凉鞋的男人手挽着一个比他矮一头的女子,正穿过草地飞奔而去。

  我是刑警。站住。她边喊边拔腿追了上去。乔玉只能独自去追赶。她没有将自己的行踪通知警方。她还可以通过报警电话请求支援,但她已经没时间这样做了。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站住。不然我开枪了。

  他们在空旷的后院里奔跑着,然后跑进了别墅后面的树林里。乔玉大口地呼吸,感到肚子一阵刺痛,膝盖也令她疼痛不已。她拼尽全力地跑着,但那两人在她前面越跑越远。

  乔玉每天都坚持长跑锻炼,自信身体素质要胜于一般的逃犯。就在这时女孩子的高跟鞋坏了。高跟掉下来,人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痛得惊叫起来,乔玉跑了上来,大口喘着粗气,用手枪抵住了他的脑袋。他不敢动了。

  把双手放到身后。乔玉掏出手铐。

  男人只好顺从了。男人比乔玉想象得要年轻,这是个二十左右岁的年轻人,脸上长着粉刺疙瘩。

  求你了。别给我戴手铐?

  乔玉开始搜查这个男人。身上没有身份证件,没有凶器,也没有毒品。有几百块钱,还有一串钥匙。你叫什么名字?刚才为什么要跑?

  我也不知道。我被吓坏了。

  你没听见我说我是刑警吗?

  我还以为是家里抓我们的人呢?

  没有。看起来你不像刑警,你真是刑警?

  乔玉一边出示证件一边问道,你去那座房子做什么?

  我就无处安身,暂时住在那儿。

  我问你去那房子干吗?

  我当时看到有人在屋里。我以为是邻居家别的什么人。我只是想去告诉她一些消息。后来我往里面瞧了瞧,于是就看到了你,你有枪。我吓坏了。我以为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曾闯进邻居家。这就是我想告诉他们消息。

  他们闯进邻居家?你报警了吗?

  我想报警的。但我不想受牵连。这那些家伙看起来挺凶的。当时我在我家的后院里,我看到他们走到邻居家的后门,四下张望,然后,他们就砸了锁,闯了进去。

  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觉得是男人。我离他们还挺远的,看不清他们的脸。两个男人。穿着牛仔裤和衬衣。其中有一个胖子。

  他们拿走了什么?

  电视机。录像机,还有……我想,可能还有光盘。我能站起来吗?

  乔玉把他扶了起来,押着他和女的走回房子。她发现后门果然有撬痕,而且撬的手段很高明。

  她扫视了一下四周。一台大屏幕电视正地摆在客厅里。橱柜里还陈列着一些精美的瓷器。这样的盗窃行为似乎不合常理。也许,他们为了偷走几样东西掩盖其他的目的呢?

  她又检查了房子的一楼。这房子很整洁,她没有碰其他的东西,而是用手电向里面照了照。她的汽车后备箱里有犯罪现场基本调查装备。她要在桌子上提取指纹,收集烟蒂,和其他所有可能帮助她破案的物证。

  这时她的手机响一下。她瞥了一眼显示屏。许增江给她发来了一条短消息,让她尽快返回市区。

  哦……我可以走了吗?

  乔玉对他上下打量了一会,说,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任何命案发生之后,警方都会对房主死亡当日的屋内财产进行彻底清点。

  那么那两个人呢?他们有没有拿走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好像没拿。

  乔玉打开了他的手铐,说,待会你要把所有东西都还回来。放在车库里。

  女的提着一只鞋,沮丧地说,这下怎么办?鞋坏了还上哪儿跑?

  原来是一对外地逃婚者,他们自由恋爱却遭到家人反对。于是他们相约来到了上城。

  乔玉摸了摸衣服,掏出几百块钱送给了他们。

  他们开始拒绝,最后还是接了,女的终于笑了,大姐,你帮我找个临时工,我们自己养活自己。

  乔玉瞅着这对年轻人,感慨地,这世上还是有真情实爱的。

  

  4  

  乔玉经历过各种各样的谋杀场面,那些谋杀人的手法是极其残忍的。至少她认为自己一切都见识过了。但是,这两起案子却让她想起来就感觉是最恐惧的血腥情景。

  乔玉在跟许增江通过电话,他让她立刻赶到上城区,以便调查两个凶案现场。这两起案子都是一个自称袁经理的家伙所为,但前后显然间隔了五小时。

  乔玉先勘查了较为容易处理的一处现场,那是河边上的一座港湾。当然,这里也很棘手,尸体不见了,大部分痕迹都被河面上吹散或污染了。她从所有角度对现场进行了拍照和录像。她注意到每一个细节,她很恼火,因为现场已经破坏了。她也找到了凶手留下的纸片,不过已经被血液浸过大部分了。接着,她从凝结的血液中取了样。她发现,这儿也不是被害者第一现场,被害者系男性。她推断,可能凶手挪动被害者时,被害者苏醒了,两个人有过短暂的交手,被害者少了两个手指。

  凶手应该是前来抛尸的。乔玉从那里取了一块金属样本,以便检查作案工具留下的痕迹。她在闯入地点和凝固的血迹附近都没发现指纹、鞋印或车胎碾压的痕迹。更没有发现任何目击者。

  法医报告说,如果被害者真的跌进了河里,而且很有可能真的这么发生了,那么他就会很快死去。渤海市公安局的潜水员和海岸警卫队还在水下继续搜寻被害者的尸体和任何可能的犯罪证据。

  乔玉又来到第一案发现场,从和平街延伸出去的一条小巷子里。死者叫高相林,三十五六岁,尸体侧身躺着,瞪着眼,嘴里流着白粘沫子,脖子上有一道深深伤口。乔玉推断,这是职业杀手所为,出手狠毒而且讯速。

  杀手将被害者挪到河边,也许被害者还有一口气或者不至于致命苏醒了,结果造成第二次被伤害。因为是夜间没人经过这里,杀手就得逞了,随即将被害人扔到河里。

  被害者脸色惨白,两眼无神,透露出恐怖情景,乔玉想象的出,在他挣扎求生的那一刻,他的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一定会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然后又被压得脸色发紫,眼球外凸,满腔怒火。

  妈的,到底什么人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人呢,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让被害者流血而死呢?是个变态者,还是个狂妄的疯子?

  乔玉穿着白色的防护服,双脚缠上一层胶带,这样区分和罪犯的足迹。这也是许增江的关照。不过,为什么要费这个周折呢?许增江,我穿着防护服呢,又不是穿着逛街的便鞋。乔玉曾解释过。许增江不耐烦地看着她说,哦,对不起,我想罪犯们永远都不会想到去买防护服的。一套要值多少钱?

  乔玉分析,这两起凶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非精神变态者所为,这种情况是不是有人利用了犯罪团伙?也许处于幻觉以满足一种欲望,绞尽脑汁设置杀人现场,也许这是以假象而掩饰其真相。如果案情涉及性侵犯的话,凶杀或者称之为杀手只是为了残忍的报复,并没有任何性虐待的动机。根据她多年的现场调查经验,这种让被害者承受痛苦的行为本身,是谋杀者体会发泄淫威的那种快感,甚至是虐待狂。是个真正的心理变态者。

  陆月身穿警服,神情严肃地朝她走了过来。这位一头自然卷发的渤海市巡警,身材修长,城府能干,曾在案件调查期间多次帮助乔玉,而且随时待命参与许增江经办的突发案件。他曾与一名罪犯发生过激烈搏斗,因此受伤住院,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公安局安排他享受伤残待遇同时开展工作。

  这位雄心勃勃的刑警告诉过乔玉,他曾和妻子专门讨论过这个问题。他到底要不要休养?他热爱刑警工作。陆月的弟弟也是干刑警的,因此也给他出过主意。最后,他选择接受治疗,直到重返刑警队。乔玉和许增江都很欣赏他这种执着的精神,所以利用了个人关系,尽最大努力安排他来参加他们的调查工作。他后来对乔玉悄悄地说了心里话。当然了,这种话他不会对许增江说,他之所以重返岗位,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许增江不愿因为肢体受伤而停止工作,相反他积极坚持每天的治疗,坚持锻炼身体。

  陆月没穿防护服,所以他在黄色警戒线外面停下了脚步。天哪。他盯着眼前离奇的现场自言自语。

  乔玉觉得,他这种态度挺好。她很高兴看到陆月有这种执着的性格。为了保证效率,刑警需要掌握分寸,既不能表现出职业的冷漠,也不能因为在工作中目睹恐怖场面而沮丧。一个优秀的刑警在整个工作生涯中,都能体验到一定的愤怒和震惊。乔玉自己就每天竭力保持某种程度的恐惧感受能力。从而在工作中一丝不苟。

  陆月和其他侦探正在询问办公大楼里的警卫和写字楼经理,看是否有人见到或听到搏击时的情景,有人是否认识高相林。他又补充了一下,防爆队还在检查现场发现的手机,稍后会把它们送给许增江……我会收集停在附近的所有车辆牌照。陆月侦探让我这样做的。

  乔玉望着陆月,边听边点头。不过她对这些信息并不好奇,问题是它们并没有什么价值。她要勘查一下现场,同时试图清理干扰自己思绪的杂念。虽然从定义上来说,犯罪现场调查所涉及的都是没有生命的物体,但这种工作又会产生一种令人惊奇的亲近感,为了提高侦破效率,刑侦、刑警必须在心理和情感上变成和罪犯同一类的人。设身处地的思考,恐怖的凶杀情景会在他们的想象中完整地显现出来,凶手当时在想什么,当他举起枪、或用利刃的时候,他会站在什么位置,他如何调整自己的姿势,他心理在想什么?他是留在现场观看被害者垂死的痛苦,还是讯速逃走,现场有什么东西会引起他的注意,诱惑他的是什么,令他反感的又是什么,他计划采用哪条逃跑路线?从犯罪心理上讲,人的心理因素是关键。

  这可不像模拟嫌疑犯肖像那么简单,不是那种偶尔启用的手段,借助多媒体特技制作出来的心理肖像描绘,成为一种艺术,用以挖掘犯罪现场的混乱场面,寻找有助于擒获嫌疑犯的破案线索。

  乔玉试图利用自己的能力变成另一个人,就是那个利用恐怖手段来置别人于死地的凶手或者说是职业杀手。

  换位思索,钻入加害者的心理,我就是他……我就是他……我想到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杀死这两个被害者?为什么用这种手段?为什么选择用利刃?为什么不用枪?

  她清楚死因如此的不同寻常,而且凶手的心理又如此差异,她的推断,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回答自己提出的一系列问题,目前她正和许增江通电话,你在家吗?

  我一直在等待你的消息。你在哪儿?在现场吗?

  乔玉说,是的。

  许增江问,你发现了什么?

  如果我就是凶手……许增江,她对着手机说,一条半截胡同。前面就是河流。被害者的位置靠近港湾。没有踩踏的脚印,他是被人拖到另外一个地点的,浑身一片狼藉。

  许增江说,叫保安把门打开,我想让你检查一下里面的情况。

  陆月在现场大声喊了起来,没有目击者。人们都他妈的瞎了。哦,可能也都聋了……这大楼里有那么多办公室。如果有人认识他,那也得花很多时间才能找到知情者。

  乔玉和许增江商量了一下,然后传达了他的指示,让人打开尸体附近的门。

  门开了。陆月准备开始检查,乔玉对现场进行了拍照。她在尸体上和尸体附近寻找性行为的证据,但均无所获。

  不过,无论凶手是什么人,他一定非常谨慎,具有反侦破能力,因为他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除了故意留下的字条和手机没有任何作案工具。

  乔玉向许增江汇报了现场情况。

  许增江说,这些亡命徒天生就是给平静的生活制造麻烦的。

  他本来轻松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了,尽管他还没有亲自查看这具尸体,没有亲眼看见死者的惨状。乔玉没心思听他说什么,继续现场的调查工作。她对尸体进行了初步的处理,以便移交给法医。她还整理了被害者的财物、指纹和脚印,提取了作案痕迹。因为作案用的刀具很轻,所以罪犯很有可能是开车或者租车来的,但是周围却没有车胎碾过的痕迹。接着,她斜视了一下东面,发现了什么,就对许增江说,这里有些不对劲。就在尸体附近的地面上,大约在三米左右范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许增江说,那你觉得是什么?

  乔玉弯下身来,用放大镜仔细检查着。她向许增江作了报告。

  是不是用来防侦破用的?

  不是。只有尸体身边有。其他地方都没有。她又往回走了几步。不过只有少许不易觉察的残留物。就像是……凶手一定清扫过现场。迷惑警方。

  那么他是在杀人之后用来遮蔽或者消除痕迹的。

  许增江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乔玉盯着尸体看了一会,罪犯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指纹,这是一般常识,消灭明显的证据,但很少会费周折去使用遮蔽痕迹的东西。

  乔玉苦思冥想,想象着自己就站在这个垂死的年轻人身边,看他挣扎着伸手还击凶手,不让他割断自己的喉咙。但是,一切就在一瞬间,被害人无力反击,却丢掉了两个手指。

  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她继续思考着,我非常谨慎,这不容置疑。不过我为什么要扫地呢?我就是他……

  为什么呢?许增江轻声问。不是他,他纠正了她的思路,你就是他,乔玉。你得记住这一点。

  我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我要抹掉尽可能多的证据。

  有道理。不过,虽然扫地能给你带来好处,许增江说,你也要付出代价,那就是在现场停留更长的时间。我想应该还有别的线索。许增江没有出现现场,而是和乔玉用对讲机联系。刑侦人员特别信赖他。

  乔玉想着,感觉自己举起了凶器,将刀子放在被害者的脖子上,注视着他痛苦挣扎的表情,他那向外凸出的眼球。把手机放在他的肩上。看着他痛苦地死去。我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我将现场清理干净……

  有了,罪犯会这样设想,我一定会回到现场。我会重返现场。我的意思是,他会回来的。这就是他清扫现场的原因。因为他绝对不希望留下任何可能暴露他身份的线索,没有纤维、毛发、脚印,也没有鞋底粘附的尘土。他并不害怕我们能找到这些东西,从而发现他的藏身之处,他太聪明了,绝不会留下痕迹。不,他所担心的是,我们会发现某些东西,让我们在他重返现场时将他认出来。

  也许是这样。也许他是个窥视狂,喜欢看别人慢腾腾死的样子,也喜欢偷看刑警的工作。或者,他想看见是谁在追踪他……他觉着冷静,心理素质极强,甚至离我们不远处观看,这样他就能开始他自己的捕猎行动了。

  乔玉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她向四周看了看。像往常一样,街对面聚集了一群围观者。凶手也许就混在他们当中,此刻正注视着你呢?

  许增江推断,或许他已经回来过了……他一大清早就来过了,为了查看被害者是否真的死了。这就意味着……

  乔玉挑起警戒线走了过去,离开了圈定的犯罪现场,然后开始检查街上的情况。接着,她又来到写字楼前的人行道上。她希望在这里的空地上发现几行脚印。但没法判断哪些就是袁经理留下的,但其中有些脚印是由宽大的横格皮底鞋留下的,这说明有人,很可能是个男人,曾在街口站了几分钟,同时还左右移动着脚步。她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觉得一般人没有理由在此处停留,这附近既没有商场,也没有饭店。

  乔玉对许增江说,我在巷子口空地上发现了一些可疑的脚印,她继续查看附近的区域,探了探一下旁边的土堆。哦,这里有情况。

  你发现了什么?

  可能是罪犯拿走了钱夹,逃跑时把它随手丢在了这儿。她把票夹放在证据袋里,然后继续检查,但结果一无所获。

  写字楼的后门被打开了。陆月和一个穿制服的保安站在门口。乔玉开始检查那扇门,于是那两个人往后退了退,她在门上发现了无数的指纹,然后拍照,并把情况向许增江作了汇报之后,乔玉又检查了对面昏暗的大厅。她没有发现任何有力的证据。

  突然,一个女人惊恐的哭喊声刺破了寂静的夜空,噢,天啊,不。是一位身材肥胖的女人,大约三十五六岁,冲到了黄色警戒线前面。刑警上前拦住了她。她用双手捂着脸,不停地哭喊着。陆月走上前去。乔玉也跟了过去,你认识这个人吗?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天啊……

  你认识他吗?侦探又问了一遍。

  那位女人哭得伤心欲绝,扭过头去,不愿再看地上的惨状。他是我的哥哥……不,难道他?哦,他决不会……她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面对嫌疑犯,陆月的性格就像一只凶狠的东北虎。可是在被害者和他们的亲属面前,他又表现出惊人的温情。此刻,他的口气相当温和,他说,我非常遗憾。他已经死了,真的死了。他扶着那位女人站了起来,然后耐心安抚她。

  凶手是谁?为什么?她看着哥哥惨死的现场,尖声问,什么人如此狠毒?到底是谁?

  乔玉说,我们还不清楚,但我们会抓到凶手的。请你放心。

  乔玉看到她身后还停了一辆车,两只前轮压在路沿上。当时车还没停稳,她就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汽车前排还坐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女孩皱着眉头,盯着乔玉看着,头高高地昂着。陆月走过去,站在尸体前面,不让女孩看见她舅舅的惨状。

  死者的姐姐叫高少玲,乔玉领着她穿过刚刚打开的那扇门,走进她才检查过的办公楼服务大厅。高少玲已经变得歇斯底里了,所以她提出要用一下洗手间。等她从里面出来时,虽然她哭得已经不那么厉害了,但她依然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她用毛巾擦了一下脸,开始解释自己的情况,她住在渤海市的上城区,而她哥哥。则住在案发现场附近。他们昨晚本来约好在市中心见面一起吃晚饭,但他一直没来。于是她打电话报了警,不过当时的车祸和犯罪记录中没有和他特征相符的人。她不停地给他打电话,一直打到午夜以后才放弃。今天早晨,她从刑警那里得知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于是她和女儿就开车赶了过来。真是晴天霹雳。

  高少玲也不知道凶手的动机。她哥哥还是单身,自己创业,是一位从事装修设计的自由职业者。他人缘很好,没什么仇家。也没有陷入三角恋情,更没有给别人的丈夫戴绿帽子,而且从不吸毒,人很正派,他是十年前从海城搬到渤海市经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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